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為計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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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念西一直站在外間聽著,卻也觀察著方老夫人的神情,此時的方老夫人卻是抬起頭,那手中的帕子直捂住嘴,眼神裏滿是訝異……
    廣南王太妃蹙了蹙眉道:“這裏有醫婆,有女醫,不若咱們叫進來問問?”
    劉夫人隻麵若死灰,搖頭道:“我們也不是沒問過,魯嬤嬤暗地裏幫我找了許多人問過,都說沒見過。”
    秦念西此時卻從門外候著的婆子手裏,端了碗小米粥走了進去。
    廣南王太妃聽到動靜,回頭看了看,便又對劉夫人道:“劉家姐兒,既是你自家覺得坦坦蕩蕩,無愧於心,此時更不能自暴自棄。這樣,你聽我的,先吃點東西下去,這是非曲直,總要先養好身子,才有力氣弄個明白吧。”
    那劉夫人望著廣南王太妃一臉的堅毅,隻覺得心裏慢慢熱乎起來,倒也無比幹脆地點了頭:“好,我聽您的話……”
    廣南王太妃這才長籲了一口氣,叫了丫鬟進來侍候。
    廣南王太妃領著方老夫人和秦念西,重回了北邊屋裏。
    廣南王太妃直直看著方老夫人,方老夫人一臉尷尬,隻忙屈膝道:“太妃恕罪,太妃,原是,原是妾身老糊塗了……”
    廣南王太妃目中餘光看向秦念西,見她隻是輕輕搖了搖頭,便沉聲道:“你是老糊塗了,都這會子了,還不說實話,莫不是真要鬧出事,才肯交底?”
    廣南王太妃一般俱是慈眉善目,可真板起臉來,那威勢,一般人也抵擋不住。
    方老夫人隻嚇得一哆嗦跪到地上,顫聲道:“太妃恕罪,太妃恕罪……”
    廣南王太妃攙起方老夫人,微微歎了口氣道:“你又何罪之有?不過就是想著幫你家大郎遮掩過去。當娘的,俱都是這般護著孩兒,但你可曾想過,那劉家姐兒也是人家父母的掌中寶。如今進了你錢家門,便也是你錢家的孩兒。我今日既插了這手,這事情總要問個明白。”
    廣南王太妃又把一臉慘白的方老夫人,按在椅子上坐下,繼續道:“芸姐兒,今日鄔家大姐姐就問你一句話,這劉家姐兒的元帕,你可曾見過?”
    那方老夫人已經渾身發軟,隻怔怔點頭道:“見過。”
    廣南王太妃立時心中有數,便喚了秦念西道:“念丫頭,下剩的事,你來說吧。”
    秦念西屈膝應了,便輕聲把劉夫人身上一些不妥之處細細說了。
    那方夫人聽完,隻氣得一口氣卡在嗓子眼上,如今這事,已是再明白不過的了,好不容易透過口氣,直把那手裏的帕子揉得皺成一團,才咬牙道:“這個孽障……”
    方老夫人歇了口氣,又揚聲喊了玉嬤嬤進來,直對她道:“你讓錢茂回去一趟,把管著夫人藥上采買的孫管事,召到這裏來,就說我們要在君仙山上住一陣子,缺人用。”
    老太妃見得玉嬤嬤領了命出去,又轉身看向秦念西道:“念丫頭,這落紅之事,你可有何想頭?”
    秦念西屈膝道:“回太妃話,阿念觀劉夫人之脈象,仿似舊年有傷,說不得與這事有幾分關聯。”
    方老夫人搖頭道:“這舊傷之事,我們在君仙醫館時,那郎中也曾說過。但我當日便問過阿媛的陪嫁丫鬟,俱稱從前並未曾受過外傷。”
    秦念西蹙眉道:“老夫人可曾問過,夫人是從何時開始痛經不止?”
    方老夫人搖頭道:“因女子月事疼痛者極多,倒未曾細問。”
    秦念西看了看外頭天色,便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時,今日天色已晚,老太妃不若先回去歇息。”
    方老夫人忙賠罪道:“太妃旅途勞頓,又為我們家裏這些事耗費心神,妾身實在是惶恐得很。”
    老太妃見得事情大體也鬧明白了,便道:“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念丫頭不和我一起走?”
