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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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世醫女
    暗夜,潛伏著無窮的罪惡,卻也孕育了希望。
    前雍城那座富麗堂皇的大將軍府外,劉達親帥護衛營,把自家府上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過小半個時辰之後,大將軍府側門裏,被綁縛得嚴嚴實實的男男女女,魚貫而出。
    最後,大將軍府中門伴著沉悶的聲響,徐徐打開,劉家少將軍將用繩索縛住上半身,走起路來依舊環佩叮當的大將軍府少夫人,安北王府嫡女,安北王同父異母的親妹妹,親自從中門送了出來。
    她那一身綠色華服,和那一身碧如深潭綠水的首飾,即便是在暗夜裏,依舊能在火把的映襯下,散發出綠色的幽光。
    她一語不發,她弄不明白,為何岐雍關那位名震關內外的女將軍,已經在陣前落馬而亡,劼國和旌國大軍,已經撲向安遠大營,而有她在,有她坐鎮的前雍關,絲毫無恙。
    隻待大事得成,她的親弟弟,得了這北境的天下,自立為王那一天,她就可以和少將軍一起,收付岐雍關,劉家就可以不傷一兵一卒,占據岐雍、前雍兩關,他們安家軍和劉家軍的血,憑什麽要為雲家而流?
    雲家不過送了個一身殘病的女兒過來,就要他們安家世世代代俯首稱臣?這是她阿娘常說的那句話,那個連蛋都下不了的病雞,憑什麽壓在她們母女頭上?總有一日,要叫她知道,在這北境之內,究竟誰才是最尊貴的婦人,總有一日,要叫她身首異處,屍骨無存……
    她阿娘,她的阿娘,就算是被她那個隔了肚皮的長兄陷害之後,還能源源不斷地給她送人送銀子,她阿娘讓她支撐住,讓她好好兒籠絡著劉家上下,等她的親弟弟大事得成,她在劉家,就是天了。
    她聽她阿娘的,一步步按照她老人家送來的信謀劃,處心積慮,小心翼翼,連她最在意的丈夫,都讓人染指了。
    可為什麽,不管她怎麽說,她那個和她做了十多年夫妻的丈夫,都隻一臉冷漠地看著她,她受不了他那樣的眼神,他讓人把她綁了,推著她出了中門的那一刻,她好像隻明白了一件事,這就是一場戲,而她,就是那個戲台上從前惹得人哈哈大笑的醜角……
    當她從半明半暗的火把裏,看見長春的那一刻,她突然哈哈大笑,那笑聲,在這暗夜裏,瘋狂而刺耳。
    長春躬身長揖:“得王爺令,小人特來,接姑奶奶歸去,和老太妃團聚。”
    她從大將軍府正門出來,毫無知覺地下了高階,在笑聲中轉頭,望著那個朱紅色的大門,一點眼淚迅速地從眼角劃過,多少年前,劉家歡歡喜喜把她從這座大門迎進去的場景,依然曆曆在目,今日這中門再開,還是那個人,把她從那扇門裏送出來,雖說比不上大婚那日的隆重繁瑣,倒是絲毫不失她作為安家嫡女的臉麵。
    她扭頭定定看向站在她身側的丈夫,卻是眼神一片空洞,輕輕開口道:“什麽意思?大郎這是要休了我?”
    此時的劉少將軍似乎也有所觸動,隻清了清已經幹涸得快要冒煙的嗓子,滿懷歉疚道:“為了孩子們,你走吧,安心走吧,旨意說,隻要……就既往不咎,不牽連,不禍及滿門……”
    “我問你幾句話,你放心,我不賴在這裏。”
    “你問。”
    “我拿你令牌那日,你知道?”
    “嗯。”
    “鄒家大姐兒是詐死?”
    “不是,是真的。”
    “我阿娘給我送人送銀錢,你都知道?”
    “開始不知道,後來,後來王爺派人送了鐵證過來……”
    “他讓你做的局?就為了坑你媳婦兒?你孩子的阿娘?”
    “不是,王爺說,你若不出手,我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時候,什麽時候知道的?”
    “獸陣發作之後不久,王爺送的信兒。”
    她怔了怔,又突然無聲笑了出來,這一兩年,他極少回家,和從前判若兩人,他的眼神要不在她身邊的丫鬟身上,要不就在別處,她以為,他隻是像她阿娘說的那樣,嫌棄她沒了從前的顏色……
    她轉過頭,看向長春,依舊如同從前一般,語氣居高臨下:“走吧,還等什麽?”
