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永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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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人機緩緩升空,俯瞰著整個尚峰山山頭。
    在電子屏幕裏,朱雲峰看到後世大概有五十多戶,二百多人口的朱家坪,此刻荒無人煙。
    原本的鄉道沒有修,隻是一條很窄的泥巴路,方圓幾公裏內沒有人煙,全都是茂密的叢林以及起伏不斷的丘陵。
    三百年後的山裏梯田,朱雲峰老宅家附近的鄰居親戚家也並不存在,完全就是一片荒野。
    沒有平地,沒有房屋,也沒有多少人氣,有的隻是死寂般的荒涼。
    小屋矗立在那裏,屋子前麵的大坑下這個時候完全就是個斜坡草地,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在下麵放羊,說是放羊,其實也就一隻羊。
    屋後則有一大片平地,那是後來的四伯家,現在那裏被朱雲峰買下來,成為他莊園的一部分。
    此刻這片平地已經開墾成了田地,約有七八畝。
    一個皮膚黝黑,穿著破爛補丁布衣,頭發幾乎剃光,隻剩下後腦勺上有一撮金錢鼠尾,大概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正在豐收了的稻田裏忙活。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以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幫他打下手。
    他們同樣穿著破爛,留著金錢鼠尾。
    正是夏秋季節,農忙收割的時候,烈陽高懸,陽光下三個人都曬得很黑,額頭汗水直冒,田壟邊上還有一壺茶水。
    看到這一番景象,朱雲峰仿佛看到了這三百年來,他家老祖宗朱慈焙從長沙艱難逃命至這深山老林裏,然後辛苦開辟出幾畝薄田,開枝散葉成為朱家坪開山先祖的場景。
    事實上也是如此。
    朱慈焙隱匿身份,帶著老婆孩子,一家五口躲到雪峰山中。
    山頂的環境太惡劣了,無人居住。
    山腰與山下則是陳氏族人居所,他謊稱自己也姓陳,想找個避難之處。
    這年頭建奴作亂,肆意殘殺漢人,逃荒的人不計其數,陳氏族人見得多了,倒不覺得奇怪。
    花了幾百文錢,請了陳氏村裏的一些青壯幫忙修了這棟簡易的木屋之後,已經改名換姓的朱慈焙就得考慮下一個問題——開墾田地。
    不過有個好消息是他雖然曾經是朱家宗室,卻已經是非常遠的偏房,即便放在吉王府,也屬於遠房庶支一脈。
    朱慈焙的老爹朱由榕隻是福清郡王朱常激的庶子,也就分了二百來畝地給他,到了朱慈焙手裏的時候,就隻剩下三十多畝了。
    所以朱慈焙雖說是個宗室,實際上頂多算富農,遠沒有到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地主級別。
    在二十歲成年分家之後,他就雇傭了幾個佃戶幫襯,自己也親自下地幹了幾年活。
    包括他這次帶出來的金銀其實根本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張獻忠跑路後,吉王府重新召集大家回去,結果聽說建奴又打來了,大家又準備跑路。
    恰逢朱由榕死了,朱慈焙作為嫡次子,跟他的嫡親兄長一起把老爹的家產分了分,拿了些金銀細軟這才跑路成功。
    否則的話,以他當時隻是個旁支朱家子孫,還沒有時間攢夠金銀,跑路的錢都不夠。
    於是在這種情況下。
    身上有點錢,又會農活,構成了朱慈焙兩個最重要的求生條件。
    加上生性謹慎,躲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裏,較少與外界接觸,這才在滿清的屠刀下活到今天,甚至開枝散葉,成為了朱家坪的開山先祖。
    見到朱慈焙穿著粗布麻衣,帶著兩個兒子在田間辛苦收割農田中金黃的稻穗,朱雲峰也不得不感慨自家這老祖宗確實是個人物。
    他或許沒有通天的本事能挽救大明,但擁有著一股子小民式的智慧,不然他也不會在滿清籠罩下安安穩穩渡過這一生。
    “那應該就是我家先祖朱慈焙了,我在崇禎十七年的時候見過他,隻是現在看起來比那時候老了不少,我們過去問問現在是什麽情況吧。”
    朱雲峰指著遠處房子對毛驤說道。
    他不知道如今是南明什麽時候。
    但他記得在崇禎十七年看到朱慈焙的時候大抵才二十多歲的模樣,那時見過他的長相,現在看起來麵容蒼老了許多。
    除了東奔西走擔驚受怕導致把人的麵相催老這個因素以外,估摸著時間流轉也是最大的一個因素。
    何況那時他的孩子才五六歲大,如今長子都看著像二十了,肯定過去了十多年。
    這怕是已經到了永曆年間了吧。
    朱雲峰心裏想著。
    “殿下且慢。”
    就在朱雲峰準備過去的時候,毛驤忽然叫住了他。
    朱雲峰納悶道:“咋了?”
