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鏡花水月和粗茶淡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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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袖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總跟在一個人後麵。
    視線從對方的腰,一直到對方的肩頭。
    那個人很少回頭,就像知道她一直在身後一樣。
    “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啊?”兩人夜間行路,周圍荒村野嶺,還有孤墳豺狼,她害怕地問道。
    “我說了不讓你跟來。”那個人會回答。
    “可是……”她抱著手臂:“師父讓我們一起啊。”
    “今天就在這山洞歇息吧。”他歎了口氣。
    第二天她醒時,原本守在旁邊的人就不見了。
    她找了很久,直到太陽再次落山,她迷失在林中,又遇見了壞人。
    那些人圍了她,壞笑著靠近。
    “我讓你別亂跑。”一截劍尖刺穿對方胸口,劍光刺眼,她微眯了一下眼睛,就忽然醒了過來。
    “醒了。”一個陌生聲音說道。
    “多謝大夫。”另一個聲音稍微熟悉些,她還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是李青軒。
    周圍一陣響動,有人進出,開箱倒水。
    蘇袖腦子還是一片混沌,半晌才恢複些。
    “先喝點水。”李青軒將她扶了起來,一碗水就抵在她唇邊。
    他明顯不怎麽會照顧人的,抬碗的手不是高了就是低了,蘇袖喝了半碗,撒了半碗。
    “抱歉,我不太會。”喝到最後李青軒自己也不好意思,要了個勺給她慢慢喂。
    這地方是個小院的房間,青瓦泥牆,鼻尖能聞到淡淡的藥香,能聽到街上人聲,但也不至於嘈雜,比起夢中那種詭異的寂靜感,讓蘇袖有一絲回到人間的感覺。
    那大概都是她從前的記憶。
    一想到夢裏那個人,她就覺得心中痛苦萬分。
    對方總對她冷冷淡淡的,可哪怕什麽都記不得,她也能感覺到自己對他的感情。
    而且這感情越濃烈,就越覺得難過。
    上次她夢到自己躺在地上,很多人哭的場景。
    大概那個世界的自己,已經死了吧。
    雖然遺憾,但莫名感覺舒了一口氣。
    “還難受麽。”李青軒見她臉色暗沉,停下手。
    “不,我沒事。”她抽了抽鼻子,看向他。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認真看她。
    李青軒換了身衣裳,這件領口洗得略微發白,但沒有那些血跡。
    他頭發束在一個發冠裏,用木簪固定,隻有額邊垂下幾根發絲,讓他看起來沒那麽一絲不苟的嚴肅,就像普通人家的少年郎,一心詩書,最大的夢想就是金榜題名。
    不,他這樣子更像簪纓世家的貴公子,生下來就風光無限,運籌帷幄。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遇到他,自己大概會多偷看幾眼,念一段時間。
    可惜兩人相遇是那種環境,所以哪怕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多少還是會有些怕他。
    李青軒端著碗,安靜又溫柔地垂眼舀水。這時的他一改之前的鋒芒矯健,像忽然變了一個人。
    抬眼對上她,裏麵是看不懂的深沉,如同要將她包含進去,永遠凝固:“張嘴。”
    蘇袖隻會癡癡張開嘴,一口又一口喝水,忘記自己手腳還是完好的。
    “李大哥,你的衣服我洗好了。”一個輕快的女聲插了進來,打破這場家家酒。
    這屋子門口隻有一塊布擋著,年約及笄的少女掀簾而入,布衣荊釵不掩姿色,在這間有些昏暗的屋子裏,她甚至有種自帶光芒的感覺。
    “多謝姑娘。”李青軒這才將碗放下,接過對方手裏的衣裳。
    “李大哥客氣了,叫我半夏就好。”
    “我睡了多久。”蘇袖回過神,摸了摸腦袋。
    “李大哥前天大半夜抱著你來敲醫館的門,可把咱們嚇了一跳。”半夏輕巧地繞過李青軒,坐在蘇袖床邊摸了摸她的額頭:“嗯,不燙了,正好我煮了粥,你睡了這幾天可得好好多吃些東西。”
    “不好意思。”驟然被陌生人近身,蘇袖本能往後縮了一下:“我們現在在哪?”
