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十月二十四日。
    在汝州休整了十多天後，李自成部倉惶退往南陽。
    這十多天裏，李自成清點損失，收攏潰卒，整個人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潼關之戰是自他出道以來，最慘痛的一次失敗。
    比十八騎時還慘。
    十八騎時看上去淒慘，可那時他人馬輜重本來就不多，又是被楊嗣昌、洪承疇、孫傳庭等人步步蠶食所致，並沒有一次性覆滅。
    每打一次少一點人，每打一次少一點人，最終被埋伏大敗，隻剩十八騎逃入商洛山。
    看似那次損失更大。
    可論起實際損失，不管輜重還是人數，都遠遜色於這一次的潼關之戰。
    就如同你以前隻有一萬元做小本買賣，不小心虧光了。但數目小，虧了就虧了，不心疼，以後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然而你現在發達之後，資產一千萬，結果做生意虧損了大半。哪怕還剩個幾百萬，與當年丟一萬元比起來，損失之大可想而知哪個更多。
    最主要的是就剩下的這幾百萬會不會繼續虧下去還難說。
    因為軍心遭到了重創。
    小朱棣的迫擊炮和自動步槍打擊，給予了農民軍極大的心理創傷，軍中彌漫著一股哀嚎與厭戰情緒。
    雖然李自成跟手下的將領們不斷鼓勵士氣，然而軍心依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下降。
    所有人的臉上都保持著一種垂頭喪氣，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鬥誌昂揚。
    因此李自成現在的情況很嚴峻。
    退回到南陽府，在路過南陽城的時候，大軍原地休整一夜，李自成找來李嚴、牛金星、宋獻策等謀士商量接下來怎麽辦。
    南陽城中，唐王府，李自成麵容略顯憔悴，正是傍晚時分，晚風吹拂，麒麟閣外草木森森。
    作為唐王的封地，崇禎十四年，李自成攻破南陽占領了唐王府。
    之前的唐王朱聿鍵由於率軍勤王被崇禎關押去了鳳陽，僥幸躲過一劫。
    但他的弟弟，新任唐王繼承者朱聿鏌就沒那麽幸運，被李自成殺死在了府中。
    不過在攻克南陽之後，李自成並沒有對唐王府進行大規模破壞，甚至到了後世還有不少舊址。
    隻是已經兩年多無人打理，王府的花園、廳堂、庭院內的雜草叢生，枝葉繁茂，種的又多是四季常青植物。
    雖是初冬季節，院子裏卻綠意盎然。
    然而李自成卻沒有心情在意景色，一個人坐在廳堂內，心情很是惆悵。
    “大王。”
    過了片刻，牛金星等三名最主要的軍師進來。
    “坐吧。”
    李自成說道。
    三人隨即坐在了兩側椅子上。
    李自成環顧一圈，哀歎道：“這一戰我軍損失慘重啊，很多跟我很久的老兄弟，都葬送在了這一戰，還有他們的家人，我愧對他們。”
    宋獻策怕他自怨自艾，連忙說道：“大王不可氣餒，此戰我軍雖敗，可民心依舊歸附，隻要朝廷繼續盤剝，天下依舊大亂，則我軍兵馬源源不斷，依舊有卷土重來之時。”
    這就是關鍵點，也是李自成屢戰屢敗，但卻總是能夠東山再起的最主要因素。
    朝廷可以調集重兵把他擊敗，然而麵對嚴苛的各類稅務，天災不斷的自然環境，百姓活不下去，那麽農民起義軍就從來都不會缺乏兵員以及支持。
    “嗯，隻是我軍現在士氣低落，急需要一場勝仗挽回局麵。何況孫傳庭這一戰大勝，挾此戰之圍，回陝西恐怕是不成了。”
    李自成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以後未來的方向。
    “大王。”
    牛金星立即說道：“臣以為，當立即南下先得湖北。”
    “之後呢？”
    李自成又問，攻占湖北是他也能想到的事情，隻是得了湖北又能怎麽樣？
    牛金星繼續道：“湖北自古就是諸省通衢、水陸交衝之地。往北連通河南，往西可去四川，往南可去湖南廣東，往東則能大江東去直取應天。”
    “這一戰我們確實損失不小，如今孫傳庭勢大，我們不能與之硬拚，當務之急，還是應該要有一場大勝，來重拾軍心。”
