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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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念西剛得了道齊派人來傳的信兒,說那方老夫人正往觀中來的路上。不過小半刻鍾,嚴冰身邊的餘嬤嬤便找了過來。
    秦念西見餘嬤嬤一臉憂心,便笑著拉了餘嬤嬤到院中安慰了幾句:“嬤嬤不要著急,回去告訴嬸嬸,若是非見不可,等會子人來了,便直接來觀中就好,別的事,觀中自會有安排的。”
    餘嬤嬤歎了口氣道:“那方老夫人也不是個簡單內宅婦人,我們奶奶定是要來行禮問安的。隻若到時候,方老夫人問起這大夫的事……”
    秦念西眼睛略眨了幾下,便笑著對餘嬤嬤耳語了幾句,餘嬤嬤聽完,嘴角漫出絲笑意,便躬身行禮回去複命了。
    看著餘嬤嬤步子雖快,但顯然輕盈不少,一溜煙兒便消失在院門處,秦念西隻笑著搖了搖頭,回轉進了阿升屋裏。
    王醫婆已經行完按撫之法,正和秦醫婆診完脈,就著盞茶,討論些什麽,那孟大娘在一旁聽得極其認真。
    孟大娘見得秦念西進來,立即起身又端了杯茶來,搓著手道:“小師傅莫嫌棄,這是阿升他爹近日裏在山上采的一點子野茶,奴家炒了炒,若合口味,這裏備著些,還請三位莫嫌棄就是。”
    秦念西揭開那茶盞蓋子,一襲清香撲鼻而來,茶湯青綠,帶著些白毫,竟是十分難得。
    秦念西稍吹了吹,便啜了一口,滿口茶香,綿柔可口,咽下去便覺口舌生津,立時精神一振,直讚道:“好茶,大嬸好手藝。”
    那秦醫婆跟著點頭道:“可不是嘛,這樣的芽尖尖,不是積年的炒茶師傅,極易炒出焦味兒,茶難得,手藝也難得。”
    那王醫婆卻把那已經喝幹的茶盞遞了出去道:“阿升她娘,再續盞水來。”
    旁邊三人都笑了起來,那王醫婆隻麵色紅了紅,也跟著笑起來:“奴家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你們莫要笑話才是。”
    四個人又笑了起來,孟大娘轉身去提那溫在廚下的銚子,秦醫婆才正色對秦念西道:“姑娘,這幾日,老婆子和王娘子議出了一個方子,想說煎了湯讓阿升做泡腳用,隻不知是否合適,還想請姑娘示下。”
    秦念西聽得眼前一亮,直擺了擺手道:“嬤嬤勿要如此客氣,方子如今何處?”
    那王醫婆從腰間解下個荷包,從裏頭拿出那張折成方塊的方子,展開來遞到秦念西眼前。
    秦念西看了那藥方裏頭,組了續斷、茯苓、白術等近十味藥材,細細琢磨了起來。
    看著秦念西眉頭時蹙時展,旁邊兩位醫婆心下忐忑不已。
    過得小半刻鍾,秦念西隻抬起頭,雙目亮閃閃地看向眼前二位醫婆,才笑吟吟道:“二位好才思,此方加上藥膳方,還有王娘子的按撫之法,普通弱症孩童,據脈象加減組方,當是一套完整的診法了。”
    兩位醫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隻開心得笑了起來。
    秦念西又道:“這一套診法,還對應那身材矮小,發育尚未完全的孩童。又或是家中長輩身材都不高者,當長成之前,用此法調理,孩童應能拔高不少。”
    說著又四下看了看,才望向孟大娘道:“孟大嬸,此間可有筆墨?”
    那孟娘子忙點頭答道:“有的,有的,原是奴家素日裏教阿升識幾個字用的,小師傅稍等。”
    等那孟大娘端了筆墨紙硯出來,秦念西略想了想阿升的脈象,將原方放置在旁,自在藥材上做了一點加減。
    二位醫婆在旁邊看了,那秦醫婆眼前亮了亮,倒沒說話,王醫婆卻頗有疑惑道:“為何要把這三味藥,加大到如此劑量?”
    秦念西隻笑了笑,不答反問:“卻不知,這藥方原本可有來處?”
