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歸家、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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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西下。
    開封府蘭陽縣黃河之畔,死了一百四十二人,個個圓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屍體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全是附近三河水寨的水匪。
    河邊還有三艘燒了大半的樓船,焦黑一片。
    “這幫該死的狗東西,總算有人收了!”
    “聽說是劫了船準備回水寨,不知道怎麽回事,起了內訌,水匪們自己打起來了,樓船失火,隻能就近靠岸,然後就莫名其妙地都死了。”
    “不隻這些水匪,聽說連水寨裏都死了一百多人,寨主‘翻江蛟’的屍體現在還在水寨門前掛著呢。一百多精銳全部死絕,剩下的水匪嚇得肝膽俱裂,四散奔逃。”
    “這是劫了什麽不該劫的人,來尋仇吧,估摸著是八大派的真傳。”
    “不管誰幹的,我得說,幹得好!”
    圍觀的百姓們拍手稱快。
    開封府巡檢司巡檢和附近縣衙捕快們對視一眼,繼續驗屍。
    很快,仵作有了結果,過來向巡檢司巡檢使秦誌報告。
    秦誌卻搶先道:“又是頸骨碎裂?被人扭斷脖子而死?”
    “大人說的沒錯。”
    那仵作行了一禮,咽了口唾沫,小心道:“一百四十二人,無一例外……”
    秦誌暗暗心驚,自語道:“第三起了……”
    旁邊的副手也吃了一驚,看著滿地屍體,心驚肉跳:“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第一起在歸德府境內,鐵角幫五百山賊全滅,山下的數十人就是這個死法;第二起在寧陵,開封、歸德兩府邊界,那兒的金沙寨也是一樣,寨外的扭斷脖子,寨內的一刀梟首;現在是蘭陽……他這是一邊趕路一邊殺人?!”
    秦誌鄭重點頭:“多半如此。”
    “我滴乖乖~”
    副手咋舌道:“看這手法,不像是名門正派出身,那些大派弟子為了名聲,一般都是大庭廣眾顯露武功,隻誅首惡,放其他人幫他們揚名。這位可倒好,凡是稍微有點本事的,全殺了!剩下的人連殺人的是誰都不知道……有點像是鎮撫司的作風,而且更狠更絕!”
    秦誌指了指官道:“看。”
    副手順手望去,隻見兩行車轍蜿蜒遠去,那車轍很寬,不是尋常馬車,拉車的馬匹也不一般,從留下的蹄印可以看出,馬蹄大如海碗,必是寶馬名駒。
    最關鍵的是,三起案子附近,都有這種車轍、這種蹄印。
    很明顯,是一夥人幹的。
    而據抓捕的山賊水匪所說,殺人的隻有一人,十七八歲年紀,容顏俊秀。
    不是一夥,而是一個!
    秦誌沉吟道:“這種馬車,這種馬,自鳳陽、應天而來,很可能是某位朝中大員。護送之人隻憑一己之力連屠三波賊寇,殺了數百人,卻不求名,隻帶走匪首隨身財物,多半是鎮撫司的某位大人了。”
    副手深以為然:“殺山賊如砍瓜切菜……常言道,殺雞焉用牛刀,能出動這位大人,他的主要目標會是誰呢?”
    秦誌皺眉,一時沒有頭緒。
    “一路北上,看這方向,當然是‘靠山王’嘍~”
    忽然,一個慵懶嬌柔的聲音響起,聽的人心裏酥酥麻麻的。
    靠山王?
    秦誌和副手倏地轉身,就見人群中走出一位二十三四的紫衣少婦。
    兩人剛看清她的麵容,就覺得腦袋嗡地一下,竟失了神,整個人都陷入一片豔麗之中無法自拔。此女太嬌豔動人了,比開封倚紅樓最美的花魁還要美上三分,風流婉轉,勾魂攝魄。
    紫衣女人看著他們癡迷的神情,滿意地勾起唇角。
    周遭圍觀的百姓也都愣在原地,無論男女,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神魂顛倒,無法自控。
    女人無視眾人,嫋嫋婷婷走到屍體中央,閉目掐印,仔細感應:
    “方圓十丈,元氣紊亂,果然是術法……”
    她睜眼看向車轍遠去的方向,目光陰冷:“我倒要看看,來的是何方神聖!”
    ……
    “這回又撈了多少?”
    官道上,馬車搖搖前行。
    趙無眠手裏又多了個包袱,這次是三河水寨寨主“翻江蛟”的。
    呂昶倚靠在柔軟的獸皮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一件一件往外掏,吐槽道:“皇上給老夫準備的車,到讓你塞了不少東西!”