    秦念西屈膝道:“劉夫人今日夜裏當是極為凶險,阿念需得在此,方能安心。”
    那方老夫人又嚇得心口直發緊,嘴裏卻是千恩萬謝不斷,廣南王太妃拍了拍方老夫人的肩膀,微微歎了口氣:“阿芸,你也歇一歇吧,咱們如今,可都上了年紀了,經不起折騰了。”
    廣南王府別院裏,眼看著天色已晚,六皇子和廣南王世子到了老太妃院裏,卻聽得說老太妃出門了,兩人一臉驚詫。
    廣南王世子挑眉問道:“可是和今日送來的那帖子有關?”
    老太妃身邊的嬤嬤點頭道:“回爺的話,說是那家的少夫人生了重病,快要不行了,老祖宗著急,就去了,去的時候,還帶著秦姑娘。”
    六皇子問道:“是那錢思恒家的?那家少夫人是誰?沒聽說過啊,值當老太妃親自過去看望。”
    那嬤嬤道:“聽說是前雍城守將劉達的小女兒,許是家裏鬧家務,老祖宗不放心,便去了。”
    六皇子和廣南王世子聽得這話,隻一口氣堵在喉嚨裏,互相對視了一眼,忍不住苦笑了出來。
    廣南王世子撇著嘴角道:“老祖宗在京城時,過得跟個世外高人一樣,輕易懶得出院子,到這山上倒好,還管起了閑事。”
    六皇子滿腦門子疑問,聲音都提高了些:“許是有什麽內情?”
    兩人端著杯茶,有一句沒一句聊著些閑話,外頭報說老太妃回來了。
    兩人從外頭迎了老太妃進來坐下,嬤嬤上來奉了茶,老太妃一口氣喝幹了一盞茶,廣南王世子滿臉驚奇道:“老祖宗這是管閑……口渴了?”
    六皇子高聳著眉毛,看著廣南王世子舌頭打著旋兒拐彎,又見老太妃把那茶碗往桌上一放道:“累得慌,話說多了。晚膳好了沒?”
    旁邊一個嬤嬤立即上來屈膝道:“回老祖宗話,都好了。”
    老太妃道:“那行,先吃飯去吧。”
    三人上了飯桌,六皇子和廣南王世子看著老太妃不緊不慢,喝了一碗酸筍老鴨湯,又吃了一碗半米飯,才鬆了口氣。
    三個人往外頭院子裏轉著圈兒消食,老太妃才慢慢說了才剛去管的那趟子事兒。
    院子裏清風徐徐,正是不冷不熱的好天氣,星河燦爛,天藍得悠遠深沉,襯得星辰越發閃耀。
    遠遠地,不知道從哪裏飄過來的花香味兒,老太妃深深吸了口那香氣,才緩緩開口道:“到底還是這山裏好,連這什麽季節,都能從風裏聞出味兒來。哎,往常在京城,我最不賴煩管這些閑事了,可到了這山上,還是沒躲過去。”
    六皇子輕笑道:“老祖宗要管的事,自是有道理,不如給我們講講。”
    廣南王太妃點著廣南王世子道:“崢哥兒,韶平錢家,你可知道?”
    廣南王世子立即點頭道:“知道啊,那錢家,錢思恒早些年,不是點了武狀元嘛。”
    廣南王太妃道:“哎,你們啊,隻知道人家點了這武狀元,卻不知道這狀元是怎麽來的。”
    廣南王世子一臉驚訝道:“那錢思恒文韜武略,是近些年武將裏,出類拔萃的人才,難道他這狀元點得,另有內情?”
    廣南王太妃心口悶了悶才道:“那錢家祖上是鏢行出身,本朝太祖打江山的時候,他們附驥,太祖把他們指到了廣南軍,曆代都有傑出兒郎。到錢思恒父親錢誌群時,已經獨自領了一路軍。”
    廣南王太妃站到一處水榭裏,往遠山望去,才緩緩道:“二十年前,和月安一戰,錢誌群那一路調到廣南,充了先鋒軍。那一戰,極其慘烈,錢家五名兒郎戰死。”
    說至此處,老太妃後頭都帶著哽咽,三人悄無聲息,安靜了許久,六皇子和廣南王世子均是胸腔翻湧不息。
    許久之後,老太妃才繼續道:“此後,錢氏族中分家,那兩支皆棄武從文,隻剩錢思恒這一支,繼承先祖遺誌。錢思恒的母親方氏,出自廣南詩書大族方家。方氏年輕守寡,硬是咬牙將錢思恒養育成才,承襲武將家門,多少難為。”
    六皇子恍然道:“錢思恒這狀元,原是為幫著錢家重振門庭?”
