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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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國大地上,涼風裹挾著秋雨,樹葉子打著旋兒從枝頭掉落,再被細雨淋到地上,有種說不出的頹然,也攪動了秦念西內心那一絲輕愁,忍不住取了那玉塤,和著秋雨,吹出了寂寥的情緒。
    那塤音嗚嗚咽咽,斷斷續續,在秋雨攏起的薄霧裏,蔓延在旌南王府別院之中。
    胡玉婷看著秦念西自黃昏雨落之後,便坐在廊下發呆,然後不聲不響,開始擺弄那玉塤。這些年,她們家姑娘,從來都是淺笑怡然,多大的事,也都是冷靜自持,這樣的姑娘,她好像從來都沒見過。
    都說秋風秋雨愁煞人,這是出門兩三年,離愁別緒一起湧上了心頭,還是有些什麽她錯漏的細情?
    張家老祖正和道齊就著盞淡茶,下棋消磨時光。
    聽得這塤聲響了許久之後,道齊忍不住抬了頭看向窗外,輕聲道:“這曲子怎麽聽起來那麽憂愁,念丫頭好像忽然就長大了,倒不像從前,便是剛回山上那兩年,也都是一臉的笑,有時候還會淘氣。”
    張家老祖愣怔了半晌,極為少見地歎了口氣道:“這幾年,東奔西走,遇見的事也多,她一個小姑娘家,本應該日日在家中逍遙度日,想吃什麽吃什麽,想怎麽淘氣就怎麽淘氣的,如今卻這樣奔波勞累,這回事了,咱們南回之後,定不要再把這樣的重負壓在這麽個小丫頭身上了。”
    道齊也跟著歎了口氣道:“咱們這回來,晚輩總覺著,有些兒不對勁,那位旌南王世子,城府極深……”
    張家老祖點了點頭道:“不知道他打的什麽算盤,但是他阿爹的命,還握在我們手中,諒他也不敢亂來。”
    別院的另一邊,旌南王妃正就著這煙雨聽著那斷續的嗚咽,看著旌南王世子趕著這雨,從院外走了進來,到廊下脫了鬥篷,再從丫鬟手裏接過幹帕子,擦了擦麵上的濕潤,隨口問道:“阿爹呢?”
    旌南王妃隨口答道:“在屋中看書。”
    旌南王世子見得自家阿娘眼神不知落在何處,聽著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樂聲,愣了愣才問道:“這是吹的塤?塤還能吹成這個調調?有點像娃娃的哭腔。”
    旌南王妃淺笑搖頭道:“倒和這景,這雨,挺合適的,這應該是那兩個小姑娘中的誰吹奏的,這雨,有點像書裏寫的江南煙雨的味兒,許是想家吧,出來這幾年了,挺不容易。”
    旌南王世子認真看了看自家阿娘,見她麵上那絲笑色其實極其勉強,盡管如此,也能看得見眼角清淺的皺紋了。
    “阿娘這是惦念外祖母了?”旌南王世子輕聲問道。
    旌南王妃卻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道:“如今府裏那麽多事,你還要日日這樣來回跑動做什麽,你阿爹這裏,有阿娘呢。”
    旌南王世子心下有些黯然,如今局勢這樣煎熬,外祖一家在都城雖說是根基深厚,可到底還是阿娘心中最深的擔憂和牽掛,可阿娘不想說,他就也隻能順著阿娘的話往下說:“沒事,二弟和三弟已經各自都能擔上一攤子,孩兒如今也不需要事無巨細,樣樣過問了。”
    “阿娘,那幾位仙長應該不日就要回去了,阿娘還是請他們幫著診診脈吧,孩兒總覺那場高熱發得有些奇怪,實在有些不放心。”
    這已經是旌南王世子至少第三次提這件事了,旌南王妃終於有些不耐煩自家兒子這份固執,無奈點了頭道:“好好好,阿娘明日一早,便去請那兩位醫女過來,給阿娘診脈,耳朵都有起繭子了。”
    旌南王妃頓了頓又道:“你和阿娘說說,你究竟什麽打算,這一趟,依阿娘看,那兩位醫女,其實是不必來的。”
    旌南王世子有些尷尬道:“果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阿娘的眼,自打上回阿娘說那兩位小仙長其實是女孩兒之後,孩兒讓人細查了查,才發現這裏頭有許多極不尋常的事兒,叫孩兒有些猜不透。”
    旌南王妃笑著喚了丫鬟去溫壺熱酒,又示意旌南王世子往廊下坐了,才開口道:“這天兒就著壺熱酒說事看雨,還能順道聽聽曲子,好像也不錯。”
    旌南王世子舒展了一下雙臂,點了點頭,先把安遠城和廣南府兩處軍中和軍戶的異動,細細給旌南王妃講了一遍。
    旌南王妃一臉訝然道:“你這意思,是說這些醫女有法子強健將士體魄?”
