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沈未央、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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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秦淮河上,第二大畫舫“陶朱舫”燈火通明,人流熙攘。
沈家夜宴剛剛結束。
大明首富沈萬三在船首待客,一邊欣賞著秦淮兩岸緩緩升起的天燈,一邊與一位白發老者對弈。
沈萬三年近六旬,須發灰白,雖年歲已高,但目光如炬,舉手投足沉穩而從容,令人敬仰。
與他對弈的老者也是通身的氣度,身穿儒服,麵貌儒雅,一手捋須,一手拈棋落子。
沈萬三看著棋盤,點頭讚道:“真是步妙手,呂公不愧是呂公。”
對麵老者笑道:“沈老弟就別恭維了。朝野皆知,我呂昶棋藝不佳,就算走了手好棋,那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方麵還是老弟你強啊,就連你那寶貝閨女,也是遠勝於我。”
“呂公說的是未央吧。”
沈萬三有五子三女,大女兒和二女兒早已嫁人,隻有小女兒是故人之後,收為義女,視作親女,今年剛十八歲。
能跟呂昶對弈的也就是這個小女兒了。
呂昶笑道:“她可聰明地緊,先示弱,把我的棋興勾出來,再逞強,連贏好幾盤,差點讓我把老本都輸了。”
沈萬三也笑了:“未央頑劣,她慣會用此類招數,還請呂公擔待。”
呂昶捋須道:“這丫頭我很喜歡,哪有什麽擔待不擔待的,再說,我那些東西,不傳給她,也就隻能帶進棺材裏了……”
說罷神色落寞,輕歎一聲。
沈萬三鄭重道:“斷不至此。”
呂昶搖頭:“聖上隱忍胡惟庸數載,坐視他欺君擅權,結黨營私,為所欲為,為的是有理由徹底裁撤中書省,廢除宰相製,使皇權再無相權掣肘,直轄六部,統管軍政……一千多年宰相,一朝而廢!
胡惟庸有罪,宰相製無辜,當今聖君在朝,廢與不廢自然無太大幹係,但百年之後,大明又豈能代代聖君?
一旦有弱君、昏君,無宰相匡扶、節製,我大明亡國有日!聖旨就快下了,老夫身為大明臣子,為國進言,不得不諫,諫則必然招致聖上反感。龍威日盛,老夫末路不遠矣……”
呂昶說著預想中的身死結局,神色卻很是從容。
“……”
沈萬三輕歎一聲。
呂昶為當朝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正如其言,為臣要忠,自當為國諫言,但明知皇上為今日籌謀已久,絕不可能納諫,還要迎上去,便如飛蛾撲火,結局必然慘烈。
沈萬三也不知該說什麽。
呂昶什麽都明白,所以沒必要勸,勸也勸不動,隻能默默祝禱,希望皇上不會因此殺人吧。
“阿爹!呂公!”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清脆的呼喊,腳步飛快,活力四射。
兩位老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沈萬三道:“真是不禁念叨。這丫頭怕是真對上了那上聯,呂公你要‘破財免災’了。”
呂昶哈哈大笑:“天意如此,有何惜哉!”
一位明豔少女從樓梯下衝了上來。
她有著一頭迥異於中原人的火紅色頭發,在腦後束成馬尾,膚色奇白,雙目湛湛有神,隱有海水藍意,鼻梁較常女稍高,頰邊微現梨渦,當真秀美無倫。
紅發紅衣紅裙,仿若一團烈火。
沈萬三義女,身懷西域波斯血統的沈未央。
“對上來了!”
沈未央笑著跑過來,舉著紙條,得意洋洋地展開給呂昶看:“還不到三天,呂公你可輸給我了。”
沈萬三佯怒道:“沒大沒小,成何體統!”
沈未央一點不怕,撲上去摟著他的脖子,笑嘻嘻道:“阿爹,還有你那份。昨日我跟你提起,你也說我答不上來,一樣輸了哦,不許賴賬。”
沈萬三:“……”
呂昶哈哈大笑,接過那紙條一看,連連點頭:“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好好好,對仗甚是工整,字也寫的不錯,這是何人所書?”
沈未央詭秘一笑,道:“你們肯定猜不到,這是一個錦衣衛寫的。”
錦衣衛?
沈萬三、呂昶頗為意外,他們一個是商,一個是官,都不喜歡這個組織。
錦衣衛就是皇帝手裏的刀!
在法理之內,執行國法,在法理之外,排除異己。
胡惟庸案日益擴大,背後就有這些人的手筆,利用各種手段羅織罪名,鏟除所謂的胡黨,為聖上“分憂”。
胡惟庸為相數載,朝野百官多數都與其有來往,真要這麽查,上上下下沒一個幹淨的。
這也是呂昶的憂心處。
“哪個錦衣衛?”
