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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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公主府裏賓客盈門,外頭一派喧囂熱鬧,隻曉月軒靜悄悄一片。
    六皇子走了許久,秦念西還愣在原地,遲遲沒有挪動步子,不知為何,許久未見,今日再見這位殿下,她竟從他複雜的表情中看出了一絲什麽,心中大有不妙之感。
    這種欲言又止,看向她的眼神中,好像有點重影的樣子,她曾經在哪裏見過?對了,是從王三那裏,前世最後那段時光,她常常能看見那樣的他,那樣的眼神,有痛苦,有期盼,還有絕望。
    好像也不太對,這位殿下眼中的,好像不是絕望,而是決絕,他想幹什麽?
    孟嬤嬤一臉擔憂看著自家姑娘有些僵硬的背影,那位爺眼中的情緒,已經呼之欲出,在京城就聽過他要議親的事兒,卻突然不聲不響來了這北地,從前到如今,別人瞧出來沒有她不知道,可他們這樣的過來人,還能看不出?
    可是這話,是說還是不說?
    姑娘到底怎麽想的,那位爺,可不是普通人,雖說她覺著,這滿天下,也找不出能配得上她們家姑娘的兒郎,可是這議親的事,不是那麽算的。
    她們姑娘這樣的商賈,不對,小官之女,若是要配上那位爺,頂了天,也就是個側妃。嗬,她們姑娘這樣的,憑什麽,別說做小,就是當正妃再給她配上兩個側,看上去是尊貴,實際上都是委屈。
    她們姑娘,憑什麽要受這樣的委屈?
    可如今她們到這北地,最主要的事情已經了了,南回不過就是一年半載的事情,那一位,照阿升他爹說,已經十八九了,這婚事,必定也不遠了。
    她們姑娘若是有想頭,那就得照有想頭打算,若是全無一絲想法,那就更要早做打算了,不然的話,萬一有個萬一,可就真是覆水難收了。
    姑娘那麽小,嬤嬤們信任她和韻嬤嬤,才在姑娘的一再堅持下,沒有跟來,可韻嬤嬤說到底,總還是和那位爺打斷骨頭連著筋,這些年,雖說確是跟在姑娘身邊實心辦差,可到底,這人心,沒到關鍵時刻,誰也看不出究竟是個什麽底色。
    這話,隻怕不僅要說,還得讓自家孫大,想法子往老祖宗跟前遞個話兒,可這話兒怎麽遞,怕是還得先弄清楚,自家姑娘究竟心裏是個什麽計較。
    倒也不用再左等右等了,今兒就是最好的時機,外頭熱鬧,此處安靜,院兒裏就她陪著姑娘回來了。
    孟嬤嬤想到此處,便輕巧走到自家姑娘身後,曲了膝輕聲道:“姑娘,嬤嬤有兩句話想說。”
    秦念西轉過身,看著孟嬤嬤一臉的關切和欲言又止,幹脆直截了當問道:“嬤嬤也瞧出不對來了?”
    孟嬤嬤聽得秦念西如此一問,倒是鬆了口氣,她就知道,她們姑娘雖說年紀小些,可到底不是全不知事的。
    可這話,到底叫孟嬤嬤隻覺心頭有些發澀:“姑娘,這些年,那位爺,姑娘雖說謹守禮節,可姑娘的好,這麽些年了,是個傻子都能看到,更何況那樣的人中龍鳳。”
    “可這越是身份貴重的人,心思越是深不可測。姑娘若隻是個普通的弱女子,沒有這樣通身的本事,又會不會有這樣的看重。但是這本事兩個字,對後宅婦人來說,就是個雙刃劍,爺們往往總是憐惜那些柔弱無助的。可若是沒本事,又立不住,尤其是這樣的身份地步兒。”
    “再者說,姑娘如今這本事,若是被深宅大院關住了,尤其是那位爺,往後的造化,也不是奴婢這樣的人能看清的。”
    “姑娘,今日奴婢僭越了,想問一句,姑娘究竟是怎麽想的?”