    旌南王世子點了點頭道:“不僅如此,隻怕北地突然興建萬壽觀,就是因為這個,而且,如今這些法子,已經不僅止醫女會用,萬壽觀也會,加上君山藥行源源不斷的藥物供給,已經形成了氣候。”
    旌南王妃繼續問道:“你是說這法子是女醫創立的?”
    “對,應當是從治小兒弱症上演化出來的,如今小兒弱症,啞科許多病症,在君山醫女手裏,已經都不是什麽難題了。”旌南王世子答道。
    旌南王妃不禁坐直了身子道:“她們還擅婦人科,加上啞科,這長久下去,可是活人無數啊,還能強健將士體魄……”
    旌南王妃說到這處,停頓了半晌才道:“難怪你前陣子如此憂心忡忡,可你怎麽能確定,這事兒源頭在醫女身上,而且照你這意思,隻怕還就著落在咱們院兒裏那兩位身上。”
    旌南王世子點了點頭道:“阿娘,我派人去查過,這幾樣都是這幾年才有的,大概也就是五六年光景,原先君仙山萬壽觀對這些病症,也並不是很在行。”
    “君仙山下君山藥行是江南西路一個張姓商賈的買賣,原來我們都輕忽了這張家,這一回,兒子讓人查了,這滿天下的藥材行,都是以這君山藥行為尊,而這君山藥行也並不像一般人在君山看到的那樣,各家檔口賣不同的藥材,實則都是君山藥行的買賣。”
    “張家這一代家主原本隻有一個獨養女兒,嫁給一個秦姓的小官,在京城生活。大概是六七年前,那獨養女兒突然沒了,隻留了個六七歲的女兒。大雲翁家那個案子,阿娘還記得嗎?”
    旌南王妃點了點頭道:“記得,當時那家被抄的時候,你阿爹不是說過,好像和那個畢彥有什麽關係嗎?”
    旌南王世子搖了搖頭道:“現在看來,好像之前阿爹想不通的事都能說明白了,那時候,大雲朝廷並未發覺這個翁家和畢彥有什麽關係,此事的起因,隻怕還在那位張家姑爺身上,張家姑娘是死在這姑爺從廣靈任上回京候職之後,那廣靈,正是翁家大族世居之地。”
    “關鍵是,廣靈翁氏闔族盡滅前後,那位秦大人竟得了個宣旨欽差的官職,他們家那位秦姑娘,被張家接回了江南西路。隔年就有了大雲六皇子遇刺中毒,被萬壽觀救回來的事。他中的那毒,和旌旗烈,和孩兒中埋伏那次,幾乎一樣。用那位仙長的話說,這毒無解,隻能用針驅毒。”
    “給孩兒驅毒的,便是那位小仙長,孩兒覺著,應該就是那位秦家姑娘,也正是這位秦家姑娘上了君仙山之後,創立了君山女醫館。”
    旌南王妃蹙眉愣怔了許久之後才道:“可若真是按你所說,後頭是能對上,但前頭,就很奇怪了。”
    旌南王世子點了點頭道:“這裏也正是孩兒想不通的地方,可是也似乎隻有這樣才說得通。”
    旌南王妃看了看自家兒子道:“你是想讓阿娘幫你求證一下,這位秦姑娘的身份?”
    旌南王世子麵上閃過一絲尷尬,卻也隻能點頭道:“雖說有點存了解惑的心思,但阿娘看診才是頭等大事。”
    旌南王妃聳了聳眉毛道:“倘若真如你所想,你想幹嘛?”
