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豪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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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管事一聲老爺剛叫出口,還沒來得及說別的,那小門兒吱呀一聲又開了,韻嬤嬤剛站上那門檻,自家老爺忙抱著孩子擠了過去:“二號,我們是二號!”
    韻嬤嬤點了點頭:“嗯,二號和四號進去。”
    “我們,我們是來複診的。”旁邊兩個高舉著手喊道。
    “別慌,你們都是要紮針的,裏頭忙不過來,下一撥,等下一撥。”韻嬤嬤對來複診的,還是極有耐心。
    韻嬤嬤從門檻上退了下去,剛側身讓開門,那老爺當仁不讓,抱著自家兒子,就要往裏去。
    韻嬤嬤一把拉住他:“你等等,不是說了規矩,隻能讓婦人和孩子進去嗎?你媳婦兒呢?”
    那老爺極不耐煩道:“她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
    韻嬤嬤一臉的嘲諷:“你懂,你都懂,你還來找我們醫女看什麽症啊,你自家回去治便好了。”
    說著理也不理他,手一攔,便極有分寸地把他擋在了一旁:“四號、五號進去吧。”
    那老爺直氣得麵色發青,又發覺自家說錯了話,要發作吧,人家那門兒已經關了,要砸門吧,這門口這麽多人呢,到底不是自家地界兒,還得有點數,隻一腔怒火撒在縮在一旁大氣不敢喘的管事身上:“還不快去,把你們太太找來,一群廢物,排個號兒都排不利索。”
    日上三竿,也不過看了十多個病人,雖說院牆間的夾道裏有些涼風,但到底被日頭曬得有些燥熱,尤其是那病人和孩童,院裏頭也不輕鬆。來的要不是病程已久,要不是遷延不愈,都極要工夫。
    正著急,院裏頭的角門卻突然有了響動,紫藤跑過去開了門,卻見是醫館裏的管事,後頭還領著一堆人,隱約還能聽到幾聲嘶啞的嬰兒啼哭。
    那管事也不廢話,直接躬身道:“紫藤姑娘好,大爺聽說這處人太多,忙不過來,把義學裏的兩位教習嬤嬤和幾個懂些醫理的姐兒指過來幫忙。”
    紫藤忙福了福道:“不敢當,多謝管事的照拂,請您稍等,我到前頭去請個示下。”
    那管事趕忙又道:“還有件事,善堂裏來了兩位嬤嬤,說是今兒一早,有兩個棄嬰,醫館這邊趙老先生看過了,說是不太好,讓抱到咱們這院裏瞧瞧。”
    紫藤一臉詫異,卻也不再多話,隻說了句您幾位稍等,便轉頭掩了門跑進去請自家姑娘示下。
    秦念西正替一個孩童收了針,見得紫藤眼神急切站在診室門口,示意她出去。忙囑咐了站在旁側的婦人幾句,聽得紫藤說了情況,忙喚了剛診完一個婦人的秦醫婆,又交代了韻嬤嬤暫時不要叫號,一邊跟秦醫婆說著情況,一邊腳下不停,急急往角門去了。
    秦醫婆開了門,先問道:“孩子呢?”
    那管事和當前兩個嬤嬤讓開,後頭兩個嬤嬤捧了兩個繈褓上來,秦嬤嬤略打量了一眼,沉聲道:“紫藤,你點兩個給你打下手,你們倆抱著孩子跟她們去診室,餘下的,跟我去前院。”
    王醫婆剛診完一個孩童,寫了方子,交給木香做按撫,見得秦醫婆領了人回來,剛要開口,秦醫婆便道:“你去後頭,來了兩個嬰孩,善堂送來的,有一個,臉色已經青紫了。”
    王醫婆連愣神的功夫都沒有,隻歎了口氣,便趕緊起身往後頭去了。
    秦醫婆也不多客套,看著那二位走在前頭,正盯著幫小兒按撫的沉香和木香瞧的嬤嬤,略福了福,帶著一絲笑容問道:“老身姓秦,不知您二位貴姓。”
    那兩位嬤嬤跟著還了禮:“不敢當,我們都姓張,自小兒都是在張家善堂裏長大的,這些女孩兒也都是這般。”
    秦醫婆立時心中有數,便點頭道:“不知二位都擅哪科?”