“他說他叫趙無眠。”
“是他?”
呂昶略微吃驚,三位驕兵悍將因為這個人栽了跟頭,他也是聽說過的。
沈萬三皺眉:“這名字有點耳熟。”
沈未央提醒道:“女兒已經查過了,趙無眠現在名氣很大,宜春侯因為他削爵罷官,江夏侯、平涼侯因為他領兵出征,兩個兒子閉門思過,他現在很受皇上器重。”
沈萬三恍然。
呂昶搖搖頭,不再多想,慈藹地看著沈未央:“不論誰幫你,總之你在三天內對上了這個對子,那麽賭約就成立了。”他解下腰間錢袋,一並遞給沈未央:“老夫身無長物,一生珍藏都在其中,今天就送給你吧。”
此言一出,沈萬三和沈未央都愣住了。
沈未央忙擺手道:“呂公,咱們的賭約隻是蟠龍印啊,您……”
沈萬三也道:“呂公……”
呂昶擺手,製止了他們接下來的話,笑道:“蘇軾說,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過去我就是太珍視了,這丫頭提醒了我,外物而已……不過,你們也都知道,老夫曾在元廷做官,這袋子裏有幾樣東西是前元皇帝賜物,我念及做工精美,出自大師之手,就收藏了,這在本朝是忌諱,丫頭要留心處理。”
話都說到這了,不收也不好。
沈萬三歎了口氣,便道:“呂公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沈未央鄭重行禮,雙手接過:“未央多謝呂公。”
呂昶笑道:“老夫一生無子無女,就跟你這丫頭投緣,這些東西就算是你的一份嫁妝吧。”
沈未央臉一紅。
呂昶哈哈大笑,起身告辭,沈家父女一同相送。
等呂昶走了,沈萬三也離開,沈未央拿著【乾坤袋】返回房間,將裏麵的東西一件一件取了出來,擺在桌上。
“李太白的題字,董源的書畫,吳公瑾的金石,還有呂公自己的練氣法門《養吾經》,修身劍法《養吾劍》,和這方蟠龍印……”
沈未央將那方玉印拿在手裏,撓撓頭:“這也太貴重了,以後要好好孝敬呂公……是不是還要再備一份禮物謝謝那個錦衣衛?算了,先放一邊,昔日元文宗隨身蟠龍印到手,應該能打開那個地宮了吧……”
沈未央拿出一張藏寶圖,看著上麵的機關排布,躍躍欲試。
……
趙無眠帶著白琉璃一路走到東市海慶坊,白鷺醫館前。
趙契正在醫館門口和老兄弟張驊賞燈喝酒。
“張叔。”
“張叔。”
趙無眠和白琉璃一起抱拳行禮。
張驊穿著一身灰袍,氣質文弱,第一眼真看不出來他曾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檢校。
在他身旁,還坐著一位容顏清秀的少女,名叫張嫣,是張驊獨女,拿著搗藥杵正在搗藥,看到趙無眠過來,臉紅了一下,低下頭去。
“來。”
張驊舉杯示意:“嚐嚐我釀的桃花釀,算算時間,琉璃應該還能堅持一陣,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太早回去也是無趣。”
張嫣馬上道:“我去拿凳子。”
說罷快步進院,拿著兩個竹凳跑了出來。
趙無眠謝過,拉著白琉璃圍桌坐下。
大街上燈火璀璨,到處都是小攤小販,坐在醫館門口,能將街上所有熱鬧看在眼底,還能聽到對麵酒樓裏傳出的說書聲,講的是《吳越春秋》。
要擱往常,白琉璃早興致勃勃說起來了,今天卻格外沉默。
趙契看出不對,轉向白琉璃:“怎麽了閨女?誰欺負你了?”
白琉璃搖搖頭,小心攤開雙手,看著那顆【凝碧珠】。
趙契第一時間沒看出來,張驊常跟這些東西打交道,再一看琉璃神色,馬上有了猜想,歎了口氣:“凝碧珠……”
趙契猛然醒悟,長歎一聲,摸摸白琉璃的頭。
張嫣搗藥的動作停下了,取門後水壺,倒了一杯糖水給白琉璃。
白琉璃心中溫暖:“謝謝張姐姐。”
趙契有意岔開話題,笑著問道:“這半個時辰都做了什麽?玩的開心嗎?”
白琉璃露出笑容,剛要張口,突然街口處傳來一聲響亮的狗吠,聲震如雷,接著路人驚叫聲此起彼伏,街口人仰馬翻,就見一條牛犢大的紅色大狗閃電般朝自己飛撲過來,張著血盆大口,涎水直流。
那雙赤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的脖子!
“啊!”
