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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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世醫女
胡玉婷滿心擔憂進了屋時,秦念西正坐在淨房的杌子上,躬著身發呆。旁邊的架子上,是她換下來的衣裳,麵前的盆裏,熱水都已經不冒氣了,卻顯見的變了顏色。
胡玉婷望著那盆水,心下滯了滯,一時喜憂參半,還帶著幾分心酸。
姑娘這是長大了,可在這樣的地方,就她們兩個人,她記得她來初潮那一日,雖說也不在家,可到底,孟嬤嬤和紫藤在身邊,煎湯煮水,侍候得極是周到,一屋子人,還一人一碗醪糟,熱熱鬧鬧,慶賀她成人。
姑娘孤零零一個人,蜷縮在那裏,實在是叫人不知道怎麽心疼才好。
胡玉婷記得她阿娘把她送到清風院之前那一夜,含著眼淚囑咐她,姑娘沒了阿娘,清風院也沒個貼心的長輩,老太爺和大爺雖說疼她,可到底,男人和女人不一樣。
姑娘一個女孩兒,想找個伴當,估摸著就是太孤單了,挑中了她,是她的福分,到了姑娘跟前,要比最親最貼心的姐妹還要親,去疼姑娘……
她娘說了一夜,第二日到了外婆跟前,又得了外婆抱在懷裏一番囑咐,若是受了什麽委屈,你還有阿娘和外婆,無論如何要忍著,到外婆麵前說道幾句就好,可姑娘什麽都沒有,可憐見的……
從前,雖說胡玉婷一直是按照外婆和阿娘說的做,可到底也沒覺得姑娘有多可憐,她跟在姑娘身邊,眼瞧著她做的那些事,那是一般女兒家能做出來的事嗎?
她覺得什麽讓著寵著,在她們姑娘跟前,從來都不需要,她們姑娘打小兒做的都是大事,根本不會在意普通女兒家在意的那些雞毛蒜皮。
她也是跟在姑娘身邊許久之後才明白,那君仙山上那麽多女兒家,她們姑娘挑中了她做伴當,大約是看中了她打小兒學了藥,喜歡擺弄那些藥膳花草茶什麽的,至於旁的,什麽也沒有。
可她跟在姑娘身邊這些年,眼見得姑娘對誰,都是一臉溫和的笑,從來沒有那些她阿娘和外婆擔憂的事兒,更談不上什麽可憐了。
今天是第一回,胡玉婷終於感覺到,她外婆和阿娘為什麽要那麽不厭其煩地囑咐她,說姑娘可憐了。
她來初潮那會子,也想阿娘和外婆了,可她想得有底氣,不管怎樣,她阿娘和外婆都在那裏,雖說隔得遠了些,但是她們就在那裏,她們就是她的底氣。
可她們姑娘,這會子能想誰?想誰隻怕都是徒增心傷。
胡玉婷一時淚流滿麵,幾步上前,把那蜷縮成一團的小人兒抱進懷裏,第一回,有了撕心裂肺的心疼……
張家老祖在院中來回踱著步,道雲坐在廊下,對著秦念西她們那屋發著呆。隔了大半個時辰,胡玉婷才終於撩了簾子出來,走到張家老祖麵前屈膝輕聲稟道:“姑娘這會子睡著了。”
張家老祖見得胡玉婷那明顯有些紅腫的眼睛,剛鬆當了一些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到屋裏說話。”
胡玉婷跟著張家老祖進了屋,也不用他問,便徑自道:“老祖宗,姑娘今日,成人了,情緒很低落,許是想家了。”
張家老祖這才放了心,這麽大的女孩兒,又是離家千萬裏的,有些多愁善感也是正常的。
張家老祖看了看胡玉婷,輕聲囑咐道:“婷姐兒這幾日辛苦些,好好照料念丫頭,咱們醫家那些講究,也不用老祖宗多囑咐了。”
胡玉婷屈膝點了頭道:“老祖宗放心,婷姐兒都知道。”
七八日之後,一行人準備返還大雲安遠城。
臨走前下晌,旌南王妃忽然遣人送了些東西,到秦念西屋裏,說是感謝她替王妃看診。
本來自打那日之後,倒是風平浪靜,那位王妃的藥方,都是胡玉婷轉交到王妃身邊的嬤嬤手裏,秦念西替旌南王用針時,也都沒有人來打擾,便是那位旌南王世子,也未在她跟前露過麵。
秦念西那口氣,算是慢慢放了下來,這又忽然送了這麽多東西,包袱匣子的,胡玉婷去請了張家老祖和道齊法師過來,才一一打開那些包袱匣子的。
那包袱裏,赫然是一件鏤金百蝶穿花雲錦長襖,還帶了同款花樣的雲錦鬥篷。
匣子分了上下四層,竟是一套赤金鑲鴿血紅步搖瓔珞耳墜手鐲套飾,雖說那鴿血紅的寶石,隻在瓔珞和步搖上,有三顆大些的,但這樣一套,也是十分難得了。
張家老祖看得麵沉如水,秦念西低著頭,心裏卻抖了抖,胡玉婷也隻覺有些不妙,道雲直蹙著眉愣了許久,才輕聲問道:“念丫頭,你那日去給那位王妃看診,到底還有沒有別的什麽細情?”