    隨著現代人過來,毛驤也早就知道了他根本不是去了什麽仙界,而是去了後世,也已經了解了後來的曆史。
    雖然知道自己曆史上死於被老朱賜死,但毛驤自然不敢背叛,反而更加忠心。
    他說道:“殿下想想,殿下先祖在建奴屠刀下四處躲藏,苟且偷生,必然已是驚弓之鳥。如果我們貿然前去,恐怕會讓他以為是來追捕的建奴,到時候慌不擇路到處亂跑.殿下雖然自幼長在這裏,可此間跟後世朱家坪樣貌差別很大,他肯定比殿下更熟悉地形,甚至可能早就做了防備,有隱匿藏身之所,到時候想抓住他怕是十分困難了。”
    “額”
    朱雲峰一想也是,便說道:“那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你有什麽辦法?”
    “臣以為,可以四麵合圍。”
    毛驤環顧四周道:“周圍草木旺盛,我們隱匿身形,包圍過去,最好是先把山下那小丫頭抓住充當質子,成功把握就有八成以上了。”
    “哇,你小子真是卑鄙,不過我喜歡。”
    朱雲峰嘿嘿一笑。
    雖然是自家祖先,但也沒什麽辦法,何況他又不可能傷害對方。
    於是對周圍眾人說道:“按忠勇侯說的做,記住,不能傷害我家祖宗一根汗毛,聽到沒有。”
    “是!”
    眾人忙不迭低聲應了一句。
    隨後因在崇禎時期征討農民起義軍以及滿清建奴中立功,而從忠勇伯升為忠勇侯的毛驤親自帶隊,借著茂密叢林,向著遠處木屋摸去。
    雖然朱慈焙這些年確實一直小心謹慎,但說到底他隻是個普通人,跟毛驤這些特種部隊比起來,差得實在太遠。
    這個時候他們一家五口都在幹自己的事情。
    朱慈焙帶著老大和老二正在屋後忙農活,老三作為小女兒就在屋前坡地下放羊,老婆則在家裏紡織,絲毫沒有察覺到周圍有人在靠近。
    小女孩第一個被抓,她被抓的時候正在玩樹枝和小石頭,沒有玩伴,兩個兄長得幹農活,她隻能自己打發時間。
    毛驤掩藏在石頭後麵,忽然出現,在她驚愕的眼神當中,一把將小女孩的嘴給捂住。
    緊接著禁衛軍們迅速從坡地上爬到了朱慈焙家屋前,繞左右兩側到了堂屋外,朱慈焙的老婆正在堂屋裏擺弄著織布機。
    正低頭認真紡紗的時候,身前莫名多了個人影,她詫異地抬起頭去看,嘴也迅速被捂住,人被控製了。
    “爹,你說我們還要東躲西藏多久。”
    朱慈焙的二兒子如今已經改名為陳二牛,他把收割下來的稻子放在一旁,回味著小時候好像也過過衣食無憂的生活,忍不住說道:“再這樣下去孩兒沒被建奴抓走,先要累死了。”
    “二牛!”
    朱慈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記住,你現在不姓朱了,姓陳,藍沙鎮籍貫,聽到了沒有?”
    “.”