    秦念西微微歎了口氣,笑容裏滿是無奈:“嬤嬤不必如此惶恐,阿念知道,嬤嬤都是為了我好,可我能有什麽想法?我若真有什麽想法,那才叫起了妄心。”
    孟嬤嬤仔細看了看秦念西的眼神,這一看,倒憑空生出些心酸來。
    這麽些年,她們姑娘從來都是一臉的平和笑容,讓人心生暖意,這是她第一回,從姑娘眼中看出些許惶恐和無助。
    這樣的姑娘,若是她阿娘還在,看到她這樣的眼神,該是疼得心裏直抽吧,可如今,還有誰能替她打算?那一位長公主?還有個親疏之別。那位廣南王太妃?就更是心思深沉。
    她們姑娘這樣的,一麵極其式微,一麵又是那樣不顯山露水的強,一個不小心,隻怕就是粉身碎骨。
    念及這裏,孟嬤嬤雖說十分心酸,卻還是幹脆一次問了出來:“姑娘,那位老太妃,把韻嬤嬤這樣的大才,送到您身邊,是不是?”
    這一下,秦念西倒是十分堅定地搖頭道:“君仙山和廣南王府,絕無結親可能。”
    孟嬤嬤見秦念西說得篤定,雖說不太懂其中深意,但是略微想一想,也大概能明白幾分。
    “那如今,這樣的局麵,可如何能解?”孟嬤嬤憂心忡忡。
    秦念西沉默了許久,才突然眯了眼輕笑出聲:“大不了,我就揚了名聲,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做個醫女,跟著老祖宗雲遊天下,到時候,這天下,又有哪裏,是我去不得的……”
    孟嬤嬤聽得秦念西如此說,一時麵色慘白,輕呼道:“姑娘不可,此事定要商量老祖宗,他老人家必有法子,解此局麵。”
    秦念西正要說話,沉香卻找了進來,臉上帶著些喜氣,屈膝稟道:“姑娘,那位陳冀和陳將軍請見。”
    秦念西愣了愣才看向孟嬤嬤道:“我們不在安遠這陣子,紫藤姐姐那裏,可有什麽變化?”
    孟嬤嬤隻能強壓住心中擔憂,勉強露出些笑意道:“姑娘和婷姑娘走後,我們一直住在祁遠山那處莊子裏,好像是說那位陳將軍領了差使,在祁遠山後山練兵,來找過紫藤姑娘幾回。”
    “第一回,紫藤姑娘當著奴婢的麵,嚴辭拒絕了那位陳將軍。陳將軍那份失落,任誰看了都有些不落忍,奴婢揣度著,紫藤姑娘那一下就有些心軟了。”
    “也是那位陳將軍誠心,過了兩日又找了過來,紫藤姑娘就不見,那位陳將軍就對奴婢說,此生非紫藤姑娘不娶,讓奴婢幫著帶了話。”
    “紫藤姑娘顯然不喜聽這樣的話,隻對奴婢說,漂亮話人人說得,可承諾卻未必人人守得。更何況,即使娶了又能如何?等有朝一日恩情淡了,日子過乏了,爺們想玩花活兒,做妻的,還必須得賢惠。反正大概齊的意思就是,覺得靠不住。”
    “奴婢當時就覺得,那位陳將軍這心思,隻怕要竹籃打水了。大概又過了十來日,竟有位打扮得極其幹淨齊整的婆婆找了來,一看就是不簡單的。她說她是那位陳將軍的阿娘。”
    “那一回她和紫藤說了什麽,奴婢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明顯能看出來,紫藤姑娘哭過。後來姑娘和婷姑娘在西邊兒出了事,奴婢這些人得了消息,又不知道細情,隻急得抱頭痛哭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位陳將軍又找了來,那一回紫藤姑娘是第一回單獨見了陳將軍,她說見過陳將軍阿娘,覺得無論如何,陳將軍該是可靠之人。
    “後來有一日,她瞧著我們都急得六神無主,突然安慰我們,說是那位陳將軍往王爺跟前請了差使,到西邊兒去護衛姑娘回來。”
    “那一日,奴婢們才算是稍定了心神。”
    秦念西聽得孟嬤嬤說得雖快,但是極其清楚,便揚了揚眉頭,麵上也跟著露出些喜色,對沉香道:“你去尋了紫藤姐姐,讓她從角門進來,躲在屏風後頭聽一聽。”
    說著又對孟嬤嬤道:“嬤嬤去請那位陳將軍進來,嬤嬤是過來人,便替我問問話吧。”
    陳冀和被請進來,用了一杯茶,秦念西才領著孟嬤嬤,進了曉月軒的正廳。
    陳冀和見得秦念西進來,連忙長揖到底,行了禮。
    秦念西這回倒是不躲不閃,自在受了陳冀和這一禮。
    陳冀和見得秦念西雖然不動聲色,卻沒有避過他這一禮,麵上當即露出一抹喜色。
    秦念西和孟嬤嬤見得陳冀和臉上那抹喜色,倒是忍不住心裏都暗讚了一聲,這樣心思機敏的武將,可是極為難得,難怪得能得了安北王的重用。
    秦念西笑著請了陳冀和坐下,又道:“這一路從西邊回來,將軍相護之情還未謝過,失禮了。”
    陳冀和忙拱手道:“姑娘說的哪裏話,一則,這是王爺給末將派的差使,二來,姑娘對末將,可說有再造之恩。更何況,這一路上,末將也沒能出什麽力,無非是為了一份安心而已,紫藤姑娘日日以淚洗麵,末將這心裏,不好受……”
    秦念西笑而不語,隻看向孟嬤嬤,孟嬤嬤這才上前一步道:“不知將軍今日請見我家姑娘,是有何事?”
