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魂之陣。
    又一個縫合產物。
    趙無眠對策劃的節操已經習以為常，搖頭道：“這不可能，此術早已失傳，佟天壽要是會，與巨鯨幫一戰，為何不用？”
    蕭逸愈發得意：“看來傳言也是言過其實嘛，你也不是全知道。《水魂之陣》是昔年‘西昆侖’一脈絕學，巨鯨幫初代幫主上官劍雄就是此人後裔。
    所以諸多秘術都有西昆侖的影子，諸如無相水甲、水魂之陣，隻不過水魂之陣是神通禁術，尋常人難以練成罷了。佟天壽不用，可不是不會啊。”
    “那真是奇了。”
    趙無眠笑道：“我聽說此術以活人化劍，一入陣中便為水鬼，全身精血皆被水勁榨幹，水毒流遍全身，不知疼痛不畏刀劍，是為活死人……此陣威力極強，若是佟天壽會此術法，還不大殺四方？”
    蕭逸嗤笑道：“你以為他不想用嗎？知己知彼，這招對付別人有用，對巨鯨幫可沒用。你可知練成此術的關竅？”
    趙無眠大概知道，但佯做不知，幹脆聽他說。
    蕭逸頭揚地更高了，滿臉寫著不過如此。
    趙無眠的“無知”大大增加了他的表達欲。
    蕭逸和盤托出道：“欲練此術有兩大關口，其一練成《周流水勁》，其二有禦水神通。如此，神通、真氣相輔相成，才能大幅擴大操控範圍，不然即便四境，範圍不過百丈而矣。
    水鬼越多，分神越多，水鬼不多，威力又不強，恰恰象山陡峭、崎嶇難行，隱秘岔道極多，就算是純正術士，也難以分神操控陣法之內全部水鬼，攻上山門。
    水鬼隻是活死人，行動、攻擊全靠主持陣法之人，沒有陣主操控，他們就像沒頭蒼蠅，連行動都難，談何攻敵？這術法可不是用來攻山的，它是用來防護的……”
    趙無眠眉頭微挑：“你的意思是，東瀛人要在寇島布置水魂之陣？”
    蕭逸看他一眼：“看來你想明白了。”
    趙無眠沉吟道：“還是不對。寇島在昌國衛以東，秀山、岱山、劍山、蘭山、金塘五地，統稱寇島，主力屯聚於岱山。岱山地廣，水魂之陣隻能固守百丈之地，就算有了佟天壽又有何用？不過百丈區域而已，無損大局。”
    蕭逸悠哉道：“這涉及到另一個秘密。”
    趙無眠嗬嗬笑道：“不會是菊池氏派了什麽大人物過來吧，他身上又恰好有能增幅術法的寶物，也隻有這樣才值得搞什麽大動作。”
    類似【八陣圖】。
    東瀛雖然地小，但有徐福、鑒真東渡，以及曆代求法僧、留學生入中原學習。
    還是有些底蘊的。
    尤其盛唐時代，萬國來朝，大唐以廣博胸懷接納外邦，傳出不少高深秘法。
    東瀛遣唐使阿倍仲麻呂就是其中代表，其人天資不凡，作為一個外國人，曾取得唐朝進士桂冠，更和當時的著名人物王維、李白、儲光羲等有不錯的交情。
    由此可見，他的傳承絕非一般。
    而像他這樣在中原有奇遇的東瀛人還有不少，他們的後裔自然能拿出些寶貝。
    或許，可以如【八陣圖】般，大幅增加法陣覆蓋範圍。
    “……”
    蕭逸一愣，認真看向趙無眠：“你怎麽……”
    他一答話，就說明猜測不錯。
    趙無眠繼續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大腦高速運轉：“菊池氏現在是南朝重臣，資助倭寇是為了獲得更多的物資支持北征，寇島是戰略要塞，劫掠資財的重要轉運點，不可輕易失去，但菊池家的寶物就那麽幾樣，重要的是不可能拿來襄助倭寇的……要麽沒什麽大用，要麽就是有很大缺陷……亦或者江湖支援……江湖……南朝地界，菊池氏，東瀛門派……”
    趙無眠腦中靈光一閃：“難道是東長寺？”
    東長寺在東瀛佛教具有重要地位，乃是空海自唐回國後創建，是真言宗的創始地之一，恰巧就在南朝疆域！
    如果是東長寺，那就能說得通了。