    見到父親如此嚴厲,陳二牛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最後什麽話都沒說了。
    看到他的表情,朱慈焙何嚐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想的是什麽,隻能無奈歎道:“你要明白,咱們大明亡了,咱們也不是什麽宗室了。現在外麵到處都在抓人,我前些天下山買鹽,聽說我那從兄都被抓了,一家子都被砍了腦袋,你要是想讓咱們一家子也是這下場,就繼續這樣到處胡咧咧。”
    陳二牛遲疑道:“孩兒隻是想著,如果能取點金銀出來,咱們一家子也不用這麽辛苦。爹不用天天下地,娘也不用每天紡織。”
    “糊塗,咱們現在隻是山裏一普通農戶,怎麽可能忽然有錢?若是被外人注意到,報到官府,恐怕十死無生。”
    朱慈焙指著他的腦門教育道:“記住,是什麽身份就做什麽事,至少我在的時候,這些錢都得埋在地裏,等我死了,你們再挖一點點出來買幾塊地,對外就說是我攢了一輩子家底就行。如此代代下去,家門才能長久,子孫才能活著。”
    此刻,剛控製了自家太奶,在後門屋內偷聽的朱雲峰都震驚了。
    自家這老祖宗真的是有大智慧啊。
    難怪能在滿清四處搜索朱家宗室的恐怖環境下安穩一世,在苟道一事上確實有兩把刷子。
    “殿下,他們都準備好了。”
    正在這個時候,通過藍牙耳機與其餘正將屋後農田包圍起來的隊員溝通的毛驤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
    朱雲峰點點頭道:“行動。”
    “行動。”
    毛驤低聲下命令。
    霎時間。
    屋後田裏正在忙活的朱慈焙陡然看到附近樹林、草叢、竹林內,走出來十多個壯漢,向著他們逼近。
    那一瞬間,朱慈焙隻覺得寒毛倒豎,拉起身邊的二兒子就喊道:“跑!”
    父子三人忙不迭往屋裏逃竄。
    然而這屬於兵法圍三闕一,幾乎在三人進門後的瞬間,毛驤等人就一擁而上,把他們摁住。
    “老爺,諸位官差老爺,小人是順民,是順民呀,請老爺們明鑒。”
    朱慈焙父子三人被嚇得臉色慘白,大喊說道。
    朱雲峰多少有點“孝順”在身上,不知道為什麽腦子一抽,嚇唬道:“既然是順民,怎麽知道我們是官府的人,而不是劫匪強盜?這說明你們心裏有鬼。”
    朱慈焙當時就懵了。
    對啊。
    要是心裏沒鬼的人,忽然看到有人衝進自己家,還是這深山老林裏,恐怕第一時間都以為是強盜,怎麽可能會覺得是官府?
    所以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心裏有鬼,身份是在官府麵前見不得光的人,才會下意識想到是官府來抓他了。
    那一瞬間,朱慈焙麵如死灰,猶自說道:“小人,小人隻是猜測”
    見朱雲峰哄堂大孝,把自家開山祖宗嚇成這樣,毛驤都有點不忍心,說道:“殿下,正事要緊。”
    “額”
    朱雲峰這才想起來正事,忙不迭上去把朱慈焙扶起來說道:“老祖宗,適才相戲爾。”
    朱慈焙父子三人一臉懵逼的被扶起來。
    先是聽到毛驤喊朱雲峰殿下,又聽到朱雲峰喊他老祖宗,更加迷糊了。
    什麽情況這是?
