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引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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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幻境前夜。
二師兄方回燕和三師姐楚吟歌,同花又青談天,提醒她,切莫暴露血的秘密。
花又青自幼修仙問道,又有天分。
未得幸蒙定清師尊教誨,由幾個師兄姐傾心傳授,亦走在正途之上。
她的血也格外純淨,靈氣充沛——能解咒,能療各類陰毒之氣的損傷,也能重創妖魔邪物。
進鏡前,楚吟歌告誡她此行風險。
縱使是幻境,亦會疼痛受傷。
死了的確能立刻脫身,但諸師兄姐擔憂的,是幻境中的人發覺她的異處,將她關押。
雖說正統修仙人的血,對於邪物都有克製作用,可——
她的血至純至淨,其效力之強,竟有幾分像定清師尊。
花又青大驚失色:“莫非我是定清師尊的私生女?”
楚吟歌:“……”
方回燕無聲哀歎,閉眼不看。
“應該不是,”花又青若有所思,“我出生的時候,定清師尊已經仙逝多年了;退一萬步,就算他還活著,一百五十多歲高齡,應該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楚吟歌:“……”
方回燕低聲默念慈悲。
花又青轉念一想:“不過聽說他老人家即將羽化成仙,說不定非同常人,老當益壯——”
方回燕打斷他:“青青,莫再說了,就當師兄求你了。”
喝過兩盞茶後,重新話回正題。
楚吟歌問花又青,她是否做好準備?她並不是非要去這一趟。
師門中亦有其他兄弟姐妹,他們也不想讓花又青以身犯險。
方回燕看她,默然不語。
花又青幾乎是二師兄一手帶大,亦父亦兄。
他在情理上不舍,於大義上不攔。
花又青想了想,她說:“我去。”
她起身,擲地有聲:“佛祖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師姐於我有養恩,我又怎能為潛在的風險而置她安危於不顧?若我今日退縮,又與禽獸何異?”
方回燕眼睛閃閃,望她,欣慰:“青青,你終於長大了。”
頓了頓,他斟酌語言:“不過,我們修的是道,此類佛偈,還是少說比較好。”
……
咬破手指,擠出幾點血,均勻點在柳葉尖上,滴滴顫顫,如殷紅雨露。
花又青竭盡全身力氣,在那贛巨人即將抓住空中傅驚塵時,雙手握柳枝長條,輕輕一彈,柳枝軟韌,葉片尖尖上的血液,俱彈到贛巨人身上。
純淨之氣相觸,猶如冷水濺熱油,幾點雖小,疼痛卻深,陰陰濃煙滾滾冒,那贛巨人吃痛,竟拋下她和傅驚塵,倉皇間,掉頭便跑,一路掙紮著,地動山搖,撞倒一片柳樹,東倒西歪地往遠處踉踉蹌蹌。
花又青身體小,承重能力有限,她阻止不了傅驚塵的下墜。幸好他身下有一枝繁葉茂的柳樹,柔軟的柳條承載著他的重量,往下滑一滑,最終穩穩停留在那樹枝分叉處。
她上了樹,縮成一小團,用手去探傅驚塵呼吸。
還活著,隻是昏過去了。
摸索著檢查他身體。
經脈未損,之前中的那一咒也消清了。
可見玄鴞門中果真有能人異士。
隻斷了一條右腿,外加右邊手臂燒傷及手心脫一層皮。
還好,都是□□上的損傷,尚在花又青能力之內。
花又青由衷地欽佩傅驚塵。
以習武之人的血肉之軀,能從洪荒妖獸中存活,隻受這麽些傷,已經是上天垂憐。
幸運的是,他不偏不倚落在這柳樹上,柳條綿柔,又撲了他身上之火。
柳樹屬陰,有“前不栽桑,後不栽柳”的說法,亦有清明折柳,出殯之時,孝子手裏柱的孝棍亦是柳木。
贛巨人身體含火,此刻最好是以陰氣壓製。
花又青先幫傅驚塵正骨,又折幾根柳條,尋找清水塘,浸透水,幫他擦洗燒傷的那些地方。
雖不能令他肌膚完好如初,但也能壓下那巨人熱火;待出了這幻境,不過是小小幾個治療術法的事。
現今的花又青,隻有滿腹經綸和一身血。
但不到必要時刻,她還不想用血來救他。
柳條水擦淨胳膊,傅驚塵還未醒——奇怪,他心肺未傷,不應當昏迷這麽久。
花又青倦且疲,沒了力氣,擦一會兒就打盹,差點栽到他懷中睡著。
察覺體力不支後,她躺在柳枝上,閉眼睛。
先睡一覺。
先睡一覺再說。
說不定,等一會兒,小黑就把救兵搬來了……
天光大亮,葉尖掛晨露。
玄鴞門中出了件前所未有的大事。
內門弟子傅驚塵和外門弟子花又青竟同時失蹤。
藍掌門震怒,下令,停課一日,要求所有人開始搜尋,將兩人綁了送到審判堂中。
昨夜中了夢魘的藍琴,在正午時悠悠醒轉。
剛睜開眼,就看到金開野。
藍琴一頭紮進他懷中:“哥!”