秦念西麵色一片灰敗,許久過後,才抬頭輕聲道:“那位世子爺,應當就在屋內屏風後……”
張家老祖一口氣提起來,這樣的事,這孩子竟一聲不吭,看了看秦念西那一臉的灰敗,卻又舍不得再說她一個字,直把那口氣憋在胸口,沉聲道:“按原樣裝好,送來的時候放在哪兒,就放哪兒,一絲兒也不要走樣,回去之後,隻字不許提起,對誰都不許提。”
張家老祖轉身出了門,道齊看了看秦念西和胡玉婷,也隻一言不發,跟了出去。
這幾人,何曾見過張家老祖這樣麵沉如水的時候?
張家老祖回到屋中呆坐了許久,到暮色降臨,要用了送行晚膳,好啟程時,才悠悠歎了口氣,對一直陪坐在側的道齊輕聲道:“家中老祖宗當年急流勇退,隻怕就是看到了今日這樣的煩憂,老夫這些年看不破的事,竟應在了念丫頭身上……”
“這世間所有的煊赫,在身不由己麵前,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第二日,張家老祖幾人從大營出來,徑直入了祁遠山萬壽觀。
張家老祖召了秦念西,關了門,恢複了往常的和顏悅色:“念丫頭,旌南王府的事,你怎麽想?”
秦念西有些訝然,立即便抬頭道:“這樣的事,阿念能有什麽想法,老祖宗若真要問阿念,阿念倒覺得,這隻能說明,咱們家,或者是阿念,已經被人盯上了。”
“昨日阿念細細想過了,那位旌南王妃,尋阿念去看診那日,說的每一句話,阿念隻要接下去,隻怕就可能露出馬腳,加上那位旌南王世子一向的做派,隻怕咱們山上,早就有人去過了。”
嘴角慢慢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張家老祖點了點頭道:“目前尚且不知他們究竟暗中查到些什麽,但是那位旌南王妃找你去套話,當是知道的應該還不多。”
秦念西撅了撅嘴道:“老祖宗,阿念隻是覺著,有點像吞了隻蒼蠅一般。咱們費心費力替那位王爺看診,還冒著那麽大風險,去相救那位世子,結果卻是,嗬,一套織錦華服,一套那樣的首飾,就直接大喇喇送過來,欺負我們沒見過世麵嗎?”
張家老祖看著回到安遠就鮮活起來的小女孩兒,哈哈笑道:“人家或許覺得,這是對你,對咱們,最有誠意的禮遇呢,那衣服,是王公貴族才能穿的,那首飾,那樣赤金鑲的鴿血紅丹鳳步搖,是正妃才能佩戴的,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秦念西撅著嘴道:“隻怕咱們若是稀裏糊塗就收了,接下來這事兒,可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了,私相授受都是小事,在咱們大雲這邊,弄不好就能戴上頂裏通外國的大帽子。”
“他們肯定不能說是派了人來查到我的身份,那就隻能是我自己說出去的,城裏那位王爺和京城的官家,不一定能信,但是疑心病這種事,阿念看史書,那個帝王都沒少過。”
“到時候,阿念隻怕就要被坐到火上烤,弄不好,丟了性命也未可知,而且,咱們家受的牽連,隻怕是阿念多少條命,都換不回來的。”
張家老祖深深籲了口氣,點頭道:“阿念能看到這些,是真的長大了。前麵都說得對,就隻一條,我們,我和你外翁,還有你舅舅,寧可拿性命換你的命,也不會眼看著……”
“老祖宗,您快別說了,這樣的話說出來,這是要叫阿念折壽!”秦念西連忙擺手道。
張家老祖哈哈笑道:“不說就不說了,但是你得知道。既然這事兒到了這一步,你便說說,下一步該怎麽辦?”