    趙無眠補了一句：“【馬頭金剛橛】嗎？”
    啪嗒！
    蕭逸剛拿起的酒杯一下子掉在了桌子上！
    他蹭地站起來，瞪大眼睛，滿臉震驚地指著趙無眠：“你、你、你……”
    趙無眠眉頭緊皺：“如此說來，還真麻煩了！”
    金剛橛是密宗寶物。
    通常上端為三怒相神頭飾，下端刃頭為三棱型，象征斷滅貪、嗔、癡“三毒”。
    【馬頭金剛橛】是唐密宗師惠果所用降魔之物，上刻觀音忿怒相“馬頭明王”，可降魔除障，後傳於空海，空海帶回東瀛。
    這件事在《江湖武秘錄》中是有記載的，在當時很正常，大唐強盛，傳法不拘國界，但在現在看，這就有點資敵了……
    不過晚唐之後唐密隱沒，藏密興盛，反而是東瀛的一支發揚光大，單從道統看，也沒什麽問題。
    這件寶物，位列地階上等，發動很麻煩，威力卻也不凡。
    它達不到八陣圖那樣增幅十數倍，讓四境能水淹二十裏的程度，增幅到三四裏還是有可能的，即便如此，也圈了不小的一塊地方，足夠倭寇駐紮，轉運財貨……
    “這件事得抓緊通知鞏昌侯、林劍韜。”
    趙無眠正要起身寫信，蕭逸反應過來，說道：“不用了，我上岸之後，就把這條消息傳到了明州衛。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想辦法解決了。”
    趙無眠停步，回過身，意外地道：“看不出來啊，一心偷大官的‘小神偷’，還有幫官府的時候，真讓我刮目相看。”
    “我這不就來告訴你了嗎？”
    蕭逸泄氣道：“師父跟我說，盜亦有道。內是內，外是外，本來我也沒打算摻和，但既然機緣巧合知道了，自然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要是按照某人說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那還真就錯過了！”
    蕭逸眉頭挑的老高。
    “哈哈。”
    趙無眠笑了，這人還挺有意思。
    既然他們知道了，那也就不用著急了。
    趙無眠重新坐下，好奇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蕭逸把玩著那個酒杯，說道：“八月二十，東海之上俠客島開‘海市’，裏麵有不少珍貨，我一時手癢準備過去拿兩件，在海上碰到了中條一刀流馳援寇島的倭船，從他們的話中聽出來了一位大人物。
    我就想順手取兩件寶物，也算抗倭了。在船上意外聽到他們的計劃，本想趁機偷出【馬頭金剛橛】來個釜底抽薪，可惜他們嚴防死守，那個持寶的‘大小姐’又很……呃，剛猛！我不是對手，隻能通風報信了。”
    “大小姐？剛猛？”
    趙無眠腦袋裏滿是問號，什麽大小姐能用“剛猛”這個形容詞？
    蕭逸自顧自倒酒，看到趙無眠表情吃驚，笑道：“你可知她練的什麽武功？”
    趙無眠想了想：“難道是東密一脈，《金剛手菩薩法》？”
    “……”
    蕭逸動作微頓，一臉幽怨地看著他：“你們鎮撫司的人是不是特別不愛跟你說話！讓人感覺很無趣！很沒有成就感啊！”
    趙無眠立刻道：“那我收回，你就當沒聽見。”
    蕭逸長歎一聲：“案牘庫連東瀛的事也記錄嗎？”
    趙無眠道：“隻是我看的書比較雜，其中還有阿倍、空海這些人的著作，一般人沒我這麽閑，自然沒我了解的多，再說順著想不算難。《金剛手菩薩法》是佛門煉體絕學，盛唐之時名震天下，可惜唐密隱沒之後，反而成了東瀛秘武，世事難料啊。”
    蕭逸已經有點習慣了，點了點頭：“沒錯，來的是菊池氏大小姐，東密真傳菊池伊織，平心而論，她長得很漂亮，可是力氣是真的大！手上還有一柄重劍，跟少林那幫煉體的禿驢有一比，比爺們還爺們！”
    蕭逸恨恨地說著，可見是吃了大虧。