    老太妃點頭道:“一是為錢家,二是為安武將之心,培育起下一代能戰善戰之將領。當時帝國南北兩線作戰,損失了多少好兒郎。當然,也是這錢思恒自己爭氣,若是那扶不上牆的爛泥,費了再多苦心,也是枉然。”
    說著,老太妃又把這錢思恒從軍之路大致講了講,便又對著六皇子問道:“六哥兒可知,錢思恒一入軍中,你父皇為何要把他指到前雍城?”
    六皇子略一思索才答道:“一來,這些年,南邊太平。二來,前雍城守將劉家忠君愛國,自本朝開國以來,世代鎮守前雍城。即便二十年前,北邊動蕩,前雍城卻是穩如磐石。可雖說安穩,但前雍關外年年都要打上幾仗。前雍城既能曆練他,也能護他周全。”
    老太妃點頭道:“劉家子弟,不論男女,及笄便要上戰場曆練,因此,劉家世代極其護短。後頭你父皇應是看這錢思恒在前雍關,因劉家女糾纏不休之事,極是難為,才又把他調到廣南軍中。這一處,愛才惜才,你父皇做得極好。”
    六皇子聽得極其仔細,知道這是老祖宗在教導他,隻默默點頭受教。
    老太妃又道:“後頭劉達求到安北王府老太妃那裏,才讓錢思恒續娶了這劉家姐兒。這會子那錢將軍正可獨當一麵,這劉家姐兒若是折在這錢家,即便不出大事,這嫌隙一生,往後於錢家,錢將軍,隻怕都不是好事。而且這錢將軍如今已經是續娶,這往後……”
    老太妃悠悠歎了口氣道:“雖說婦人不幹政,可這前朝連著後院,哪朝哪代都不能免。如今這梁子還沒結下,我這也是,能解就順手幫著解了吧。說到底,是我廣南王府,欠著錢家,當年,是老王爺點了錢誌群,做了先鋒軍……”
    六皇子忙躬身道:“老祖宗切莫如此說,原都是為了這江山社稷,外祖一生,風光霽月,身先士卒,便是他自己,也是,哎……”
    廣南王太妃沉默了許久,才點了廣南王世子道:“這些事,你不能隻看眼前,要前頭後頭,都勾連著看,才能看個清楚明白。往後你去了軍中,也要注意到這些細處,將帥之道,何其不易。”
    廣南王世子立即躬身道:“是,孫兒知道了。”
    廣南王太妃慢慢逛回了主院,接過白嬤嬤遞過來的花茶,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又對那白嬤嬤道:“老白,你還是去錢家院裏守一守,若有什麽事,及早派了人來稟我。”
    白嬤嬤屈膝領了吩咐,便帶了個丫鬟去了錢家住的院子裏。
    院子裏點了火把,隻照得如同白晝,醫婆仿似又多了幾個,外頭秦醫婆統總。廊下藥爐竟變成了三個,還用灶房裏的大灶煎了一大罐藥,醫婆們有的守著大案台撿藥,有的端水,有的守著藥爐扇火,分外忙碌……
    玉嬤嬤迎了白嬤嬤進了劉夫人住的室內,屋裏也是燈火通明,卻是極其安靜,隻能聽到劉夫人不停輕聲喊著冷。
    那方老夫人正在望著那邊榻上打著轉,手攥得鐵緊,後背上冷汗涔涔。聽了玉嬤嬤輕聲提醒,才轉過身,見得白嬤嬤,緊蹙的眉頭也隻是微微舒展了一瞬。
    白嬤嬤福了福,隻輕聲道:“老祖宗不放心,讓我過來瞧瞧。”說著便走過去,此時那劉夫人正是高熱,牙關打著顫,嘴裏直喊冷,人卻仿似又是暈厥狀態。
    秦念西正一臉凝重立於榻前,手中不停俯身辨穴,然後從旁邊立著的丫鬟手裏接過銀針,刺進去。
    許是因為劉夫人在打抖,針刺力度極難把控,秦念西一絲也不敢懈怠,連帶著看得白嬤嬤都極其緊張。
    大約過了小半刻鍾,秦念西才終於直起身,輕籲了一口氣,才覺額頭上仿似已經汗濕,後背也是濕冷一片。
    隨著秦念西口氣一出,屋裏眾丫鬟婆子的心才算歸了位,才對著白嬤嬤屈膝行禮,白嬤嬤忙伸手攔了,又見得秦念西鬢間汗水滑落,拿著手中的帕子便去替她擦汗。
    秦念西囑咐旁邊的王醫婆道:“先留針一刻鍾,還請王娘子在此看著,有任何不妥便喊我,我出去看看藥。”
    王醫婆忙屈膝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