    安少夫人上了那輛她素日裏常用的大車,大車上,兩位身強力壯的嬤嬤一裏一外,態度恭敬地等著她。
    她突然看向立在車下的長春,麵上一臉嘲諷道:“你若真想留一絲餘地,把這繩索給我解了。”
    長春躬著身子,卻滿麵笑容看向自家姑奶奶輕聲道:“小的也是聽命行事,王爺吩咐了,無論如何,您也是安家的女兒,該有的體麵,還得有。您放心,您不會孤單的,老太妃在老王爺跟前等著您呢,若是四爺沒想明白,大約也會在老王爺跟前等您……”
    安少夫人內心深處那一絲微弱的餘火,終於熄透了。
    她那位長兄,打小兒就是這樣,眼睛瞧著你,眼神瞧著你的心地,內心瞧著你的本心,阿娘說過,那就是頭狼,養不熟的白眼兒狼,嗬,可不就是嘛,他連那樣的圈套,都敢安在她阿娘,這北地堂堂正正的老太妃身上,他還有什麽是不敢的?
    對,那就是他坑害他們的第一步,然後設下陷阱,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跳下去,他就那樣看著,眼神中還帶著二三十年從未變過的審視和嘲諷,可是,他憑什麽?若不是她的阿娘,他還能活到今天?
    她滿腔怒火突然噴薄而出,直直看著長春道:“你這樣的走狗,幫著他,設了圈套坑害我阿娘,坑害我們兄妹,你還敢往我阿爹麵前去?你睡著了都能被祖宗托的夢嚇醒了吧?你們家是我安家的家將,可不是那雲家的奴才。”
    長春依舊躬著身子,笑得溫和:“老太妃的事,是二爺三爺四爺親見的,前前後後,抓人審人,都是三位爺親自參與的,姑奶奶怎麽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王爺在天有靈,看得一清二楚。”
    “王爺不過是為了姑奶奶和幾位爺的體麵,才悄悄按下了此事。老王爺在天有靈,也能看到,王爺隻一心盼著姑奶奶和幾位爺好。”
    “老王爺生前說過無數回,安家世代效忠大雲,決不允許出禍國殃民的叛徒,姑奶奶犯了這麽重的罪,若不是有王爺和王妃擔待著,怎能全須全尾去見老王爺,不過不知道,老王爺見了姑奶奶,會說些什麽?老王爺那根長鞭,他是一起帶過去了的,不知道到了那邊,老王爺的鞭子抽打起來,還會不會疼?”
    安少夫人被長春一席話說得麵色青紫一片,仿佛想起她阿爹從前那根混了不知道是銅是鐵還是金的長鞭,別說抽人,就是抽打在旁側的地板上,都能讓人感覺到令人窒息的灼燒感……
    長春揮了揮手,車上的嬤嬤把安少夫人按進車廂裏,大車緩緩動了,前後的隊伍也動了起來。
    長春跟劉達父子作了別,倒是劉家少將軍想起他聽到安少奶奶和她那兩個丫鬟說的那些話,其中有一樣,是他們所有人,都一直沒弄明白的事兒,興許,王爺和岐雍關,很需要這個消息。
    長春聽了劉少將軍趕上來的那一番耳語,眼睛微眯,麵色一派凝重,再次深鞠躬之後離開。
    才出了前雍城,長春便悄聲交代了月懷幾句,讓他立即趕往岐雍關。
    第三日入夜不多時,月懷持了令牌,入了已經封關五十裏的岐雍關境內,按照長春的吩咐,打聽到重傷員都在岐雍城外,鄒家軍大營裏,便一匹快馬,亮了令牌,入了大營,沒費什麽事,便找到了張家老祖。
    營地裏四處忙忙碌碌,疼痛的叫喊和呻吟此起彼伏,自從鄒靜之發喪,大雲軍隊在醫家和藥師打頭陣,先破了素苫天神大陣之後,往素苫推進的速度極快,前鋒軍已經叩開素苫第三座城池,再往前不過半月,就能到達素苫都城古寧城。
    岐雍關外傷殘軍士分批往鄒家軍大營轉移,先運回來的,都是重傷員,由張家老祖主持醫治。
    月懷進了大營時,張家老祖正在緊挨著大營旁側的藥庫院子裏,看著人照著單子進進出出取藥材。
    張家老祖見得月懷一臉的風塵仆仆,嘴唇已經幹裂到爆皮,知道這是急行軍趕了來的,做了個相請的手勢,請了月懷往旁側的小賬房裏說話,又叫了正在旁側謄寫賬冊的王三郎道:“三郎倒點水,再去看看,有什麽能吃的,最好是稀的,麵條也行。”
    月懷連忙躬身長揖謝過,看著王三郎端了水過來,又掀簾出了門,隻是心中頗覺有些奇怪,怎的張家連個賬房先生,也有這般氣度?