    他又說道：“我聽說張獻忠現在在湖南，正在攻打江西。想以湖廣、江右為根基。我們南可以與其一同消滅左良玉，孫傳庭不好打，左良玉還不好打嗎？隻要左良玉被消滅，便是一場大勝，必能軍心振奮起來。之後招兵買馬，往東可以取南京，往西可以謀四川。南京雖是險要了些，但進川卻暢通無阻，進川後依舊能沿秦嶺道北上，虎視陝西。”
    李自成皺眉道：“難道把湖廣江右讓給張獻忠？”
    他對於不能吞並張獻忠部還是耿耿於懷。
    “大王，臣以為聚明兄所言有理。”
    李岩也說道：“湖南廣西江右並非王業之所，讓給張獻忠也無妨，他在明軍也會攻擊他，反而能幫我們分擔明軍的攻勢。打下湖北，再去四川方為上策。”
    “四川嗎？”
    李自成摸著下頜胡須思索起來。
    李岩說道：“去應天不是一個好選擇，應天富庶，然我們都是北人，馬多而識水性的人少。一旦久不能攻克南京，則必定被朝廷調重兵圍困。”
    “嗯。”
    李自成覺得有點道理。
    現在北上再去觸孫傳庭的眉頭恐怕難了。
    先不說孫傳庭手中的火器厲害。
    即便孫傳庭的火器已經沒有了，如今軍中士氣低迷，畏孫傳庭猶如畏虎。
    再麵對孫傳庭的明軍，怕是十成戰力能發揮出不足五成。
    若再來一場慘敗，闖軍怕是要陷入絕境。甚至很大概率在與孫傳庭開戰的時候，隊伍直接崩潰。
    所以繼續北上無異於自取滅亡。
    如今大明南方就隻有左良玉，張獻忠雖然實力比他差，但也能牽製一下明軍。
    要是可以與張獻忠配合，先把左良玉消滅了，到時候哪怕孫傳庭追下來，好歹也有張獻忠當當幫手。
    當下。
    李自成也沒有再猶豫，於南陽修整兩日後，就準備南下。
    然而，兩日後，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傳來。
    承天府與德安府被攻破了。
    敵人使用的跟孫傳庭一樣的武器裝備，正在向著襄陽的方向殺去。
    最主要的是。
    從承天府與德安府潰敗下來的闖軍還帶來一個驚人消息。
    那就是眼下湖廣一帶正在流傳著一個傳說。
    說是太祖臨凡，帶著徐達、湯和等開國將領出現在了長沙府，隨後收複左良玉呂大器，消滅張獻忠。
    雖然這個傳說很扯淡，可根據承天府德安府潰兵描述的對方使用的火器與孫傳庭在潼關使用的別無二致，都是非常可怕的爆炸火炮。
    甚至威力上對方的火器還更加強盛，居然能夠轟塌城牆。
    這讓李自成驚恐難安。
    十月二十六日，原本今日就該南下去襄陽，然後按照計劃，先攻打武昌，隨後與張獻忠夾擊在長沙的左良玉。
    結果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這個一個消息，李自成內心深處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謬感。
    明明上個月他才好不容易擊敗大明最後的支柱孫傳庭，正處於人生得意階段，馬上就要消滅孫傳庭，入陝西再取山西攻取天下。
    怎麽一夜之間，好像大明就像是換了一個世界，原本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闖軍頃刻間就兵敗如山倒，宛若大廈崩塌，即將向著無底深淵覆滅。
    為此。
    李自成不得不取消了現在南下去襄陽的打算，在讓信使離開後，馬上叫來三個謀士商議對策。
    正是晌午，慘白的陽光照射下來，沒有給人一絲絲暖意。
    牛金星等三人進入廳內，看到李自成臉色很難看，宋獻策納悶道：“大王，怎麽了？”
    李自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道：“承天府與德安府被人攻破了。”
    “什麽？”
    三人大吃一驚，牛金星很不解道：“這不可能啊，左良玉哪有這個本事。”
    他們很清楚，左良玉看似有二十多萬大軍，實際上跟他們一樣，多出來的都是家屬院，實際主力部隊不超過三萬人。
    而他們留守在襄陽等地的兵馬就差不多有兩萬多，雖然不一定打得過左良玉，可守城還是沒有問題。
    怎麽會這麽容易就被攻破？
    城牆是紙糊的？
    然而李自成搖搖頭道：“不是左良玉，說實話，我到現在連是誰都不知道。”
    “大王，還請把詳情說一下。”
    李岩馬上詢問。
    李自成就把剛才信使轉達的消息說了一下，末了又道：“先不談是否真有太祖複生，下凡臨世的事情。單說他們有那些火器，我又該如何是好？”