    王醫婆答道:“這原是奴家阿娘說過的一個方子,隻因奴家這些年跟師習學多,上手少,這方子都不太記得了。近日給阿升行按撫之法,才模糊想了起來,但應是記得不全,且從前,奴家阿娘也極少用這方子。”
    秦念西和秦醫婆都知道這王醫婆的來曆,心知這王醫婆必是早前惹了官司,被嚇得過了,這幾年竟隻一心習學,不敢上手。至於這方子用得少,這藥材都是極尋常的,必是效果不太好,自然用得少。
    秦念西笑道:“所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方子極適合春日生發隻用。若用於生發,此三味藥,劑量自是不夠,用藥需膽大心細,隻要辯症得當,遣方盡可大膽些。”
    秦醫婆點頭笑道:“如此說來,春夏秋冬,皆可應季,結合脈象,在此方上做加減,那藥膳方,也應結合四季,換不同的組方。”
    那王醫婆到底手上功夫強些,便也隨口問道:“倒是與這按撫之法、艾灸之法順應天時,是一般道理?”
    秦念西隻笑著點頭:“正是這個理兒,無論什麽病,診斷和治療,都得順應天時。”說著,隻把那墨汁已經幹了的方子,遞給秦醫婆道:“嬤嬤下晌去觀中抓了藥來,今日夜裏就給阿升用上吧,至於煎法,你教一教孟大娘便是。”
    秦念西見得此間事了,便和二位醫婆一路,去了觀中看診大殿。
    一路上,秦念西又和秦、王二位醫婆相商,請她二人總結出這弱症患兒的脈案和治療之法。
    二位醫婆近日接連攜手,經過嚴冰和阿升的診治,已是大概明白秦念西的想法,素日裏也會互相提點,相處十分融洽。
    秦醫婆笑道:“姑娘意思,我二人大概明白,等我二人先去寫來,完成之後,再請姑娘指點。”
    觀中病人依舊很多,道雲和道恒盡皆在殿中看診。
    道恒正好診完一人,見得秦念西過來,便笑道:“怎的這會子來了?可是因了那帖子?”
    秦念西一臉無奈,想說什麽,又往殿中看了看,才道:“咱們去前頭找了道齊法師一起說話吧。”
    道恒見秦念西欲言又止,知是有話要說,便往旁邊稟了師兄道雲,又等著道雲開完方子,三人一起往耳房去了。
    上晌接了這帖子,道齊和道恒就把當日那劉夫人大鬧看診大殿的事,給道雲講了一遍。因事關嚴冰,道齊又派人去知會了秦念西。
    這下四個人坐到一起,秦念西又把嚴冰與她講的那些曲折,對三位道長說了一遍。
    那道雲聽說多年未孕,年前就已經病倒了,一直未愈,這會子送到觀中來,當即就道:“遷延如此之久,隻怕極為凶險。”
    道齊卻看了眼秦念西道:“此事煩難還不僅在此,外頭都以為那蔣家大奶奶是師傅治的,可師傅那裏,師傅說,若阿念不願看,便讓師兄們看著辦就行。”
    秦念西聽了這話,直眉頭抬得老高,失笑道:“真人這是,真灑脫。這哪是我願不願看的事兒,我一個小道童,是吧,我願看,也得人家信我啊。”
    自秦念西到了山上,道恒越發覺得師傅灑脫了不少,似是已經習慣了,淡笑了起來,隻那道雲卻跟著一臉愕然。
    秦念西直晃了晃手裏拿的那竹筒,發出一陣細碎的窸窣聲,一臉無奈道:“便如此吧,我跟著二位道長,願讓我看我便看,不然,那也是各人緣法……”
    道齊這才注意到秦念西手裏那竹筒,好奇道:“你這是拿的什麽?怎麽還有聲。”
    秦念西見那道齊倒是極光棍,這會子還能注意到她手中的物什,敢情左右不用他去看診,便隻遞了那竹筒過去道:“請三位道長喝茶,道齊法師還請去煮了水來。”
    道齊一邊失笑道:“這時候,咱這觀裏能有啥好茶,一點子陳茶,還要弄得這麽講究……”一手拔開那布纏的塞子,往鼻子下一聞,嘴上順嘴變成了:“咦……”說著又深聞了一下,隻笑嘻嘻站起來:“我去煮水,去煮水。”
    道恒見道齊那副模樣,有些好奇把那竹筒也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又略倒了點到手心上,此時倒眼睛睜老大,直看著那茶葉問道:“你這,這新茶,打哪兒來的?外頭的茶,應該還沒送來吧。”
    秦念西嘟了嘟嘴道:“是那阿升家給的,他家阿爹在山中采的,阿娘炒的。”
    道雲對那茶不是很感興趣,倒對那小童的病極有興致:“那小童如何了?”
    秦念西笑道:“自是好得很,不然,怎會有心情給你炒茶吃?”
