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25章 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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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冒著夜色回城。
因黃之望拿著大理寺抓捕逃犯的手令,囚車上又當真綁著兩個人,所以城門處倒是直接就通過了。
瑾王府內,薑行一回來便直奔書房,臉龐被重重燭火照成暖色,隻用了兩刻鍾,與暗衛們交代好需要去辦的事情,便轉頭去了偏廳。
江遠風被放在了偏廳。
薑行踏進門內,命府醫來給他包紮了肩上的傷口,然後給他遞了一杯茶水。
“說說吧薑大人,這十幾年間,你都幹了些什麽?為何要花這麽長的時間,謀如此大一個局?”
方才夜深露重,擔心阿旋身體不爽,所以他決定將這人帶回府內再行盤問。
注定是個不眠夜,雖先前在季相禮神識中得到了一些答案,但每個人視角不同,還是要再問問他這幾十年來的一切。
麵前茶水香氣撲鼻,泛發出澄黃澄澈的光澤,裏麵青色芽尖上下翻飛,最後認命似的,依舊紛紛沉澱下去。
江遠風從上到下掃了一眼薑行,似是歎息了一聲。
“果然是天龍之姿。”
最初薑行回京,他那時差一點也被那紈絝敗家王爺的名聲給迷惑了,從未將這個人放在眼裏。
哪怕當初在瑾王府設下必殺陰陣,也覺得手到擒來。
卻沒想到自那一劫後,形勢便急轉直下,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從薑行活過來的那時候起,就注定了今日結局!
他習慣性摸了摸下巴:“隻是可惜啊,老夫百密一疏,竟一開始就小瞧了王爺。”
他是他們的仇人,如今,是沒有玄法的階下囚。
這人到了這個節骨眼,不但沒有對他輕慢,反而先是給他包紮,然後給他遞茶。
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這不是什麽好禮教所致,而是他知道他內心最深的軟肋。
他不過是知道,自己內心那不可一世的驕傲,隻有用一分尊重,才能換來徹底的臣服!
然而此時此刻,江遠風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吃這一套。
麵前的俊美男子能屈能伸,凜凜大義,看人既準而精,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人君之相!
比起他一路盡心盡力輔佐扶持了十五年的牛三兒,此刻,他倒是真生出幾分唏噓之感。
除去和季相禮暗中較勁的那些年,哪怕牛三兒的所有決定都出自他願,他們都鬥不過眼前這個自帶光華的年輕人。
他自嘲的搖頭笑了笑,“王爺想知道什麽?你們不是都打聽清楚了嗎?”
“從旁人嘴裏得知,和從當事人身上得知,終歸是不同的。”
薑行任由他打量,不疾不徐道:“就從這個局的最開始講起吧。”
折騰了大半宿,許是如今懷了身孕,陸旋餓得很,所以一邊端著小葵送進來的豌豆黃和雲片糕吃著,一邊聽薑行與江遠風對談。
這一刻,他們竟像並非你死我活鬥得天昏地暗的敵人,而是可以秉燭夜談的故人。
江遠風遠遠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映著燭火和沉沉夜色的窗外。
據說人在死前,都會回憶一遍自己的生平。
也好,就讓他提前把這一切了結了吧。
到了真正走的時候,才能幹幹淨淨,果斷決然。
“那就從,定王府講起吧。”
瑾王府的燈籠懸在簷下輕晃,燭火忽明忽暗,與當年定王府門前懸著的那夾紗宮燈裏的燭火格外相似。
四歲的那年除夕,他與母親一同跪在定王府側門前,看見的也是這樣的燈籠。
“娘,父王還有多久才出來接我們,我膝蓋好疼。”定王府側門前,小小的孩童眼睛裏蓄滿委屈,盯著身邊的少婦發問。
“疼什麽疼!咱們要能進去不走才能過好日子,你娘我這麽多年都是這麽跪過來的,你就跪了這兩個時辰就嚷嚷,難怪王爺不喜歡你!”
穿著侍妾衣衫,濃妝豔抹的婦人氣惱地瞪他一眼,恨鐵不成鋼般歪了歪嘴角。
“這側門先前沒帶你的時候,我一個人進去了多回。這道門是王爺的妾室走的,我也是王爺的妾,所以就該風風光光地走這側門!沒成想遇上你這麽個禍害,帶著來第一回,就被攔在了外麵!喪門星!”
婦人嫌棄的白眼翻得都快上天,索性把頭扭向一旁。
“娘,那咱們去大門吧?那邊也許就能進去了。”幼年的江遠風忍不住,最終提了這麽一句。
“你倒還想得美,正門,那可是王爺王妃,還有郡主、世子他們走的,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幾斤幾兩,還敢提走正門!”