    “沒多少。”
    趙無眠就當沒聽見他後半句,打開包袱,挑挑揀揀,一臉嫌棄道:“這個翻江蛟比金沙寨寨主還窮!除了兩千兩銀票,兩顆解毒用的【回春丹】,一件蠶絲軟甲,就兩本秘籍,《白浪神功》、《渦流手》……這麽點兒家當也好意思當老大?”
    呂昶隨口道:“不會是你遺漏了吧。”
    “不應該啊。”
    趙無眠仔細回想:“我殺完人,還搜了一遍臥室,所有機關都檢查過,就這點東西……嘖,趕明得整本《望氣術》學學,《察言觀色》透視距離還是短,如果是《望氣術》就能通過元氣變化,看有沒有藏寶了。”
    呂昶哭笑不得:“《望氣術》是用來看風水的,你小子……”
    趙無眠有點無奈:“沒想到啊,三波賊寇,最有價值的竟然是第一個遇到的鐵角幫幫主沈剛,不但有一部天刀門刀法,還有一把不錯的武器,其他的都不行。”
    趙無眠看向腰間【蟬翼刀】。
    這把刀是玄階下等,以翼鋼費以七年功夫打造而成,配以南海珊瑚為柄,長短三尺半,厚薄如蟬翼,可軟可硬,可剛可柔,能纏於腰間,雖百煉鋼刀,以此刀刃敵,便如風掠浮萍,無痕如隱,直斷心脈而不見向。
    殊為難得。
    呂昶對這些東西研究不多,但也能看出此刀不凡:“這把刀能賣多少錢?”
    趙無眠道:“玄階下等,大概能賣個一兩萬吧。先留著,用著還不錯。”
    呂昶躍躍欲試:“要不來一局?就賭這把刀。”
    趙無眠挑眉:“你老還有賭本嗎?理論上,現在這馬車都是我的了。”
    “……”
    呂昶沉默片刻,怒了:“老夫也沒想到你小子一局不讓啊!懂不懂尊老愛幼!”
    趙無眠幽幽道:“我已經讓了你七個子了……”
    “咳!”
    呂昶咳嗽一聲:“你再多讓兩個。”
    “……行吧。你先。”
    “好!”
    呂昶猛地坐起,神情嚴肅,準備雪恥,正要下。
    “等等。”
    趙無眠突然喊停,瞳孔微縮,拈起三枚棋子,反手甩出車廂之外。
    呂昶側耳細聽:“有人跟著?”
    趙無眠恢複如常:“蟊賊而已。你下吧。”
    “那就平三五。”
    “平四四。”
    馬車一路飛奔,越走越遠。
    在馬車之後,密林之中,紫衣女人死死盯著眼前這棵粗樹——三顆棋子打出了三個拳頭大小的孔洞,擦著她的身體射向後方,深深打入土壤!
    “警告?還是不想在此時動手?”
    女人臉色陰沉下來,望著前方馬車,冷笑道:“感知再敏銳也才二境而已,硬茬子?老娘就喜歡硬茬子!”
    ……
    當天傍晚,馬車穿過開封府,來到大名府開州地界。
    離京半個多月,總算要到了,呂昶的老家就在開州所轄的長垣縣中。
    而雲夢山則在開州以東八十裏。
    馬車於人流中緩行,來到距離城門數丈之地停了下來。
    呂昶掀開車簾,仰望著城樓上“開州”二字,笑道:“總算回來了……還以為此生回不來了。”
    趙無眠笑道:“呂公多慮了,皇上還不至於因為忠言逆耳殺人。咱們直接去長垣縣吧,沒準你的老友正在等你。”
    “你小子倒是比老夫還急。”
    呂昶笑了笑,遙望著家的方向,慨歎道:“說實話,我也不確定他在不在……但是我能確定,他肯定能算到我回來。我與劉伯溫相交數載,深知他能洞察陰陽、窺測天機,神鬼手段,非我所能企及啊。”
    趙無眠心道,那種半仙兒遍觀史冊也沒幾個。
    “駕!”