    “……”
    《金剛手菩薩法》是以金剛手菩薩為本，通過觀想祂的十八般法相，引動自身真氣，以此洗髓鍛體，強化經脈骨骼，練就無上降魔大力，功成之日，得如大力菩薩，能具無上威權，降伏諸魔外道，威震三界，橫絕古今。
    在唐朝，這是一門可與《易筋經》、《洗髓經》媲美的神技。
    天下秘武何其多。
    趙無眠已經鑄就龍身，《蒼天化龍訣》絲毫不在《金剛手菩薩法》之下，對它興趣不大，但對【馬頭金剛橛】很感興趣，地階神兵，已有靈性。
    這種佛門之物，趙無眠是用不上的，但可以利用《奪取生魂法》吸攝神兵的靈性，填補自身。
    吸人危險，吸兵器沒什麽問題。
    鎖魂槍不舍得吸，佛門的就隨便禍害了。
    再者，饕餮已經很久沒有飽餐一頓，也不能老餓著，餓壞了神通的威力就會減弱，那一倭船的人都是上好的糧食！
    蕭逸道：“你打算怎麽辦？”
    “休息一夜，明天去幫忙，事後還能領賞，一舉多得。“
    趙無眠說完，鄭重抱拳：“多謝相告！”
    蕭逸有點不好意思了，擺手道：“也就是舉手之勞。難怪你在江湖上的名氣這麽大，還有人叫你‘百曉生’，以前不信，現在服了，你竟然連東瀛的事都清楚……”
    百曉生……
    趙無眠哭笑不得：“越傳越邪乎了。”
    “你擔得起！”
    蕭逸說了一句，望向東北方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破陣……”
    趙無眠喝了口酒，道：“瞎猜沒用，明天到了就知道了。”
    ……
    夜幕降臨。
    浙江東海之上，山似碧螺，水如玉帶。
    三百艘大船飄蕩在海麵上，浩浩蕩蕩的船帆吃滿了風，駛出秀山島，駛向岱山。
    鞏昌侯接到蕭逸傳信之後，第一時間請林劍韜派錦衣衛兄弟辨明真偽，在得知東瀛倭寇在中條一刀流的幫助下，果然利用佟天壽布設水魂之陣後，毅然發動總攻！
    大明明州衛守軍，登上翁山島，與島上的昌國衛守軍匯合。
    兩股軍隊合圍，三百艘船，近萬人馬，大舉殺穿秀山島，直奔倭寇大本營岱山。
    這裏也是方國珍、張士誠舊部的駐地。
    其中包括方國珍的弟弟方國瑛，張士誠的兩個孩子，張宣風、張宣靈。
    三方原本與倭寇井水不犯河水，各占一方，但趙無眠造出機關虎蛟之後，他們為求設計圖，以抗大明軍隊，開始與倭寇合作。
    在方國瑛的左右手詹鼎、張家兄妹的守護人張辰保死後，他們更是損失慘重，無路可退，不得不接納中條一刀流。
    中條一刀流可不是鬼門眾可比。
    鬼門眾名義上是倭寇，與倭寇合作，還可各取所需。
    中條一刀流已經是東瀛門派，菊池氏的家臣，接納他們，就等於徹底投靠菊池氏。
    這是引狼入室，意圖虎狼相爭，菊池氏不傻，他們會答應，自然是有條件的……
    “不好了！大明攻過來了！”
    一名探子著急忙慌衝進西岸水寨——星野城，黑水澤。
    此時此刻，城中黑水大澤之上，臨湖而建一水軒，精巧別致，好似祭台。
    在水軒中心的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人，梳著高高的發髻，麵容清瘦，兩頰下陷，整個人如同一把走了偏鋒的劍，縱然閉目盤坐，仍有一股淩厲陰鷙的氣質！
    正是海鯊宮宮主，佟天壽。
    他的雙手印訣變換，湛藍色的真氣在胸前躍動。
    在那水軒之下，黑水澤中，漂浮著一個個人頭。
    那探子著急進來報信，乍一看那些人頭，嚇得發出一聲驚叫，岸邊站著的五人冷冷地瞥過來，探子趕緊縮脖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泡在水裏的人。
    這些人頭部以下浸在水裏，隻露出個腦袋，緊閉雙眼，密密麻麻占滿了大澤。