    陳冀和忙起身鄭重道:“末將此來,是為求娶紫藤姑娘而來。末將慕紫藤姑娘之人品性情,自問傾慕已久,想聘其為妻,此生必定一心一意待她,絕無二致。”
    孟嬤嬤麵色平和,言語卻極鋒利:“這樣的話,將軍已經不止說過一回了,可這世上之事,都是話好說,信守承諾極難,更何況,還是這樣一輩子的大事。”
    陳冀和語聲沉著道:“末將願以我陳家滿門忠烈為誓,此生決不負紫藤姑娘。”
    孟嬤嬤倒也不含糊,並未被這樣的重誓唬住,而是再又問道:“我們醫家經過見過的多些,倒不是不信將軍,但有一種情形,我們見過許多,或無子女,或無子時,夫家休妻之事比比皆是,不知這樣的事,將軍如何看?”
    這一回,陳冀和倒是沒有立即作答,躲在屏風後頭的紫藤,眼眸跟著冷了幾分。
    半晌之後,陳冀和才道:“世人愚昧,多從因果報應來解此事,若論因果,我陳家世代武將之家,殺伐惡業深重,如今獨活我一人,大約也是報應不爽。”
    “然末將自從和萬壽觀眾位醫家頗多交談之後,深覺子嗣之事,從醫家角度,由來都是夫妻雙方之事,紫藤姐姐這樣出身藥行醫館的女子,大約比末將這樣風餐露宿,常年征戰在外之人,要康健得多。”
    孟嬤嬤聽到這處,忍不住略略露出了一絲笑容,又繼續道:“將軍乃武將世家出身,又是安北王帳下參軍,我們紫藤姑娘雖說不是奴仆之身,卻也一直侍奉我們姑娘左右,這身份上,可是天差地別。”
    陳冀和連忙道:“我們武將之家,不講究這些門當戶對,再者說,末將這個世家,如今僅隻餘末將一人,家已不是家。末將自幼孤苦,期盼得一知心人,共同重振我陳家門楣,末將阿娘也深覺紫藤姑娘為人方正,心有擔當,又知禮節,更是聰慧機敏,望姑娘憐末將一片拳拳之心,將紫藤姑娘許配與我。”
    這一下,孟嬤嬤倒不再言語,秦念西卻微微歎了口氣道:“將軍人品,我等也是頗為敬重,隻紫藤姐姐伴我多年,來日我要南回,怎舍得將紫藤姐姐一人,孤零零留在這北地。”
    陳冀和看了看秦念西,見她一臉不舍,隻抿了抿嘴唇,其實這個問題,在他心裏已經盤旋了千百遍:“姑娘若南回,家中定然還有許多姐姐侍奉,再者說,姑娘身為醫女,身邊也定然還有許多相伴左右的醫女,紫藤姑娘若是隨姑娘南回,定然也是要嫁人的,雖說離姑娘近些,方便照應,可姑娘並不是非紫藤姑娘不可。”
    陳冀和說到這裏,躬身長揖道:“然對於末將來說,卻是非紫藤姑娘不可,末將不知該如何形容,隻在踟躕之時也曾想過,就此放手,可一念及此,就覺心痛難忍,無法承受。”
    “還請姑娘玉成此事,如今北地也已經有了女醫館,若是紫藤姑娘留在此處,也有同鄉之人可以交流,也可繼續在女醫館行醫濟世,一切端看紫藤姑娘心意。”
    秦念西點了點頭道:“如此,待我問過紫藤姐姐心意,必會盡快給將軍答複。”
    陳冀和躬身行禮告了退,心情雖有些忐忑,但好歹是得了榮尚宮點破,稍微有些底。
    陳冀和滿心期待出了曉月軒,卻沒見到秦念西和孟嬤嬤看著滿臉緋紅的紫藤姑娘,笑得有些和平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