    那道齊在屋角煮著水,耳朵卻沒漏一句,隻接話道:“也不是,那夫妻兩個,是真正的勤勞人,又有眼力,一天下來,一刻也不得閑。”
    道雲極無語瞥了眼自家師弟,又接著問:“你細說說。”
    秦念西便道:“頭前的脈案,法師都已經看過了。近日裏,我請道齊法師幫忙接了那王醫婆來,她家那祖上傳下來的按撫之法,倒是起了大用處。這幾日,秦嬤嬤還和那王醫婆一起,改了她們家傳下來的一個方子,阿念瞧著極好,等回頭寫下來,請長輩們共同參詳一番。”
    道恒瞧了秦念西一眼,見她滿麵笑容,竟是一幅撿到寶的模樣,便跟著笑道:“可是能適應這胎弱之症?”
    秦念西點了點頭,麵上笑容不變:“過得旬月便可見結果。”
    道雲略怔了怔才道:“你們這意思,天下胎弱之症皆可用此方?”
    秦念西點了點頭,又搖頭道:“應是這一套診療之法,藥膳、按撫、足浴,三者相輔相成。若尋常弱症,用此法,必有奇效。但如阿升這般,雖有效,卻還是要加上鄭氏針法。不過,這針法上,阿念也在想,能否找到變通之道……”
    道雲點頭道:“阿念好想頭,這天底下弱症孩童不知凡幾,往常都是富人家靠銀子堆起來,盡力延長壽數,那窮人家,便是能活一天是一天。若真的參詳出一套診療之法,真大功德也……”
    秦念西雖麵上帶著笑,眼底卻透著股子憂色,隻沒沒說話。
    道恒對秦念西最是熟悉,心裏轉了轉,便問道:“阿念是覺得這法子雖有了,可隻怕也極難攤開了去?”
    秦念西點點頭:“這按撫之法,本就是要出入後院的,本是醫婆學了,才更便當些,可這醫婆於醫理和診脈上頭,到底大多……且這弱症,也不是一天兩天便能好的……”
    道齊端了晾好的水過來,一邊衝茶一邊道:“你讓那沈婆子和萬氏留下,又讓秦婆子教那萬氏學醫理,莫不是做的這個想頭?”
    秦念西點點頭道:“總得瞧瞧看,這法子能不能行得通。”
    道雲怔了許久,才蹙眉道:“還有條路,一是讓觀中學過醫理的童兒跟著學學,二是山下藥行養了許多女孩兒,都是棄嬰養大的,若是有那醫理上能學出來的,也可以學學。”
    秦念西猶豫道:“可在藥行做事,總是單純許多,若入了醫婆行,如今這醫婆行,哎……”
    道齊卻飲了口那香茶,笑了起來,那濃眉大眼都顯得一派溫和:“這事倒不難,若真能學出來,往各地張家醫館送過去,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
    道雲點頭道:“這倒是個法子,醫館裏皆有成手大夫坐堂,便是那醫理脈象上缺些經驗的,有大夫幫襯著,到底穩妥些,再跟個三年五載,也就出來了。”
    秦念西一張小臉笑得越發明媚,直站起了身道:“多謝三位師傅幫襯,我這徒兒這便回去親自下回廚,一會兒讓嬤嬤把午膳送過來。”
    這邊三位師兄弟見得秦念西這副跳脫模樣,俱都笑了起來,那道齊問道:“既是請我等吃飯,可以點菜不?”
    道雲瞥了自家師弟一眼,道齊看著秦念西麵上帶著笑意,眼睛亮閃閃看向他,便不以為意道:“給我們炒碟子油燜筍吧,若是有香椿,加幾個雞子炒了來,這會子做那素包子當是來不及了,那就米飯多來點,再……”
    道雲一幅沒臉看的模樣:“行了,你有完沒完,阿念這陣子,可累壞了,好不容易得了一點子空閑……”
    那道恒卻笑道:“阿念,師兄憐惜你,便讓他去觀中吃飯就好,那油燜筍,要撿嫩點的。”
    道雲極其不滿地看著自己這兩個師弟,隻哼了一聲道:“我話都沒說完,你們這兩個。”
    說著又一臉溫和笑意對秦念西道:“我是說,除了才剛那兩樣,再炒個青菜便好了,阿念快去吧,說不得那錢老夫人就快到了。”
    秦念西隻憋著笑,把那裝茶葉的竹筒隨手拿了就準備走,道齊不滿道:“你這丫頭怎的如此小氣,這點子茶葉還要提走,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道雲立即黑臉訓道:“這是病家送她的心意,那是用錢買得著的?再說了,這時候山裏的芽茶,外頭什麽價兒?那是有銀子買的著的嗎?”
    說著仿佛胸中憋的那口氣終於疏散出來,極其風輕雲淡又對秦念西揮了揮手道:“阿念快去吧,我們還得去瞧幾個病人。”
    秦念西看著這三位的表情,隻轉身笑出了聲,從角門出了去,回了清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