金開野不習慣這樣過於親密的舉止,他和自己的親妹妹都沒有過這般。但藍琴太可憐了,母親早逝,有父卻也不能陪伴。
任她依偎,金開野遲疑著問:“你昨天晚上有沒有看到青青?”
藍琴的臉埋在他胸口:“沒有——她晚上睡得很早,晚膳後就進了房間,再沒有出來過。”
金開野由著她抱一陣,才輕輕推開,囑托她好好休息,接下來一周的課不必上了,身體更重要。
輕手輕腳出門,金開野又接弟子急報。
以花又青的頭發為引作咒,尋她身影,竟發覺她去了禁地黑水塘。
金開野擰緊眉頭。
禁地黑水塘聯通外山同內山,內封印洪荒之妖獸,道門之人,一旦下去,術法盡失,九死一生,向來是秘密處決弟子之處。
也正因此,縱使常有傳聞黑水塘下有奇珍,亦無人敢以身涉險。
縱使僥幸逃出,亦有玄鴞門規。
擅入禁地者,殺無赦。
好端端的,她一個小女孩,跑去那裏做什麽?
還有傅驚塵——
在他房間中,竟尋不到絲毫落發,難以作咒尋蹤。
金開野心事重重,一路走到黑水塘前,凝望死寂水麵。
年齡對不上,長相相似又能如何。
花又青不可能是金玉傾。
不可能是他那丟失的小妹妹。
……即使一模一樣。
隱隱聽空中雷鳴,似有龍哀哀低吟。
金開野仰麵望長空。
快下雨了。
啪嗒。
雨水敲打柳葉,沿著葉脈一路滑到葉尖,輕輕一顫,抖了抖,努力抖下,墜。
剛好墜到花又青眼皮上。
她睡眼惺忪,坐起身,隻見烏雲遮空,微雨淅淅。
傅驚塵還未醒。
好奇怪。
花又青懷疑自己給他接錯骨,用異眼瞧了瞧,一切正常。他胳膊亦不再紅腫,被妖火燒出的地方也降到普通溫度。
怎麽會一直睡呢?
花又青用力掐他人中。
不醒。
在他耳側低語:“我等會兒拿你去喂巨人,我自己跑了,你多保重。”
還是不醒。
不得已,花又青將他扶正,又開異眼,寸寸搜尋。
這地方有封印的咒法,對她的異眼或多或少也有影響,她用得吃力,終於找到症結所在。
斬殺贛巨人時,有一飛濺的碎沙被他吸入,這些小顆粒不亦察覺,卻會阻氣。
傅驚塵此刻不醒,大約和這點有關。
花又青再度折柳枝泡水,給他灌下去。
沒用,這些沙石細微,不亦察覺,僅僅靠柳樹枝的水,難以深入肺腑。
……她的血能清理這些邪濁之氣。
花又青靜默許久。
贛巨人暫時消退,不知藏身何處;憑她一己之力,定然不能順利斬殺對方;
已經過去這麽久,小黑都未搬下救兵,大約是金開野不想下來,嗯,也或許是小黑捎錯了信。
他的腦袋並不靈光,若是聰明,也不會被傻乎乎地和玄鴞門結契。
假使金開野下來,或許還有離開的可能;可若金開野當真不來,那她此刻能結盟的,也隻有傅驚塵。
花又青輕輕地歎口氣。
她倒不是吝嗇血液,不過劃道傷口而已……隻是,傅驚塵過於聰明,又滿腹心機,善惡不分,又精於利用。
有時候,花又青會想,倘若幻境中的傅驚塵死去,那麽幻境中、那個此刻尚在清水派中修習的“花又青”,或許就能擺脫掉二十年後被當作爐,鼎的命運。
但,她需要救大師姐。
她需要現在活著離開。
思及此,花又青閉眼,自言自語。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輕歎完畢,她抽出小刀,對準自己手指,思考要割破哪一個,終於忍不住,刺破中指,呲,一道殷紅——
“你在做什麽?”
身後傅驚塵的聲音忽響起,花又青周身緊繃,她快速將手指含在口中,閉眼,祈禱他並未察覺到血液的味道。
傅驚塵輕輕咳了兩聲,呼吸間有灰的味道。
縱使右手臂滿是燒傷之痕,他猶淡然:“拿刀做什麽?”
花又青吸幹手指上的血,轉過臉,泫然欲泣:“殉情。”
傅驚塵:“……”
花又青嚎了一聲,擠出淚眼汪汪:“以報答兄長舍己救命之情,我願以身殉之。”
她掩麵:“我以為哥哥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嚶嚶嚶嚶嚶……”
傅驚塵無心看她梨花帶雨,運功調息,緩緩感受著身體變化。
斷掉的腿已被她接好,燒傷亦平息。
他就知道,這個小女孩不一般。
縱使無法調動玄術,亦能救他;隻是不知,用了何物。
傅驚塵垂眼,看她縮進袖子中的手,心下了然。
血。
她的血。
既能擊退妖獸,又能化解濁氣。
這就是葉靖鷹也想要的東西。
——不枉他,故意引火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