秦念西一臉無奈看向自家老祖宗,張家老祖卻又笑道:“這地方,就咱們祖孫二人,念丫頭怎麽想的就怎麽說,現在說的不是兒女情長,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秦念西幽幽歎了口氣道:“釜底抽薪。”
“怎麽說?”張家老祖又問道。
“他們這回這手沒成,依照那位旌南王世子的風格,很有可能就會有後手。至於這個後手是什麽,咱們一時半會兒也猜不著,幹脆就不要猜了,先把親事定了,到時候不管他再有什麽招數,都不好使了。”秦念西像是再說別人的事一樣,說得極其冷靜。
張家老祖微微點了點頭道:“老祖宗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定親這種事,人選很重要,阿念心中可有人選?”
秦念西這回就隻是一臉無語看向張家老祖,死活再也不出聲了。
張家老祖看了秦念西半晌,才哈哈笑道:“竟還是個知羞的,那位王家三郎,念丫頭覺得如何?”
秦念西被張家老祖盯了半晌,實在躲不過,隻好答道:“老祖宗才剛也說過,這不是論兒女情長的時候,關鍵不在阿念如何覺得,而是王,王相爺肯不肯淌這趟渾水。”
張家老祖略沉吟了一下,帶著幾分試探道:“長公主那裏……”
秦念西苦笑著搖頭道:“這事兒,雖說從這頭兒看,求到長公主那裏,當是沒什麽問題,可,如今,那一位還在這安北大軍之中,阿念擔心,擔心橫生枝節。”
此時,張家老祖真有一種老懷甚慰之感,這樣的小曾孫女兒,見人見事如此明白,踩在這樣的火線之上,依舊能保持清醒的頭腦,極不容易。
“你既能想到這一點,就不怕往後,蹉跎了那位王三?要知道,你這親事,絕不隻是定親退親的,隻怕最晚能拖到此間事了,或是你及笄之後,便要立即成親,多拖一日便多一分不安。”張家老祖想了想,還是決定幹脆攤開來說。
秦念西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而堅決道:“老祖宗,阿念不過是豪賭一場,一來,是賭今上還能再多些春秋,那一位,胸懷家國天下,不會為了這點子小心思,難為王家,難為王三哥。”
“倘若這一賭敗了,就隻能賭王三哥並不會因舉業蹉跎或是升遷艱難,而喪氣灰心,願意隱居鄉野,雖然這樣甚是對不起王家和王三哥,可是隻要王三哥能怡然自得,不遺憾不憤懣,阿念,阿念此生……”
“倘若這一賭也敗了,這世上過成怨偶和離的,也不是沒有,阿念便專心專意,無論是在君仙山也好,還是雲遊於這世上任意一處,好好做個醫女就是。”
秦念西說到這處,看了看張家老祖的臉色,畢竟和離這樣的事,在長輩眼裏,就是提都不能提的,但卻見老祖宗麵上並無太大變化,便又繼續說道:“當然,這樣對王三哥,肯定還是有些影響的,到時候阿念隻能在廣南王太妃跟前,再把阿念這舉步維艱的事分說明白,她老人家到底是看著阿念長大的,雖說疏不間親,可她老人家隻怕也並不想看到,雲家和張家結親。”
張家老祖微微歎了口氣才道:“這事兒,雖說可能會對王家三郎不太好,但是如今也沒有比他再合適的人選了,普通人家,扛不住這樣的事。老祖宗雖和那哥兒接觸的不多,也隻到他王家用過一頓飯,但是那家人,無論是王相爺還是明夫人,就是王家大郎和二郎,都不錯,家風正派,值得信賴。”
秦念西想起上一世,心底忽的生出些暖意,他們對她,可不是都好到讓她不管什麽時候想起來,心裏都能熱到發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