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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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末(05:00),縣衙後院東院的丫鬟便起來了。
    “已經滿一個月了,新女君會來給太夫人請安嗎?”
    “噓!什麽新女君?你還要不要命了?忘了三房的一個丫鬟,就因為在背地裏議論了一句新女君,就被女君抓住了把柄,杖三十啊,據說還是軍杖,幾乎將那丫鬟活活打死!”
    “……我、我這不是說順口了嘛!再說了,咱們可是太夫人院子裏的人——”
    太夫人可是崔女君的大家(婆母),是長輩。
    在世家大族裏,不敢說長輩院子裏的貓兒狗兒都尊貴,但做兒媳婦的,總要對婆母身邊的人高看兩眼。
    這,也是一種孝道嘛。
    另一個丫鬟眼底卻閃過一抹異色:孝道?
    嗬嗬,崔女君可不像之前的薑女君,薑女君是高攀入了王家。
    所以,薑女君進門後,規矩謹慎,孝順溫和。
    進門七年,每日裏晨昏定省,伺候飯食,她從不曾懈怠。
    太夫人若是心情不好,還會故意讓薑女君罰跪。
    美其名曰“揀福豆”,一跪就是一下午。
    偏偏,這些都不能算是虐待,是以王廩即便愛重薑氏,也不好為薑氏求情。
    崔女君倒不是低嫁,但人家有底氣啊。
    從昏禮至今,已經一個月了,崔女君都沒有在規定的“晨安”時間,也就是亥末來給太夫人請過安。
    每日裏,基本上都是過了辰時,太夫人帶著兒媳婦、孫女們用過了朝食,崔女君才姍姍來遲。
    如此沒規矩,太夫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更不用說訓斥、懲戒了。
    太夫人從來都不是一個寬厚的人,至少對兒媳婦,她絕對算不上慈和。
    但,她對崔氏就格外的“縱容”。
    不是太夫人轉了性子,也不是崔氏格外討太夫人的喜歡,而是人家有資本!
    如此驕橫的兒媳婦,對待婆母,估計連“孝”字怎麽寫都不知道呢。
    她又豈會顧及規矩,“愛屋及烏”的優待婆母身邊的奴婢。
    “女君來了!”
    就在兩個丫鬟,一個兀自胡思亂想,一個被嚇得戰戰兢兢的時候,院門口響起了灑掃丫鬟的通傳聲。
    女君?
    如果沒有三房丫鬟的慘痛教訓,王家的仆役聽到女君這個詞兒還會猶豫——女君,是薑女君,還是新女君?
    但,三房的丫鬟都因為“口舌”而險些喪命,王家上下再也不敢提什麽新啊舊啊,薑啊蔥啊的。
    王家隻有一個女君,那就是新婦崔氏!
    兩個丫鬟齊齊打起精神,一個提起燈籠,迎下台階,一個在站在門口,等著掀簾子。
    不多時,便有七八個婢女,簇擁著一個穿著大紅繡金線襦裙的女子走進了院子。
    “奴婢請女君安。”
    “嗯!”
    看到太夫人院子裏的丫鬟,對自己也是畢恭畢敬,崔氏明媚的丹鳳眼裏閃過一抹得意。
    什麽氏族,什麽規矩,還不都是賤皮子?
    王家的某些人,還想拿她繼室的身份作筏子,故意說什麽新女君。
    崔氏根本就不廢話,直接動手。
    這不,一頓軍杖,王家上下都老實了。
    所以啊,隻要底氣足、有實力,根本就不用像那些內宅婦人一般,搞什麽陰謀詭計。
    崔氏也因此,在王家樹立了威望,站穩了腳跟。
    但,還不夠!
    崔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這個月的癸水還沒來,她的月事素來準時。
    沒來,那她就可能是有孕了。
    懷了孕,不管男女,都是她的寶貝。
    若是兒子,自然是王家的嫡長子。
    可若是女兒……嫡長女的身份已經被人給占了,女兒就隻能是嫡次女。
    崔氏可不願意。
    她的門第比薑氏高,憑什麽她的女兒就比薑氏的矮一頭。
    想到薑氏,崔氏眼底閃過一抹陰霾。
    成親已經一個月了,王廩對自己也十分溫柔、周到。
    王廩的表現,滿足了崔氏對於新婚夫君的所有幻想與要求。
    但,崔氏是女人,在某些方麵,她有著敏銳的直覺。
    比如,丈夫是否心裏有人,崔氏還是能夠在蛛絲馬跡中發現端倪。
    據說,薑氏極美。
    據說,王郎對薑氏一見鍾情,歡喜到連門第之見都不顧,執意娶薑氏為妻。
    據說,薑氏進門七年,隻生了一個女兒,太夫人十分不滿,要休妻,王廩抵死不從。
    最後還是太夫人退步了,親自選了兩個好生養的奴婢給王廩。
    王廩雖然與那兩個婢女生了庶子庶女,卻從未寵愛。
    反倒對薑氏一如既往的愛重、憐惜。
    據說……
    崔氏在王家,真的沒有閑著,不斷的調查、打探。
    而自從她拿著三房的丫鬟立了威,王家的仆役們也都見風使舵的投向了崔氏。
    所以,崔氏想要得到更多、更隱秘的消息,並不困難。
    又所以,哪怕薑氏已經離開,崔氏也深深的嫉妒、怨恨著她。
    “薑氏走了,還有她生的小賤種呢!”