“再說了,”她歪著眼睛鼻子睨他,“正門人來人往,被人看到,豈不是壞定王府名聲?王爺定然不喜!”
她伸出食指在他腦門狠狠一戳,“你不討你父親喜愛也就罷了,竟還出這麽想害死我的歪主意!真是個禍害!”
“若是那樣,定要惹王爺厭棄!”
那時的他腦袋被戳得生疼,但還是不明白,難道現在一直跪在這,王爺就喜歡他們了嗎?
但眼前的婦人卻又翻了個白眼,執著道:“王爺當然喜歡我!就是因為有你這個拖油瓶在,所以連我也跟著一起進不了門,我可是王爺的侍妾!”
給人做妾,本是辱沒門楣、為人不齒之事,但他的娘卻好像很喜歡,處處與人說她的定王的妾室。
隻是後來他來知道,他的娘,連定王妾室都算不上,頂多是個通房丫鬟。
所以她才有那樣的執念,一心想回到王府,想去做那定王的妾室。
他們一直跪在那,從下午到晚上,差不多三四個時辰,直到那宮燈被下人點上了燭火。
沒有人理會他們,他一個人看著那被風吹動的宮燈玩。
那燈轉啊轉,上麵繡的錦鯉戲逐精美極了。
直到轉了不知道多少圈,他的手冷得凍僵了,膝蓋也再也不能支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這才走出來一個下人。
“別癡心妄想了,王爺說了,你們的莊子在保定府,過年也自然是在那處,王爺一家團圓,家人家人,自然是王妃和郡主他們才算,不是什麽人都能在王府上桌的!”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百兩銀票扔給她,“這是王爺給你的節禮銀子,拿了快走吧,待會兒這角門,郡主和世子要在這看城牆上放守歲焰火,若是擾了小主子興致,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王爺愛重王妃,也喜歡郡主和小世子,這是整個定王府都知道的事。
大過年的,王妃先前才因為妾室的原因和王爺生了一通氣,所以下人們這會兒自然對這不老實的上門丫鬟之事慎之又慎。
下人也做不得主,隻能代為傳話。
濃妝豔服的婦人將那一百兩銀子往懷裏一揣,笑著與那下人致了謝。
等那下人一走,一轉眼,就惡狠狠瞪他:“若不是你這個拖油瓶,我還是定王府王爺身邊的人,先前還以為你是個來勢的,誰想到是個害人精!”
說完,起身獨自上了街邊的破落馬車。
那次之後,回到保定府,他就發現這個他稱之為“娘親”的人,對他愈發尖刻了,說話也沒有以往那麽柔和。
終於,在三個月後的一天,他發現她不見了,給他留了五十兩銀子。
莊子裏的那一對夫妻下人給他說,“你娘回王府過好日子去了,你就留在這裏,你是王府庶子。王府每個月會送銀子來的,哪兒也別去,我們會好好養你長大。”
當時他沒哭沒鬧,想著那個娘親對他確實越來越刻薄可惡,所以倒也沒太在意。
但這樣的情況,隻持續了兩個月,他就發現不對了。
沒了那個名義上的娘親,那對夫妻下人,甚至不把他當人看。
王府來的銀子他一個子兒也沒見著,反而是先前他和他娘住的屋子被那對夫妻給霸占了去,就連他的衣服、寫字的筆墨,都一並被那對夫妻拿給了他們的兒子。
他們的兒子與他年歲相仿,從前處處唯他是尊。
但打那時開始,卻好像變了個人。
那人叫栓子,不但日日對他打罵,還讓他必須陪他玩耍,有時候還把抓到的活蚯蚓、泥鰍塞他嘴裏,最厲害的一次,是一條活的小蛇,讓他吞進去。
極近人性之惡。
那夫妻倆見鬧得越來越大,怕把他弄死了收不到定王府的銀子,所以製止了栓子的惡行。
但那也是唯一一次製止。
他覺得這樣不是辦法,索性就裝得唯唯諾諾。栓子見他無趣,似乎還有些變傻,漸漸也就不再跟他玩耍。
人活著,都是這樣痛苦嗎?
七歲的他常想。
如果他是那對下人夫妻的兒子就好了,因為他太羨慕栓子有爹娘撐腰。
這樣的情況,改變在雲潯和老門主上門的那天。
那個和他一般大的小姑娘幫他教訓了栓子,還教訓了那對夫妻,然後拉著他去一邊道:“哇,那兩個人說這是定王府的莊子,說我教訓了他們,定王會來責罰我。我爹給我分析了一通,我才知道你竟然是定王的兒子!定王你知道是誰嗎?是皇上的哥哥,權利可大了!你身份這麽尊貴,還怕什麽呀!竟然敢欺負你,揍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