    旌南王世子看著自家阿娘眼中的質疑,連忙搖頭道:“兒子沒有那個意思,阿爹的病還要指靠他們呢。再說了,如今君山女醫館也並不是非她不可的,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更何況,若是要行這一步,隻怕損傷定然極重,去年年底,她們在前雍關到岐雍關之間那段路上,曾遭獸陣伏擊,竟然安然無恙,然,素苫獸陣盡滅,大火燒了好幾日,才把那些屍身燒幹淨。”
    旌南王妃一臉驚愕道:“你怕不是弄錯了,別看她們穿著那身道袍,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素苫的獸陣阿娘可聽說過,那樣的陣仗,便是身經百戰的將士對上,也是噩夢一場,阿娘看那兩位,倒不像有一點什麽,隻這一年沒見,個子長高了,好像也老成了些,別的,真看不出來。”
    “阿娘,若是普通將士,即便身經百戰,可能都不一定能破解那獸陣,反倒是他們這樣的醫家,擅用藥則必擅用毒,用毒破陣,或許才是最好的法子。”旌南王世子解釋道。
    “你弄清楚之後,準備幹嘛?”旌南王妃斜睨著自家兒子問道。
    “阿娘,她這樣的本事,若是能為我旌南所用,讓我旌南百姓,也可有更好的醫家可用,我旌南婦人,可誕下更多子嗣,我旌南小兒,降低夭折之數,我都不敢想她把她那醫術用到大軍裏,到時候,阿娘,你想想……”旌南王世子一臉憧憬道。
    旌南王妃一臉好笑,不言不語看著自家兒子,眼中意味,不言自明。
    旌南王世子訕訕道:“兒子,兒子也是想,勉力為之。”
    旌南王妃幹脆直直問道:“咱們憑什麽,人家又為的什麽?”
    旌南王世子看了看自家阿娘的臉色,才強控製住周身的緊張,舔了舔嘴唇道:“阿娘,若是,若是兒子以世子妃之位許之,將來,將來若是事成,便是,便是……”
    旌南王妃聽得此話,愣怔了半晌沒動,才抬起頭,眯著眼,仔細打量了自家兒子許久之後,才緩緩道:“那姑娘,模樣倒是真沒得挑。”
    旌南王世子麵皮紅了紅,才又分說道:“阿娘,阿娘,兒子不看那個,兒子就是覺著,她這樣的本事,咱們正好用得上,而且她這份沉穩,也是咱們府上需要的,所以才……”
    旌南王妃麵色卻突然有了變化,一臉寒霜冷哼道:“阿娘由著你,想讓你找個可心的人,這是一輩子的事,可原來,你的婚事,在你眼中,便是樁可以交換的買賣,關鍵是,人家願不願意跟你交換呢?人家又為什麽要和你交換呢?”
    “更何況,若是她真的如你所想那般醫術高超,她如何能從大雲嫁到我旌國?換作是你,你覺著可能嗎?”
    旌南王世子連忙搖頭道:“阿娘,兒子,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兒子隻是覺著,世間這樣的女子太少有了,可她這樣的小小年紀,母親亡故,父親又跟流放差不多,隻餘了個麵子光,在外家的日子定然不好過,才會拋頭露麵,出門行醫。”
    “兒子若是能娶了她,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兒子定然會好生待她,至於旁的,旁的……阿娘,您不會是嫌棄她的家世出身吧?”
    旌南王妃大為光火:“你這是在指責阿娘?還是顧左右而言他,若是阿娘不點頭,你就給阿娘現編個莫須有的由頭?”
    旌南王世子連忙起身長揖道:“阿娘,兒子真沒有那個意思,兒子隻是,隻是,總是能不自覺想起當初她相救兒子那一晚,兒子醒來第一眼,就看到她那雙極平和的眼睛,帶著絲笑,閃著光,讓兒子心裏,突然就安穩了……”
    旌南王妃眼神難得淩厲瞧著自家兒子,這樣說過來,又那樣圓回去,更是覺得有些叫人上火:“你這意思,是阿娘和阿爹不開通,所以你要用利國利民這樣的大帽子,誑著你阿娘幫你想法子去討了你心裏那個人?”
    旌南王世子突然覺得,今天這話,真是跟這秋雨天一般,怎麽也說不好,有些愁煞人的味兒,那斷斷續續的嗚咽,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戛然而止了……
    旌南王妃見得自家兒子突然不言語了,倒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準備怎麽做,你要娶她,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