    一個圓臉的嬤嬤答道:“妾身擅啞科,善堂和義學裏的孩童,一般都是由妾身看診的。”
    另一個身形消瘦一些的嬤嬤答道:“妾身擅婦人科,也經常替人看診的。”
    秦醫婆心裏一鬆,立即道:“今日外頭放了幾十個號,病情都是比較難纏的。咱們這邊,原是盡量用藥,若要用針,後頭有五張診床,若需按撫和灸療,那兩個丫頭可以幫手。”
    那圓臉的嬤嬤看了看忙道:“好叫秦嬤嬤知道,我們素日隻聽說過按撫之法,沒有見過,多用藥,針灸上,也還過得去。”
    秦醫婆點頭道:“如此,你們便按照你們的先來吧,韻嬤嬤,叫號吧。”
    前頭總算又開始叫號了,後頭秦念西和王醫婆卻隻一臉凝重,瞧著診床上那兩個嬰兒。
    王醫婆看了看善堂裏跟來的兩位嬤嬤,輕聲道:“診室狹小,還請二位嬤嬤到外頭稍候。”
    見那兩位嬤嬤依言退了出去,秦念西和王醫婆先鬆開了繈褓,又分別上手搭了脈。
    那女童倒不是什麽大病,就是有些氣短,咳喘,加之高熱不退,估摸著是因為太小了,調理起來比較困難,大夫不好用藥,才送過來這處的。
    可那男嬰就比較麻煩,紫紺明顯,心沒長全,髒腑功能俱都極弱,呼吸已經接近於無。
    王醫婆沉聲道:“這是早產兒?這怎麽救?”
    秦念西點頭道:“如今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王娘子先把這女童抱去隔壁做安撫,先把熱退下來。這一個,我先勉力一救。”
    王醫婆忙把那嬰孩粗略包好,帶了出去。
    秦念西讓紫藤拿了自己的針盒來,又拿了一粒瑤生丸,讓她拿去用溫水化開備用。
    一切準備妥當,秦念西迅速運針,紮入那嬰孩的幾處重穴,再渡力輕撚,片刻之後,那嬰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雖說哭聲極弱,到底是活過來了。
    秦念西忙收了針,讓紫藤把準備好的藥水,用小勺子,一滴一滴,點到嬰兒舌間上,看著他砸吧著嘴,一滴滴吞咽了進去,大約喂了三分之一,便叫了停,又囑咐她,每隔半刻鍾再喂一次,喂完再看情況。
    秦念西拉開診室門,外頭善堂兩個嬤嬤立即過來,往裏探了探頭才問道:“這位姑娘,那嬰孩,這是,沒救了?”
    秦念西略愣了愣,才明白過來,這二位八成是看王醫婆抱了那女童去了隔壁,又知這嬰孩病情嚴重,以為沒救了,便輕聲道:“才剛喂了點藥,這會子已經有了呼吸,之後還要不間斷喂藥,可能要麻煩二位多費些心,我們畢竟,沒帶過嬰孩。”
    那兩位嬤嬤聽得這話,忍不住麵露異色地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嬤嬤立即屈膝笑道:“救過來便好,救過來便好,姑娘自家還是個孩子呢,姑娘放心便是,奴家二人,帶大了許多嬰孩。”
    秦念西點頭道:“如此,便有勞二位嬤嬤了,若有什麽需要,再對我們說就是,今日隻怕都要有勞兩位嬤嬤在這裏陪一下了,我們這裏,實在人手有限……”
    兩位嬤嬤屈膝道:“可不敢當,本是我們分內之事。”
    秦念西又道:“一事不煩二主,有勞哪位嬤嬤,去找一下醫館的管事,到後頭離這處稍微近些的地方,再尋處院子,這處病人多,這兩個嬰孩,身體極弱,需得分開照管。”
    一個年長些的嬤嬤立即屈膝答了是,便往角門去了。
    秦念西看了看王醫婆那處,聽得那女嬰喘息之音漸平,便知已無大礙。處置了先頭留針的病人,再往前頭去看了看,那兩位教習嬤嬤到底手底下是有真功夫的,有了她們的加入,倒是逐漸加快了速度。
    秦念西正要轉身,卻聽得一個女子極是氣憤的聲音:“你這什麽破方子,酸棗仁、淡竹葉?是欺負我們不識藥嗎?還是因為贈藥,便舍不得給開精貴藥?我們捐了那麽多藥,難不成都被你們君山醫館就這麽吞了?”
