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舊人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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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方母親提出退親,老太太一時也無法可施,隻得點頭同意。
    因為外頭那散播的謠言裏說的是,女孩兒重病,就算治好了,也無法生育。
    那男方家三代單傳,子嗣單薄,頭前定了這女孩兒,就是看中了她母親和兄長姐姐們俱是子嗣眾多,女孩兒定也好生養。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也是無奈得很。
    這毒會不會影響生養誰也說不清,觀中雖能解,卻也打不了包票。
    再說這生養上的事,也不是女孩兒一個人的事。可男方既是三代單傳,說不得問題根本不在別人上頭,而是在那家男子身上。男方的母親也不是非要退親,隻把話說明了,若如今不退,來日女孩兒生養不得,便要和離。
    所以這局就是個無法得解的死局,這老太太也無計可施,隻得同意退親。
    老太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晚就叫了兒子上山,以死相逼,讓兒子立寫了休書,把那繼母送回了娘家,小孫女兒送進了祠堂後麵的經室裏關了起來。
    可即便發作了這口氣,這心尖子上的女孩兒還是毀了啊,往後這親事隻怕也是艱難得很。
    那女孩兒病愈後下山的時候,秦念西曾去看過,果然是長得漂亮端莊,行止有度,老太太教養得十分精心。可就這樣的女孩兒,就這麽被害了,害她的人雖被處置了,卻是於事無補啊,隻能叫旁人看得一聲長歎。
    老太妃聽了秦念西講的這故事,隻半天沒言語,外頭婆子卻報六皇子來了。
    六皇子在外頭已經聽了許久,一直聽著秦念西講的這故事,沒讓守門的婆子打斷。直到屋內半晌無人言語,才進來了。
    秦念西見六皇子進來,連忙從老太妃跟前的杌子上站起來見禮,六皇子隻笑道:“無須多禮。”
    老太妃讓了六皇子坐在榻上,隻神色凝重問道:“念丫頭才剛那些話你可聽全了?”
    見六皇子點頭,便又問道:“你作何想?”
    “這天下,事雖不同,人心人性卻是相同的。有些人,有些事,得不到,攪渾了弄碎了,再從中得利。就是沒有機會了,反正也不是他的,弄得一團糟,他看著別人收拾殘局也開心不是……”六皇子感歎道。
    老太妃點頭道:“既是你心裏已經有了想頭,老身也無須再多言,這往後,既是窗戶紙已經捅破,更需萬事謹慎小心。”
    六皇子鄭重答道:“是,孫兒謹遵外祖母教導,往後定會更加小心行事。”
    “哎,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可這事兒,卻就跟這千日防賊一個理兒,也苦了你這孩子。”老太妃感歎道。
    六皇子忙道:“孫兒惶恐得很,主要是累得長輩們跟著膽顫心驚。”
    “老身這大半輩子都過來了,經的風浪多了,隻盼著兒孫們都好好兒的。再說自把你母親嫁進宮裏,這心裏頭也早就有了準備。”說著又轉過了話題道:“你這孩子怎麽這個時辰到外祖母這裏來了,可是有事?”