    但因為摸不準情況,所以他們三個都小心翼翼,賠著笑臉。
    見此朱雲峰有些心酸,便解釋道:“我們其實來自三百年後的後世,我叫朱雲峰,是您的第十六代孫,且代代都是嫡長子。您是我們尚峰山朱家坪第一代先祖,第二代先祖為陳大牛,至二百餘年後的滿清末年,清亡後我們恢複了先祖姓氏。又過了一百餘年,機緣巧合之下,我曾穿梭時空前往六百年前的大明洪武年間,遇到了老祖宗朱元璋,聽聞大明亡國,老祖宗震怒,此番也是奉老祖宗之令,前來反清複明,挽救大明江山於水火。”
    說著他又介紹道:“這位就是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老祖宗的貼身禁衛統領,現在一直跟在我的身邊。”
    雖然毛驤忠心耿耿,但以老朱謹慎的秉性,認為毛驤既然已經知道了後來被自己賜死,那自然不能繼續跟在他的身邊。
    本來想賜死毛驤算了,不過朱雲峰跟毛驤的關係一直很不錯,就把他給保下來,現在毛驤也就錦衣衛掛個名頭,實際身份是朱雲峰的衛士頭頭。
    朱慈焙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又習慣性彎著腰,低眉順目,露出討好的笑容道:“老爺說笑了,小人叫陳順喜,不姓朱。”
    “這就沒意思了老祖宗。”
    朱雲峰無語道:“您想想,如果我們真是官差,說這些話不是自己找死嗎?誰家建奴差役敢這麽說?被人舉報了肯定得砍腦袋,而且你們看我腦後有辮子嗎?”
    說著把腦袋湊了過去讓對方看看自己帥氣的短發。
    “額,這”
    朱慈焙見此一時語塞遲疑。
    一想也是。
    現在建奴那邊對待漢人的鎮壓十分殘酷,動則殺戮,株連宗族和村鎮。
    聽說四川那邊已經被屠得快沒有人煙了。
    對方要真是建奴的官差,說自己是朱家子孫,還說二百餘年後滿清會滅亡,自己現在來反清複明,那不是妥妥的找死?
    除非對方本來就是建奴高層,說這些話或許無礙。可一個建奴高層為了自己一個旁支宗室追到山裏來?
    怎麽可能?
    最重要的是之前太慌亂了,沒來得及仔細看,現在一瞅,對方不管是服飾還是發型,跟建奴幾乎毫無關係。
    畢竟這個時候滿清已經下令剃發易服,男子必須金錢鼠尾,穿滿人寬襟大袖長袍。
    對方穿的服飾雖說跟明人的穿著不一樣,是一身奇怪的土黃色衣服,躲在樹林裏都讓人看不見,但絕對不是滿人服飾。
    看著他們的迷彩服,朱慈焙遲疑許久,最後才小心翼翼道:“你們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
    朱雲峰認真地點點頭。
    “即便是真的,憑你們這些人能反清複明?”
    朱慈焙掃視一圈。
    滿打滿算,他們也就二十來人而已。
    朱雲峰咧嘴一笑道:“來,老毛,跟咱老祖宗整個活。”
    毛驤掏出手榴彈,拉栓扔出去。
    這可不是大明產的手榴彈,而是從後世進口的破片手榴彈,威力非常大。
    就聽到遠處田埂邊“砰”的一聲,聲音洪亮,塵煙滾滾。
    父子三人嚇了一跳,嚇得都一屁股坐在地上。
    朱雲峰樂道:“怎麽樣老祖宗,現在相信了吧?這是我們威力最小的武器,就我們二十多人帶的武器裝備,殺個千把人綽綽有餘。而且可不止我們這些人,我們隻是來探路的先遣隊,太祖他老人家不久就會過來,到時候至少得帶幾千人,甚至可能帶上萬人,橫掃建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信了,信了。”
    見到手榴彈的威力,朱慈焙連連點頭,顫顫巍巍地在朱雲峰的攙扶下又從地上爬起來。
    發現自己一過來就一直在嚇唬祖宗,朱雲峰有點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老祖宗,嚇到您了,不過也沒辦法,為了讓你們相信我們嘛,對了,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是隆武,邵武,還是永曆?”
    朱慈焙慢慢回過心神,苦笑說道:“山裏消息閉塞,我也不知道外麵什麽樣子,但偶爾能聽鎮上的人說起,說咱們大明已經覆滅了,今年是順治十八年。”
    順治十八年?
    永曆十五年?
    朱雲峰連忙問道:“幾月幾日?”
    “六月三日。”
    六月三日?
    朱雲峰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距離咒水之難,可就不到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