    “這”
    三人對視一眼，都覺得十分棘手。
    那些火器的厲害他們是見識過的，比尋常的火繩槍、紅衣大炮強了何止百倍。
    李自成部隊現在落到這般田地，就是敵人手中的火器強盛。
    如今北麵孫傳庭還沒追出來，南麵又來了一個有那麽厲害火器的對手，連城牆都擋不住，這下真就難辦了。
    “那襄陽還能去嗎？”
    牛金星自詡智多星，現在也有些慌了神。
    還是李岩稍微冷靜一點，問道：“大王，這件事情是否傳了出去？”
    李自成說道：“尚未。”
    “當即刻封鎖消息，如果讓軍中將士們知道了現在南邊也有那麽厲害的火器，恐怕軍心會渙散。”
    李岩建議道。
    闖軍已經被自動步槍和迫擊炮打出了心理陰影，要是得知南麵也有，怕是搞不好部隊都要散掉。
    李自成連連點頭道：“好，我會下令讓信使不準說出去，之後來的信使都單獨麵見我，不會讓將士們知道這件事情。”
    牛金星又說道：“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想想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李岩沉吟道：“大王，現在有兩種選擇。”
    “你說。”
    李自成馬上道。
    “一者，敵人既然現在直奔襄陽而去，我們可以先南下，調集部隊在襄陽守城，觀望一番。”
    李岩說道：“若那火器力有未逮，火藥數量不多，或者我們能找到機會，趁機發起偷襲，則依舊還有南下的可能。”
    “還去襄陽嗎？”
    李自成皺起眉頭，對於火器他也有心理陰影了，實在不想去麵對那麽恐怖的東西。
    “是的。”
    李岩點點頭道：“隻是這樣風險也極大，萬一敵人的火器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象，還記得當時有那種可以連續多發的火槍，去一個死一個，恐怕我們連逃的機會都沒有。”
    “那第二條路呢？”
    李自成又問。
    他算是明白了，第一條路其實就是去觀察一下對方攻打襄陽的情況。
    要是對方展現出來的實力不行，他們就馬上發動攻勢，將敵人一舉消滅掉。
    這樣依舊可以延續之前的戰略，先得湖北，再謀奪四川或者其它地方。
    但萬一敵人展現出來的實力太行了，那他們也有被一鍋端的風險。
    所以李自成覺得還是聽聽第二個選擇。
    “第二條便是回歸老本行。”
    李岩苦笑道：“現在北上北上不了，南下南下不了，那就走為上計吧。”
    “去哪？”
    李自成下意識問了一句。
    牛金星慢慢冷靜下來，沉吟道：“南北都被堵住，那就隻能東西，往西走勳陽，至白河、洵陽可去漢中，再圖謀四川。往東的話，就隻能去河南，徐淮。”
    “去河南徐淮吧。”
    宋獻策也說道。
    “為何？”
    李自成問。
    “往四川巴蜀，如果敵人還有大量這般厲害的火器，就會被堵在四川進退不得。”
    宋獻策指出問題所在道：“北麵孫傳庭從陝西南下，東麵那自稱太祖者若是自湖北攻打夔州、巴縣，我們上天入地無路可走，回河南徐淮還有轉機。”
    “不錯。”
    牛金星思考道：“除此之外，去河南徐淮還有另外一個好處。”
    “什麽好處？”
    “你們說，有人自稱太祖的話，那朝廷和孫傳庭該如何處之？”
    “哦？”
    李自成頓時思索起來。
    一想也是。
    南方有人自稱太祖，朝廷的崇禎不炸毛才怪。
    到時候肯定會讓孫傳庭去打對方。
    他們去四川，與孫傳庭現在占據的陝西就接壤了，萬一孫傳庭摟草打兔子，借口說從四川南下，順便收拾他，再去打那個自稱太祖的人，就虧大了。
    要是他們去河南徐淮的話，遠離孫傳庭，孫傳庭也沒有借口順道的事，到時候說不準還能坐山觀一場虎鬥。
    隻不過。
    李自成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道：“可孫傳庭與南麵的敵人都用一樣的火器，他們會不會都是明軍？”
    “他們若都是明軍，我們去四川也是死路一條，必然被他們夾擊。”
    牛金星說道：“唯有去徐淮了！”
    “也是。”
    李自成點點頭道：“好，那就轉進河南徐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