    三十橫、三十列，外圍還有浮屍一樣飄在水裏的，約莫有一千左右。
    一半來自方家，一半來自張家。
    探子一陣毛骨悚然，不知道這些人在做什麽。
    他快步走到五人中，一個二十左右的俊秀青年麵前，他就是張士誠的幼子張宣風，單膝跪地道：“稟少主，剛接到秀山島呈報，大明軍隊兩個衛所，一萬多人，三百條船，已經殺過來了！咱們是不是……”
    “我知道了。”
    張宣風望著水軒，麵色冷硬：“你退下吧。”
    他話音剛落，探子沒等退開，忽然一股吸力將他吸了過去。
    動手的右手邊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身形壯碩，大腹便便，嘴角掛著獰笑，隨手一抓就把那探子抓到了手裏，掐著脖子舉到半空。
    張宣風大怒：“方國瑛！你幹什麽！”
    他身後一名刀客馬上拔刀出鞘三寸，方國瑛身後一個中年劍客寶劍嗡鳴。
    四人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五人中的最後一人是個武士，身穿黑色和服，腰間斜著一柄武士刀，刀身上銘刻著【蜘蛛切】字樣。
    這把刀是東瀛十大名刀之一，佩戴他的便是中條一刀流的流主，中條長秀。
    中條長秀望著水軒，無視身邊的吵鬧。
    方國瑛一手掐著那探子，另一手飛快點穴，一甩手，將人扔進了黑水大澤，跟那些外圍飄蕩的“浮屍”混在一起……
    張宣風臉色漲紅，越發憤怒，攥緊了拳頭。
    他身後刀客出刀五寸。
    “別做樣子了。”
    方國瑛冷笑道：“張辰保已死，剩下的都是莽夫。小娃娃，老子賭你不敢開戰，所以，還是老實看著吧。這次我給張士誠一個麵子，下次，這一千人都要你們的！”
    “你！欺人太甚！”
    張宣風暴怒，身後刀客蓄勢待發，但始終沒有得到張宣風的命令。
    “哼。”
    方國瑛壓根不懼，陰陽怪氣道：“《水魂之陣》即將發動，多一個水鬼，就多一分力量，我這也是為了抵禦大明軍隊，你又何必生氣呢？”
    “……”
    張宣風眼珠子冒火，那特麽怎麽不扔你的人！
    狗日的老東西！
    “安靜！”
    中條長秀忽然開口，用生硬的漢話下令，餘下四人立刻偃旗息鼓，望向水軒。
    佟天壽額頭冒汗，他胸前的術力已經積蓄到極致。
    一條湛藍的真氣如水流般在他胸前雙手間上下穿梭！
    水魂禁術！
    就在這時，天空之上，一道身影緩緩飄落。
    她身穿一襲粉色和服，外表華貴、麵容皎好，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優雅脫俗，東瀛南朝大將菊池世家大小姐，菊池伊織。
    她甩手扔出一物，金光閃閃，馬頭錐身，漂浮在佟天壽胸前。
    東長寺至寶【馬頭金剛橛】！
    “施術！”
    一聲令下。
    佟天壽將術力打在了那金剛橛之上。
    金剛橛上端馬頭忽然閃耀紅光，張開大口！
    “嗡班瑪卓達哈呀噶哇嗬……”
    霎時間，所有人耳邊響起梵音禪唱，馬頭明王心咒。
    一個虛幻的金色的“卍”字隨著梵音擴散出數裏之遠。
    眾人眼望金光，耳聽梵音，如受洗禮一般愣愣出神。
    那金光之上仿佛凝出了神聖的明王法相，緊接著，代表術力的水流湧入金光，再從馬口中吐出，術力瞬間放大數倍，纖細水流變作嘩嘩水浪湧入黑水澤，再分化成無數細小銀蛇，順著他們的耳鼻，鑽進他們的體內！
    水澤之內，一千多人齊齊一顫，接著睜開了眼睛。
    冰藍色的眼睛。
    水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