    “孫兒無事,隻是外祖母剛來,路上又倉促得緊,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妥帖的,有沒有什麽要用的,孫兒好趕緊遣人去辦。”六皇子趕緊道。
    老太妃笑道:“倒是一片孝心,不過念丫頭送了幾大車東西過來,樣樣都有,豐足得很,哥兒無須掛心。”
    六皇子笑著對秦念西道:“如此,便要多謝秦姑娘了。”
    “殿下客氣了,原是該做的,民女在京城多得老太妃照拂,也想盡盡地主之誼。若老太妃沒有別的事,阿念便先回去了。”秦念西起身道。
    老太妃卻拉了秦念西的手,對六皇子道:“你和崢哥兒一塊兒歇著去吧,我這邊無事,留這丫頭陪著便是。”
    又對秦念西道:“老婆子好久沒有見著你了,可要好好陪陪我,再說你不是還要替我診脈嗎?不許走,用了晚膳再回去。”
    秦念西笑道:“是,阿念遵命就是。”
    六皇子在一旁笑道:“如此,便請秦姑娘先請脈吧,也好叫我和崢哥兒放心不是。”
    秦念西給老太妃診脈,六皇子在一旁望著,這小姑娘今日一身這個年齡最常見的女孩兒打扮,白皙的手放在老太妃手腕上,低著頭凝神沉思診脈,低垂的眼簾處,睫毛像把小刷子,偶爾有些輕微的顫動。
    房間裏沒有任何聲音,不知為什麽,六皇子此時卻覺得靜謐而安然。
    他又想起這小姑娘剛剛說的那故事,以及那故事背後的意思,還有從前張青川的示警,加上在這小姑娘身上發生的一切,總讓他有一種看不透,摸不清的感覺。
    他覺得她似乎知道得很多,她對他的事知道的遠比她表現出來的多,可她卻什麽都不對他說,甚至總是離得極遠,或者就是那樣靜靜地看著,也不出聲。
    可她又總是在幫他,除了醫傷之外,那些示警,張家的那些援手,若她不點頭,隻怕張青川也不會做得那麽徹底。
    六皇子想到這裏,卻突然覺得從前那些奇怪的,摸不著拎不清的感覺,似乎終於有了一點頭緒。
    對,那個小姑娘就是這樣。就像你在過河,她隻遠遠看著你,如果你不小心掉下去,她就會伸手拉你一把,否則她永遠都是那樣遠遠看著你。
    可她救了你,她也被濕透了,她卻從不說她圖的是什麽。
    她究竟圖什麽?六皇子想不明白。
    六皇子這邊還在發呆,卻突然瞧見秦念西抬起頭,淺淺笑起來,嘴角旁兩個梨渦若隱若現。她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老太妃十分康健,就是有些勞累,靜養幾日便無事了。”
    老太妃笑著點頭道謝,喊醒了六皇子道:“這下你可放心了,去吧,老婆子好得很。”
    六皇子看著兩人一臉笑意,便也笑著道謝告退了出去。
    秦念西見六皇子走了,才又開開心心和老太妃說起了這江南西路的人情風物來。
    這時候櫻桃也差不多吃完了,正趕上楊梅要下樹。清風院也種了一片楊梅,是從兩浙路運回的樹苗,專門請了師傅過來打理了幾年。結的果子甜中帶了一點點酸味兒,個頭大,味道濃,十分爽口。
    老太妃看著秦念西說著那楊梅,仿似隨時要流口水的樣兒,才笑道:“這才是個女娃娃樣兒,你就該這樣兒無憂無慮,每天想想梳個什麽時新發式,做條什麽顏色的裙子,打套什麽首飾帶著好看,吃點什麽新鮮東西。”
    秦念西瞧著老太妃說的這些,可不就是她前世過的日子,可那樣的她,卻累了一群人喪了命。原來那樣的日子,在長輩心裏,才是一個這麽大的女孩兒應該過的……想起那些從前和現在,竟忍不住低下頭眼眶發澀。
    老太妃似是見她情緒不對,正要再說些什麽,外頭一個姓白的嬤嬤卻打簾子走了進來屈膝稟道:“老祖宗,午前的時候,有人往門房送了張帖子,說要請見老祖宗。”
    老太妃愣了愣道:“這是誰的耳朵這麽靈,咱們午前才進的這門吧。”
    白嬤嬤笑道:“回老祖宗話,是東路軍副指揮使錢將軍的母親方老夫人。”
    老太妃似是仔細回想了一下才道:“是叫方芸吧,芸姐兒,對吧?”
    白嬤嬤點頭笑道:“老祖宗好記性,就是那位。”
    老太妃蹙眉道:“她怎的這會子上山了?”
    白嬤嬤笑道:“奴婢就說奇怪得很,且這山上如今……門房上說,那送帖子的管事問一答十,說是錢將軍續娶的夫人病了,他們一行人還未出正月就出了門,因那夫人病情變幻,一路上走走停停,是到萬壽觀求醫的。”
    說著,白嬤嬤又屈了屈膝道:“奴婢就自作主張,讓人去查看了一番,人是前日裏進的豫章城,昨日上的山,說是抬進去的時候手腳都涼了。”
    老太妃抬起了眉毛問道:“那人救回來沒有?”
