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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數行,令武清月如遭雷擊。
若說唐高宗和永徽五年的年號連在一處,已將此為巧合的可能性去掉了一半,那麽眼前這位梳著高峨髻,身著窄袖襦裙的唐風美人,就是去掉了另外的一半。
這裏,就是唐朝!
貞觀二十三年,唐太宗李世民病故,太子李治即位,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唐高宗,在他登基後於次年改元永徽。
永徽五年,正是他即位的第六個年頭。
比起他的父親和祖父,李治的後宮妃嬪人數和子嗣都不算多。
在永徽五年的大唐禁宮之中,隻有一位昭儀,就是後來成為武周皇帝的武則天。
也隻有這一位尚在繈褓的公主,正是後來被追封的安定公主!
那麽她此時是何種身份,在她麵前的這位武昭儀又是什麽人,已不消多說了。
還真是……一語成讖啊。
武清月心中情緒複雜。
她之前還在說,若是讓她成為武皇的女兒,她是不會介意的,現在竟真成了那年幼早夭的安定公主。
不,現在還不該叫做安定公主。
她現在還沒有封號,甚至應該還沒有名字。
誰讓她還太年幼了。年幼到,還隻是一個不足兩月大的孩子。
……
武媚娘不曾料到,自己懷中的女兒,竟在一瞬之間閃過了無數想法。
聽殿中掌事的宮女同她說到女兒未被晨鼓吵醒,還餓著肚子,她連忙讓人將安頓在偏殿的乳娘給喚了過來。
不知道是否因她近來思慮過重,她竟覺得,當她將女兒轉交給乳娘的時候,在那小嬰兒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凝重”之色,不似往常的覓食本能模樣。
可還沒等她問出一句,再看去,又已並無什麽異常了。
吃飽後的嬰孩回到了她的懷中,分明是無辜天真的模樣。
在重回她的懷抱後,那孩子用小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拇指,頗有一番依戀之態。
又用那雙漂亮的眼睛追蹤著她的動作,像是要將她看個清楚,令人無法不為之軟下心腸。
可惜嬰兒體力不佳,不消多久又已闔上了眼睛,露出懨懨欲睡的模樣。
她便拍了拍這嬰孩的後背,將其重新放回到了嬰兒床上。
剛做完這一舉動,就見隨侍的宮人已在側廳備好了早膳。
她緩了口氣,“準備了些什麽?”
那圓臉小宮女先前還因喂鳥被逮了個正著,這會兒說起吃的卻是口舌伶俐,還有點雀躍勁兒。
“我想著您該當已隨陛下用過些早食了,沒敢多準備,讓人熬了份地黃粥,沒多加牛乳,吃著爽利。外加一籠玉尖麵,是您平日裏愛吃的。”
天寒嘛,就該吃些熱的,地黃補氣滋陰,和在粥中口感正好。
那玉尖麵不是麵條,而是小包子一樣的肉餡麵點,因是禦膳,在形狀上多費了些工夫。
唐宮之中的宮女以六局統領二十四司,堪稱分工明確,這些經由采選入宮的宮女在此等體係下,早被養出了對事對人的卓越眼力,自這小宮女的表現裏可見一斑。
聽她這麽一說,武媚娘也覺自己有些餓了。
剛見女兒對自己表現出的親近,加之身體康泰,不似大兒近來又染了一場風寒,她心中放鬆不少。
加之先前確同陛下閑聊耽誤了用膳,現在玉尖麵中消熊棧鹿的香氣迎麵,自然來了胃口。
當那圓臉小宮女將膳食盆碗撤下的時候,餐盒中已不剩多少殘羹。
行到廊下的小宮女迎麵便遇上了方才的高個兒,當即朝著對方露出了個笑容。
早膳用畢,她今早這關便算是過了。
可沒什麽先前的擅離職守之說。
“我看你是真對得起自己這個名字,澄心澄心,為主澄心滌慮,慣會琢磨主子心意。”高個兒宮女打趣道。
圓臉小宮女,或者應該說——澄心,搖了搖頭,“昭儀禦下寬仁,我等盡心也是應當。”
這話是句場麵話,說得倒也真心。
武昭儀對宮人待遇堪稱優厚,還時常將陛下賞賜的財物分給宮人。
為了這樣一個主子,就算不是為了應付宮正的糾察,也合該用心相待的。
她拎著餐盒剛要再走,就見高個兒將她拉到了一邊,又小聲問道:“不過你同我說句實話,地黃粥裏的牛乳,真是你說的那個理由不加的嗎?”
澄心眨了眨眼睛,沒多言語,但在她對麵的宮女桑寧卻猜得到她的答案。
大概率不是的。
可有些話,不是她們能非議的。
但想到今日從尚食局走回來的半道上,正遇上皇後宮中的宮人發難,澄心在與桑寧分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聽聽對方突然伸手搶過這份牛乳的時候與她說的什麽!
她說武昭儀能自感業寺回宮,還是陛下看在了皇後殿下的麵子上,武昭儀不將皇後視為恩人看待也就算了,如今扶搖直上竟有獨霸陛下之意,該當長個教訓。
這話呢……反正隻在私底下說的,並沒拿到台麵上來,便是告狀也沒個門路。
真是過分得很!