    崔氏對薑氏本就嫉恨,如今又懷了孕,她開始為自己未出世的女兒爭奪嫡長女的位份,新仇舊恨,崔氏便愈發容不下王姮。
    用力捏了捏帕子,崔氏壓下心底的情緒。
    她上了台階,進了正堂,繞過屏風,來到了太夫人就寢的裏間。
    太夫人已經在其他兩個兒媳婦的伺候下,穿戴、洗漱完畢。
    看到崔氏,太夫人險些忍不住要去看看角落裏的沙漏——現在是亥時?還是辰時?
    不過,太夫人到底年老、穩重,不敢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卻也不會輕易失控。
    她淡淡的受了崔氏的禮,便與她閑話幾句。
    崔氏懶得說廢話,她最受不得的就是王家人的“虛偽”。
    說個家常而已,有必要雲山霧罩、委婉迂回嗎?
    有事說事,直奔主題,簡單直接,多好!
    “阿家(婆婆),我姑母,也就是樓家的夫人來到河東了。”
    “我表哥在城東圈了個莊子,姑母及樓家的女眷都住了進去。”
    “姑母聽聞我嫁到了河東,正巧新莊子的荷花開了,便請我過去瞧瞧。”
    崔氏突突突的就是一通說。
    太夫人不太習慣崔氏的說話方式,但她還是極快的抓住了重點:“樓將軍的家眷都來到河東了?”
    之前樓謹隻是駐軍,那軍營,也是能夠說開拔就開拔。
    如今這個混亂的世道,河東若是沒有兵馬駐守,不說遭受亂民、賊兵的圍攻了,單單是當地的一些豪族,就不太好對付。
    王廩是縣令,他一心想要做出政績。
    接連三年的旱災,對於百姓來說,確實是苦難,可也是個機會——城外的許多田,都成了無主之物。
    如今災荒過去,王廩整頓政務,首要目標就是恢複農耕。
    這些“無主”的田,就是王廩的籌碼。
    他可以發布公告,告知廣大百姓,隻要去“墾荒”,每人都能有十五畝的份額。
    要知道,城外的田,說是荒地,其實在旱災前都是良田。
    隻要稍稍開墾,每人就能有十五畝田啊,擱在好年景,一畝田少說要三四貫錢。
    而這些,都是官府免費給的。
    百姓們自然會歡欣鼓舞,積極的開墾、耕種。
    有了田,有了糧食,河東的經濟基礎才能夠穩固,才會有更多的新生人口,繼而形成良性循環。
    王廩這個縣令的位子,才能坐得更穩,也能有耀眼的業績給上官看。
    但,田是好東西啊,王廩想要,河東的豪族們也想。
    事實上,在春天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行動了,偷偷霸占了那些無主的荒地。
    王廩再想“開荒”,就相當於跟這些家族虎口爭食。
    王家有部曲,那些家族也有。
    除非王家能夠找來外援。
    崔家,哦不,是崔氏的姻親樓家,便是王廩最大的助力。
    隻是,樓謹是武將,與王廩這樣的文官並不相投。
    謝太夫人和王廩都想利用崔氏去打通與樓家的關係。
    還不等謝太夫人找時間開口,這“機會”就主動來了。
    謝太夫人冷肅的麵容,瞬間勾勒起了笑容:“好!崔太夫人既相邀,阿崔便隻管去……”
    謝太夫人還想寒暄幾句,並夾帶些私貨,比如讓崔氏把其他兩房的女眷都帶上。
    但,喜歡簡單粗暴的崔氏,卻直接打斷謝太夫人的話,說了句:“此次崔家宴集乃家宴,我想帶阿玖一起去!”
    謝太夫人愣住了:“阿、阿玖?”
    王姮!
    薑氏留下的那個女兒?
    崔氏不是不待見阿玖嘛,成婚都一個月了,也就昏禮次日見親的時候,崔氏與阿玖見了一麵。
    整個過程,崔氏也是黑著臉,連麵子功夫都不做。
    阿玖呢,也是個傻的,除了吃就是吃,根本就不擔心自己遇到了並不慈愛的繼母。
    隨後的一個月裏,崔氏仿佛忘了阿玖,任由阿玖待在東跨院,跟著太夫人過活。
    謝太夫人以為,這件事也就這樣了,阿崔不願意扮演慈母,阿玖呢也繼續吃吃吃。
    母女倆,算是有了另一種微妙的“和睦”。
    沒想到,這才過了一個月,和睦的假象就被打破了。
    吧嗒!
    謝太夫人意外,縮在角落裏,抱著個桃子啃啊啃。
    聽到崔氏點名自己,她本能的就是一個哆嗦,然後,桃子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