    月懷也是有經驗的,小口小口抿了幾口溫水進去,才看向張家老祖輕聲道:“老先生見諒,小的是跟著春大爺辦差,從前雍關過來的。”
    張家老祖愣了愣才道:“前雍關應當沒有什麽不妥吧?”
    月懷點點頭道:“都妥當了,隻是我們啟程之前,劉家少將軍說,少夫人有幾句話,說得不太尋常,春大爺覺得,可能和鄒將軍暴亡的事,有些關係,讓小的過來找老先生說說。”
    月懷見得張家老祖緊蹙的眉頭,又接著道:“她說難怪那個人敢先把獸陣用了,這樣的大功勞,可比那幾個人就滅了的獸陣有用多了。隔日,前雍關便得了鄒將軍陣前落馬的信兒。”
    張家老祖目中精光閃過,眉頭卻蹙得更深,王三郎正好端了碗還冒著熱氣的麵湯進來,溫聲道:“軍爺這是跑了遠路,一下也不宜過飽,這湯麵軍爺先湊合用一碗,等晚些,饅頭就蒸好了。”
    月懷連連道謝,開始吃起麵湯,張家老祖倒是一聲不響,心事重重,蹙著眉頭掀了簾子出去了,這事兒,怎麽想都透著股子怪異。
    張家老祖背著手,微微彎著腰,開始在小院裏踱著步子轉著圈,腦子裏也在不停地翻滾。
    他曾懷疑那獸陣,是為了撲殺阿念,而如今這連他都沒聽過的毒,用在了鄒家大姐兒身上,若是對照月懷帶來的消息,這就是同一個人所為。
    可這個人到底是怎麽把這毒,用到鄒家大姐兒身上的呢?
    若這個人,真是玉家那個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的庶子,他又為何一定要做這樣兩件事?
    若是能確認他用的那個獸陣目的明確,就是為了阿念,那就證明,他對阿念的仇恨,深到傾其所有,也要瘋狂報複,這是不是就能說明,安遠城裏那幾個雌雄不分的朱家假繡娘,就是他的手筆?
    又或者是,他和那個旌南王世子一般,看出了阿念那身本事,對這天下的用處?張家老祖又搖了搖頭,他那樣的人,不可能胸懷家國,他如果真的有家國之觀,就算再大的私仇,也會隱忍到這時候,把獸陣和天神大陣放在一起,再加上不知不覺中,擊殺一軍主將,這對鄒家軍,該是怎樣的滅頂之災?
    若他能放到一起,大雲防備就不會那麽齊全,岐雍關或許已經失守……
    阿念說的那些,確實不可能露了行藏,但是真正的聰明人,往往並不隻看他疑心的對象具體做了什麽……
    張家老祖看著在廊下探頭一臉關切看了他好幾回的王三郎,心裏想的是,比如王三郎這樣的聰明人,他不過在雋城轉了幾日,看了看糧食和藥材轉運的情形,就能大致推算出真正的戰場在哪裏。
    那麽那個玉家庶子,隻要細細推測自南邊兒來的醫女,入了長公主府之後,這從前表麵上一派平靜,但私底下卻是暗流湧動的北地和安北王府、長公主府,都有哪些變化,再去觀察自己懷疑的這個對象,是不是在這些變化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就差不多能明確了。
    說白了,就是有些人看人看事隻能看眼前,有些人看人看事卻是在俯瞰眾生。
    隻能說,唯一慶幸的是,仇恨蒙住了玉家庶子的另一隻眼,才僥幸有了如今的局麵。
    又或者,這個玉家庶子這麽做,是有別的什麽目的?
    張家老祖實在覺得,腦子裏亂糟糟一片,有些事說不清楚,有些人,非我族類,實難揣測出其真實心態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