    一揮馬鞭。
    趙無眠駕著馬車入城。
    大名府人傑地靈,開州處中心地帶,十分富庶,街道上有很多手持刀劍的武人。
    趙無眠徑直穿城而過,奔向西南長垣縣。
    離家越近,呂昶越是激動,指揮前進的語氣都有些顫抖。
    很快馬車來到一處巷子盡頭,入目好大一片綠竹叢,本來北方二月絕不可能有此綠植,但現在那鬱鬱蔥蔥的綠色正迎風搖曳,雅致天然。
    在那竹叢之中有五間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架成,一位老人正在院中石桌上熱酒,還有一位穿布衣的青年手持掃把在灑掃庭院。
    呂昶眼眶有點紅了。
    本來也就兩個月沒見,但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實在讓他感慨萬千。
    呂昶跳下車,大步奔進竹林:“伯溫,你還真來了……”
    那老人頭發花白,麵容雋雅,青年二十多歲,書生氣質,溫文如玉。
    正是劉伯溫和他的長子劉璉。
    劉伯溫起身笑道:“呂兄榮歸故裏,頤養天年,此等好事,伯溫怎能不來討一杯酒喝。希望你別怪我先來一步。”
    呂昶搖頭,看著小院歎道:“我也有數年未回了,估摸著早就破敗的不成樣子,我無子無女,你專程來一趟,又收拾的這麽幹淨,還讓這小院充滿生機,免我淒苦,謝你還來不及,怎麽會怪。”
    劉璉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劉璉見過伯父。”
    “好!好!”
    呂昶連忙扶起他,對劉伯溫道:“你又何苦連家裏人也帶走啊,孟藻(劉璉的字)學富五車,皇上本欲大用,你把他也帶走,皇上可是發了好大的火。”
    劉伯溫歎道:“璉兒留京會有不測,不得不如此。再者,我還留了璟兒,他這幾年隨軍在外,不涉朝政,還算安全,有他在,皇上總不至於通緝我吧。”
    說到最後笑了出來。
    呂昶無奈搖頭:“皇上不許你辭官,你就來這一手,可是引來不少非議,我還真怕皇上聽了胡惟庸讒言通緝你。現在好了,風波過了,你也終於能退下來了。”
    “還有最後一件事。”
    劉伯溫目光溫潤,看向趙無眠。
    那一瞬間,趙無眠全身一緊,仿佛整個人暴曬在日光之下,裏裏外外所有秘密全都無所遁形!
    “天妒之相。”
    劉伯溫道:“自蘭陵王高長恭之後,已有八百年未曾現世了。”
    “……”
    趙無眠瞳孔猛縮。
    天妒?
    劉伯溫連命格都能看到?!
    呂昶吃了一驚:“難怪……自古遭天妒者皆難長久,這小子也是?”
    劉伯溫點頭:“還有兩年,兩年之後會有一死劫。”
    我靠!
    難道加命也沒用?
    趙無眠二話不說當即拜倒:“煩請前輩伸出援手,無眠永生不忘!”
    大丈夫能屈能伸。
    呂昶也有點緊張,這段日子跟趙無眠混熟了,覺得這小子還不錯,也道:“伯溫,能說嗎?你們這些修天道的好像不能隨意泄露天機吧,如果能的話……”
    “自古天妒者皆非凡俗,若用於正途,可利天下!”
    劉伯溫道:“呂兄不必如此,我不會坐視,但……逆天改命絕非易事!秦之甘羅,漢之冠軍侯,齊之蘭陵王,皆有天縱之才,然英年早逝,死於非命,此非一朝一夕可成。兩年之後,死劫之時,我會現身助你一臂之力,能否避過,要看你自己。”
    最後一句是對趙無眠說的。
    趙無眠誠心實意道:“多謝前輩!”
    “你身上人命不少,但沒有無辜者,若非如此,今天這些話我是不會說的。”
    劉伯溫抬手:“現在不必多想,順其自然便可,起來吧。”
    “是……”
    趙無眠抹了把額上冷汗,慢慢起身。
    呂昶也替他鬆了口氣。
    以劉伯溫的本事,有他幫忙,總不至於必死無疑。
    呂昶心道,怪不得這小子的棋藝高到那種境地,就算老夫的棋力再差,也不至於讓七個子還一敗塗地啊,昔日跟劉伯溫下都沒這麽難過,毫無還手之力!
    原來是這樣……
    我就說我沒差到那種境地,實在是這小子非同凡人。
    呂昶略感安慰。
    劉璉搬來一張竹凳,對趙無眠笑了笑,邀請他坐下。
    趙無眠鄭重謝過,幾人圍桌而坐。
    趙無眠抱拳道:“前輩,皇上命我來取一樣東西……”
    劉伯溫笑道:“他不是這樣說的吧。”
    趙無眠也不隱瞞,直言道:“是,他還請您回去,但我覺得沒必要問了。”
    劉伯溫道:“此事不急。你可以先做你的事了,人在外麵。”
    什麽人?
    趙無眠訝然回頭,就見一個穿紫色衣裙的美貌少婦正皺眉看著竹林,明明正對著石桌竹屋,正對著所有人,她卻仿佛看不見一樣,就在入口處望來望去,來回打轉。
    場麵著實有些詭異。
    趙無眠認出了她。
    靠山王麾下四將之一:“毒蜘蛛”,董十三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