    秦念西一聽便知,這又是一個弱症,隻頓住步子轉過身,見得那婦人穿著一襲上好的淺碧色湖綢長裙,頭上錯落有致地插著幾樣極其亮眼的首飾,一看就知道,家中極為豪富。
    秦嬤嬤被那女子突然的指責說得愣了愣,回過神來才沉聲道:“這位太太,我們隻是對症用藥,你這孩兒病情極其複雜,並不是藥物精貴便能治他的病的……”
    那婦人厲聲打斷道:“你不要那麽多廢話,誰都知道,治我兒這病,首選瑤花,退而求其次,也得是老參,你……”
    此時韻嬤嬤已經到了那診案近前,直直把那婦人伸出去點在秦嬤嬤臉上的那根手指,用兩個指頭反著鉗了回來,直叫那婦人疼得齜牙咧嘴。
    韻嬤嬤一臉嫌棄道:“你們家捐了瑤花?你們家捐了老參?既然你們家不缺瑤花和老參,你又自家知道這病怎麽治,還跟我們這起什麽哄?早看出你們一家就不是什麽好人,你們這樣的,我們侍候不了,把你兒子抱了,滾出去……”
    韻嬤嬤說完手一鬆,那婦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準備放潑,一嗓子還沒嚎出來,韻嬤嬤眼一瞪道:“你今日敢嚎出一絲聲音來,我便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十指連心。”
    那婦人害怕韻嬤嬤那豪橫,直直把那一聲嚎,又縮了回去,往後退著爬了兩步,翻身起來,往診床上抱了已經準備好要用針的兒子,伸直了腰,往外頭去了,走到門口,又轉過身,避過韻嬤嬤的眼神,惡狠狠瞧著秦嬤嬤道:“什麽庸醫,哼,走著瞧……”
    韻嬤嬤兩步跨過去,把那門兒打開,一語不發,看著那婦人抱著孩子出去,又站上門檻叫了下一個號,請了病人進了門,倒不著急進去了,反而反身帶上了門,等著看那女人發作。
    杵在外頭等著的男人,看著自家婆娘頗有些狼狽地出來,又看著那叫號兒的嬤嬤麵上雖帶著笑,卻微眯著眼,不錯眼地瞧著自家婆娘,便知道,這女人肯定又惹了禍,看著乳娘接過了孩子,才拉了自家婆娘往邊上,避著些人問道:“這是怎的了?寶兒的病,怎麽樣?”
    那婦人似乎感覺到,終於擺脫了院兒裏那個惡婆娘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竟一下子把剛才要嚎沒嚎出來的那聲嚎,無比響亮地嚎了出來:“她們,打人,什麽醫女,不就是一窩子上不得台盤的醫婆嗎?她們哪兒會治病啊?老爺,嗷,她們還打人,這些下九流,上不得台盤的東西,竟敢打我……”
    那老爺也是知道一點自家這婆娘無理攪三分的性子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見得不過是衣飾上有點狼狽,別的什麽也沒有,便有些煩躁地問道:“你先說說,寶兒的病,他們怎麽說的?”
    那婦人不幹了,打著旋兒拉著自己的裙子跺著腳道“老爺,我被打了,被她們打了,你看看我這裙子,我被那群上不得……”
    那老爺無比煩躁地一聲爆喝道:“夠了,讓你抱了孩子進去看病,人家都好好兒地出來了,怎的就你被打了?”
    那婦人被吼得愣了愣,開始一把鼻滴一把淚:“老爺,你吼我,你敢吼我?她們欺負我,你不管,你還要向著那些上不得台盤的……”
    那老爺氣得麵色鐵青,咬著後槽牙打斷女人道:“我隻問你,寶兒的病,你還治不治了?你若要繼續鬧,咱們這便回去,回去之後,哼!”
    “你敢,你敢再抬人進門,我娘家……”
    那老爺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你娘家怎麽了?你娘家就是再寵你,總不會坐看著我葛家絕後,若我葛家要絕後,那些生意,那些錢,什麽都不是,你這娘家,這門親,哼!”
    “你,你竟敢,你……”
    “別你你你的,你要想明白了,你不能再生,就這一個兒子,若是不治了,大不了我破費些銀子,弄些上好的藥材養著他,能養到那天便是哪天,別的,我就不指望了。”
    那婦人看著自家老爺那模樣,知道這回不是嚇唬人,自家先軟了三分:“爺,那也是您的兒子,您不能不管啊……”
    那老爺冷哼一聲:“我管,我怎麽管?問你什麽都不說,隻知道撒潑打諢,還怎麽管?”
    那婦人見自家男人這頭有了話縫兒,立即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兒:“老爺,這裏頭,都是,都是醫婆,真治不了咱們寶兒的病,她們這人上不得台盤,開的藥也上不得台盤,我就是因為這藥,說了那醫婆兩句,就被門口那惡婆子給打了。”
    “好好說話,從前到後說一遍,一個字也不許漏。”
    那婦人見自家老爺依舊一臉黑沉,隻得細細把裏頭的情形說了,臨了又加了一句:“老爺,您說這事兒能賴我嗎?都說那些醫婆全是小道,這藥,怎麽看也不像個正經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