可澄心也知道,有些人的底氣是有道理的。
王皇後出身關隴貴胄,且不說長孫無忌因立場一致,協助於王皇後收養宮人劉氏之子李忠為太子,她自己的舅舅也在朝中擔任著中書令的高官。
與之相對的蕭淑妃則出身於蘭陵蕭氏,乃是南方貴族之後,還生養了一子二女,其中那個兒子還被早早冊封為雍王。
相比之下,她們的這位武昭儀真是身處於劣勢了。
澄心無聲地歎了口氣,看著呼出的氣息剛一出口就成了白霧,連忙加快了腳步。
算了,這不是她應當關心的問題,倒不如多幫著打聽著宮中的消息,也算對得起昭儀的厚待。
——————
在她身後的安仁殿中,武媚娘已坐在了嬰兒床邊的榻上。
她一麵看著自己那躺在嬰兒床中安睡的女兒,一麵重新思量起了自己眼下的困局。
宮人之間的言談,她並未逐一聽到,但大致的風向,她心知肚明。
先帝病故,無子妃嬪移居感業寺,本應當盡數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偏偏有她這麽一個異類,和當今陛下曾有舊情,又在陛下前往感業寺祈福之時與之會麵。
王皇後苦於蕭淑妃步步緊逼,劍指太子之位,決意啟用一人分薄去蕭淑妃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她便是在這樣的契機之下,被密令蓄發還俗,最終在永徽二年帶回了宮中。
可王皇後不曾料到,她這一招驅虎吞狼之計,雖成功將蕭淑妃給打壓了下去,卻也給自己帶來了一個要命的勁敵。
武媚娘她的野心可不小啊……
比起回宮複起,借著和李治的前緣做個尋常寵妃,既有可能,她更想做的還是皇後!
當年她還是太宗妃嬪的時候沒有這個機會,如今卻窺見了這種可能性。
而自永徽二年到永徽五年的兩年半間,她已找到了自己的優勢所在。
正如這安仁殿中隨侍的澄心、桑寧二人所覺,比起高高在上的王皇後和蕭淑妃,這位備受陛下寵愛的武昭儀要親和寬厚得多,她們也樂意為之做出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充當起她在這宮中的耳目。
這就為她在宮中鋪開了一張特殊的情報網。
但武媚娘很清楚,這些隻能算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王皇後與蕭淑妃都有背後的朝堂宗族勢力撐腰,可她呢?
她的父親武士彠雖在李唐起事之中建立功勳,位列太原元謀功臣,卻因隸屬李淵嫡係,在太宗朝未得重用。武士彠業已過世,她便並無父兄勢力支持,甚至和母親被武家諸人趕出門去!
更何況,以絕大多數人看來,她曾為太宗妃嬪,就算被接納回宮,也絕無可能僭越高位。
所以無論是她已經生下的皇子李弘,還是尚未取名的小公主,又或者是這些宮人的支持,都還遠不足以支持她進一步往上攀登。
要如何破局,為自己迎來轉機,顯然是個極為頭疼的問題。
她看似慵懶地枕靠著,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那嬰兒床的扶欄,但大約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這出箭在弦上到底是何種艱難。
退,是絕不能退的。
到了如今這地位更不可能。
眼下就算她匍匐在王皇後跟前,指天發誓,自己絕無逾越之心,王皇後也不會相信。
所以她隻能乘勢而起,再進一步!
那麽,她的前路在何處呢?
與此同時,在她手下一尺多距離的位置,武清月也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
她的前路在何處呢?
重新走一遍嬰兒時期,對於她來說還不是最麻煩的,大不了就是催眠自己,這都是為了填飽肚子活命而已。
可關鍵問題不在裝作嬰兒是否過於煎熬,而是——她這張轉世體驗卡的時間是不是太短了一點?
在那句【唐高宗永徽五年】的時間提示之後,還有著另外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訊息,昭示著她的這出穿越一點也不安穩。
若按照係統所給出的提示,她的生命僅僅剩下了13天。
哪怕在她重新躺回到了嬰兒床中之後,這個提示變成了【剩餘10+2+3點能量(每日減少能量值1點)】,也隻是從13天變成了15天而已,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若是她不能盡快想出一個破局的辦法,半個月之後,在曆史上本就應當早夭的安定公主,很可能會迎來命定的死亡。
關於安定公主的死因眾說紛紜,但有幾個說法在武清月看來倒是可信。
其一,便是她同自己的同父同母兄長李弘一樣先天不良。
那李弘不僅多病,甚至患有癆瘵這等肺結核病,緊隨李弘出生的安定公主也極有可能有不足之症。
其二便是嬰兒猝死症。這病發病率不高,但要讓人死在不足兩個月又全無症狀,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現在她既然頂替了這早夭嬰孩的存在,還有幸見到了自己的偶像,便絕不甘心在半月之後就魂歸九天。
那麽對她而言的頭號要務,就是摸清楚,如何像是那道提示音所說的一樣——
盡快拓展所屬領土,防止壽命值歸零。
讓一個不足兩月的嬰兒拓展領土,聽上去簡直是個送命題,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武清月在腦海中一番折騰呼出了係統麵板,發覺上麵僅有兩行文字。
【領土:宮廷禦製嬰兒床一架】
【能量值:10+2+3(每日減少能量值1點)】
兩行之外,其餘說明一概沒有。
要不是小公主該當安睡,武清月恨不得給係統比劃一個手勢。
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多做個說明書能怎樣啊?
這三個相加的數字具體指向什麽,也是一點不提。
而係統並未理會宿主此刻的艱難,隻在第二日刷新出了一條新的訊息。
【當前日期已變更,壽命值提醒,剩餘10+2+2點能量(每日減少能量值1點),請盡快拓展所屬領土,防止壽命值歸零。】
這冷冰冰的提示音昭告著一個可怕的事實,她剩下的時間,隻有14天了!
不,準確的說,因她動輒被乳娘和母親抱起,這個時間在一天之內會有數次跳到:
12天。
區區12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