    “臨灃鎮大慈醫館。”李青軒總算找到說話的機會:“在千山嶺北十裏處。”
    他一直在說千山嶺,其實蘇袖沒怎麽聽過這個說法,隻是猜測是村裏人說的老山溝子,她沒看過地圖,隻聽別人說過那裏群山相連,一般人進去了根本出不來。大概就是李青軒說的千山嶺?
    聽說村子在那些山的南方,現在竟然到北邊了。這些日他們竟然橫穿了整片群山?別人說繞路走怎麽都要半個來月的,竟然這麽快。
    “我們說好了,你跟我走的。”
    見蘇袖臉色微變,李青軒竟然顯露出一絲緊張。
    “我說過麽……?”她摸著自己的額頭,當時跟他離開那個洞的時候她腦子就已經開始有些發昏了,之後路上的一切比夢境還不真實。
    “你們兩……不是兄妹啊。”半夏露出有些猶疑的神色。
    “不是親兄妹,她是我……師妹。”蘇袖剛要搖頭,李青軒就趕忙說道:“煩請姑娘打碗粥來,放些油鹽,袖袖多日未進油水,現在想必已經餓了。”
    打發走了半夏,李青軒看向蘇袖。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為什麽,之前對這人的一絲畏懼就像被窗外漏進來的陽光曬化了一樣,蘇袖也瞪著他。
    “我們說好了的,你家裏人將你賣給神蛛宮的人,你難道還要回去麽。”李青軒氣勢一下有點落下,小聲解釋道。
    蘇袖真是完全不記得自己給他說過這些情況,但他說得也沒錯。
    回家也隻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去哪的一廂情願。
    她這個歲數,單獨一個很難在這樣的世界活下去。
    “可我,也確實不知道應該去哪了。”她低下頭,攥著自己腿上的被子說道。
    “你跟我回上清觀吧。”李青軒右手動了動,還是克製住自己沒有上手。
    蘇袖抬眼看他,尖瘦的下巴顯得整張臉就一個巴掌大小,上麵還有之前被打留下的淡淡痕跡:“我什麽都不會,隻會幹些雜活。”
    李青軒心中一跳:“不用你幹什麽活。”
    “那我還能做什麽?”她睜著眼,無助地看著他。
    她現在就像被傷害過的小獸,很難輕易就相信別人什麽事。
    “……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可以跟著,對,跟著我,幫我的忙。”
    這樣一說她更茫然了,李青軒那麽大一個人,就算沒成年,看著也不是需要一個小孩子幫忙的。
    “袖袖,不用想那麽多,我不會害你。”他越說越亂,最後沉了一口氣說道。
    蘇袖記不清什麽時候他叫自己的口吻那麽親昵了。
    雖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是想想,自己確實沒什麽需要他這樣優待以謀取的價值。
    “好吧。”她答應道。
    “我去看看吃的弄好沒有,我們在這休息到你病好,不著急。”李青軒露出一個有些別扭的笑臉,就像臉上肌肉是多年不用的轉軸,得用力才能運作。
    他走以後,蘇袖聽著門外的人聲,靠在床頭安慰自己,再差也不會比之前差了。
    她一個人,無非扮做男孩兒,找地方當個幹粗活的。
    這什麽道觀,自己當個掃撒的下人,和原來在江家也沒什麽區別。
    她順著李青軒和道館裏的人來,他們至少不會動自己吧。
    李青軒端了一碗粥,隻是化了豬油撒了些鹽,她也吃得極香。
    “慢些,不夠還有。”
    他就坐在一邊看著她,本來想上手喂的,但照顧人方麵他實在太笨手笨腳了。
    “嗯。”狼吞虎咽了一大碗以後,蘇袖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吃過了麽。”
    “我正修習辟穀,不需水食,不必擔心我。”
    李青軒斜靠在床邊的桌上,眼角帶著恬然自得的閑適,他的眼神溫柔眷戀,如同看著心中珍寶,絕不是看一個相識不到一周的陌生人的。
    陽光悄然散落一室,仿佛能將此時定格。
    “就是這。”一個人聲卻打斷了這份悠然。
    門口的垂簾被挑開,兩個官兵模樣的人便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