    白嬤嬤點頭道:“奴婢叫人去看了,如今人倒是救回來了,隻那方老夫人也病倒了,院裏三四個醫婆,藥罐子隻不停火在煎藥……”
    老太妃歎口氣道:“也難為她了,她從前就是個仔細人兒,必是覺察了什麽,這都病倒了,還得趕緊往咱們這兒遞帖子。”
    白嬤嬤繼續道:“那遞帖子的管事上門的時候就告了罪,說是晨間下山采買的時候碰到了咱們。後頭外頭護衛頭兒來報過,說有人往咱們這邊逛過一回。”
    老太妃點了點頭:“必是這管事自做的主張,按從前芸姐兒那性子,可謹慎得很。算了,她與咱們也算舊相識了,即便是她不遞這帖子,咱們知道她在這山上,也還是得見見的。哎,芸姐兒也是個命苦的,那錢老將軍,月安那一戰,這說話間,也有小二十年了……”
    眾人見得老太妃一時神傷,便知也是想起了舊事,老王爺就是那一戰裏受的傷,後頭遷延了十多年,才早早去了。
    秦念西雖不懂這其中關竅,卻看得明白,屋內眾人皆有些神傷,便清了清嗓子道:“老太妃且放寬心,那方老夫人的病並無大礙,今日裏阿念去把了脈的,明日再行一回針灸,便能得痊愈了。”
    老太妃跟前積年的嬤嬤們聽了秦念西這話,俱都凝了凝心神,老太妃呼出一口氣,笑道:“得了我們秦小神醫出手,必是手到病除。”
    說著又看向那白嬤嬤道:“你們這幾個,原都是認識她的,你便拿兩根老山參去看一趟,寬慰寬慰她,就說讓她先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咱們再說話兒。”
    待得白嬤嬤出了門,老太妃像是又想起什麽,眉頭微蹙,對著秦念西道:“你這丫頭,可不是老婆子說你,算了,說你也說不著,要說說你那外翁和那老道,怎的什麽人都讓你去治,這往後,哎……”
    老太妃說到這裏,又想起自家孫兒那些話,隻自家心裏也有些煎熬起來。
    秦念西苦笑道:“這原是阿念惹出來的事,可怨不得外翁和真人。”
    老太妃見得秦念西那小模樣,臉也板不住了,隻笑道:“你在這深山裏頭,還能惹出什麽事來。”
    秦念西隻得原原本本,仔仔細細從嚴冰那處說起,說完了又屈膝道:“老太妃,阿念如今學了這醫術,也不能隻學不用,總是要多經多見,才能快些得了進益,將來才好……”
    秦念西話雖未說完,可老太妃聽到這處,早已明白,這小丫頭心裏是作何想頭,隻忍不住心裏有些濕意,忙把她摟進懷裏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隻是想著你這麽小小的,要背負這些大人們都背不動的東西,就覺得心裏不落忍。”
    “阿念沒事,老太妃不用太過憂心,阿念過得很好。這世上的女孩兒,每日風花雪月是一種活法,勤學苦練也是一種活法,不過是各人的緣法罷了。像阿念這樣的,有了這麽好的因緣際會,恰巧又有身邊的人需要阿念去學這些東西,阿念怎能懈怠。”先前那一瞬間的潮濕漫過,秦念西再次如從前一般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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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妃點頭道:“阿念說得對,我小時候也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喜歡練武騎馬,喜歡穿騎服跟著家裏的哥哥們四處跑,當時我家裏的老祖宗還不許我娘拘著我,隻說要是全天下的大家閨秀都被拘成一個樣兒,該多無趣。”
    老太妃說著,又理了理秦念西的發髻:“阿念想如何過就如何過吧,女孩兒學些本事,原是好事,明日裏,阿念讓我瞧瞧你那功是如何練的,我看看能不能讓你學些拳腳功夫,就是不上陣殺敵,也能強身健體不是。”
    秦念西眼睛亮了亮,直笑道:“好啊,阿念正說要學呢,但真人說觀裏教不了我,我這內功心法和道家的恰巧相反,怕教壞了影響我運針。”
    “真人想得妥帖,老婆子也就這麽說說,明天先看看再說。若無影響,便教教,有影響就算了。你練這功原本是為了長公主,如今她也不可能南來,你怕是要去一趟北邊,準備何時動身?”
    “我這功還不紮實,之前治的人也都是僥幸,給公主姨母驅毒,還是得做足萬全的準備,畢竟那時候可沒有人能讓我先試試,估計至少還得兩三年以後吧。”秦念西說得十分慎重。
    老太妃點頭道:“嗯,那時候你也大了一些,再出門也叫人放心些,畢竟是走這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