白琉璃嚇了一跳,剛要閃躲,身旁形影飄忽,趙無眠已閃身擋在她身前,氣貫全身,右腿發力,對著那條大狗就是一腳。
無與倫比的巨力狠狠踢在狗頭上,隻聽哢嚓巨響,那紅色大狗腦門上立刻崩出鮮血,慘叫一聲,倒飛數十丈,砸在青石牆麵上。
“天狗?”
趙無眠眯起眼睛。
——《神州異物誌》記載:陰山之上有赤犬,其音榴榴,可禦凶,名曰天狗。
這是山海異獸,而且是極為稀罕的上等山海異獸。
眼前這隻雖然大如牛犢,但還隻是幼崽而已,成體天狗少說也有三境後期實力。
而且,這天狗脖子上有玄鐵項圈,它是有主的。
“嗷!”
天狗飛快爬起來,暴怒吼叫,血紅的眼睛轉向趙無眠,張口一吐,一股漆黑陰寒的凶煞之氣撲麵而來,街麵之上,溫度驟降,煞氣所過之處,青石地板凝出冰霜!
“小心!”
趙契掩護白琉璃後撤,急忙提醒。
趙無眠手扯披風,真氣灌注,旋身一甩,整麵披風猶如巨掌橫推過去,將所有煞氣阻隔在外,也將天狗身形籠罩在披風之下。
趙無眠欺身近前,更為剛猛霸道的第二腿再踢腦袋!
《袈裟伏魔功》的關竅並不在於“袈裟”,那隻是惑人視線的障眼法,殺招在於袈裟之後暗藏的“如影隨形腿”和“少林風雲手”,換句話說,這套功夫並不是獨立的,而是三門絕學的部分招數糅合而成。
砰!
“嗷嗚!!!”
披風下的天狗被踢得慘叫,視線封堵,躲避全無章法。
趙無眠痛打落水狗,又是三腳下去,生生踹斷它的腿,然後一把抓住天狗脖子上的項圈,掄起來狠狠往地上一摜!
哢嚓!
骨斷筋折,塵土飛揚!
巨痛襲來,天狗當即吐血,叫聲也從之前的粗獷轉為有氣無力地嗚嗚聲。
圍觀百姓都是心頭狂跳,下手好狠!
這明顯不是一般人家的寵獸啊,這麽下死手真沒問題嗎?!
趙契是第二次看到兒子出手,暗道這小子真是越來越狠了,張驊、張嫣也感覺十分意外,眼前這個人跟之前的“趙無眠”區別極大,還真是心性大變。
白琉璃知道哥哥是在給自己出氣,雙手捧著凝碧珠,眼眶發紅。
“快給我住手!”
街口處傳來驚怒交加的聲音,可能是夜色深沉,沒能看清那身飛魚服,張嘴就喊道:“這可是平涼侯府的寵獸,它要是有個好歹,你個賤民十條命也不夠賠!”
趙無眠一聽,二話不說,拔刀出鞘,對著天狗的心髒就捅了過去!
噗嗤!
繡春刀入體,雄渾真氣灌注,天狗心髒瞬間粉碎,身體劇烈抽搐!
所有人瞠目結舌。
趙契、張驊眼角一抽,滿臉愕然。
噗嗤!
噗嗤!
噗嗤!
趙無眠連捅三刀,將天狗胸膛捅個稀巴爛,然後一刀砍掉狗頭,確認不可能活過來,這才撿起披風,好整以暇地擦那滿是鮮血的長刀,目光上抬:“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你……”
飛快趕過來的是侯府遛狗的下人,萬萬沒想到亮出名號,還有人敢如此不顧後果地下死手,不禁暴怒,張嘴就要放狠話,這可是山海異獸啊,價值連城的山海異獸啊,把滿街賤民都賣了也賠不起!
但此時越過人群,借著花燈燈光,他看清了那身漆黑的百戶級飛魚服,其上金線繡成的飛魚,鱗甲微張,展翅欲飛。
錦衣衛!
後麵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侮辱錦衣衛。
可是,看著地上的天狗屍體,憤怒還是不可遏製地湧了上來,就算是錦衣衛,難道就能不把開國勳貴放在眼裏?
“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那下人痛心地看著地上的狗屍,攥緊了拳頭:“就算是錦衣衛,也要給我侯府一個交代!”
“你算什麽東西。”
趙無眠冷笑道:“就憑你,也能代表平涼侯府?”
下人眼中閃過屈辱的神色,低下頭去。
“那我呢?”
一道人影穿過人群,走了過來。
他身上穿著紫色華服,頭戴紫金冠,看年紀比費陵要小個一兩歲,此時滿臉含煞,瞥一眼地上的天狗屍體,眼中怒火幾乎噴薄欲出:“我叫費銘,有資格代表平涼侯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