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紳公司董事長辦公室內，劉總心情本來是不錯的。
    他這幾天已經努力不去想楊鐵誌的事了。
    這個事說穿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對於凱紳物流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主要是膈應，讓劉總很不爽！
    本來在他的認知裏，那公司就是自己的，你們這些打工的那就得聽我的話，不聽話的我直接不用你就行。
    結果這整來整去，又是雙倍工資補償，又是離職補償的，那點錢劉總並不放在眼裏，就是覺得很不舒服。
    尤其是那個唐方鏡，怎麽看都覺得不爽，這搞來搞去不就是為了錢嘛。
    然而，劉總的好心情很快就被打破了。
    “什麽？那個唐方鏡又提起反訴了？訴什麽？我們又有什麽問題了？”劉總看著麵前的老白，咬著牙問道。
    老白愁眉苦臉道：“這不是前幾天去起訴，然後您這邊給指示，把之前的那些事拿出來當做理由，結果對方說那兩個罰款的事我們公司有問題，現在提起反訴說要求我們退還罰款……”
    老白是真的沒轍，上次為什麽要那麽告，那就是劉總安排的！
    沒錯，劉總覺得老白這人有點太差勁，所以就打算自己來！
    但他自己研究了半天又沒什麽思路，就去和王總商量了一下。
    王總就建議把這些都給加上去。
    王總覺得這理由很充分，你看我也不是說他一打架就開除，這是已經多次違反公司的規章製度後，才開除的，誰說都沒毛病。
    反正在王總的認知裏，這打官司就像是文科答題一樣，你先把你知道的都給它寫上去，至於說法官會采納哪些，那看情況就行。
    寫上去總比不寫要強的多！
    劉總聽了覺得很有道理，那寫上去後再不濟也就是法官不認而已，又沒什麽損失，試試就試試。
    結果現在，對方居然借著這個提起反訴了？
    劉總這邊聽完直接就暴怒道：“踏馬的有完沒完了，這踏馬的曠工我都不能罰款了是吧，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我真的是草了……”
    這會兒劉總真的很想和那個姓唐的來一場真人對決，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太讓人惡心了！
    “唐方鏡是吧，行，這案子什麽時候開庭，到時候我去，我就想問問他，這不能幹那不能幹，我還開什麽公司啊，合著這些員工都是爺爺，我是孫子是吧！”
    老白原本也隻是當做耳旁風的，反正劉總日常暴躁，罵兩句也沒什麽。
    結果聽到對方說想參加開庭，瞬間驚著了。
    “劉……劉總，這你沒必要去參加開庭吧，公司這麽多事……”
    開什麽國際玩笑，那個王總去開庭都成那樣了，劉總要是去了簡直不敢想，就他這脾氣，到時候萬一和對方在法庭上打起來呢……
    不是沒這可能！
    這些年在法庭上吵架甚至動手的可不在少數，脾氣起來了，誰還管伱什麽法院不法院的。
    而且不是法院的庭有大有小，小的庭，基本上被告那邊放個屁原告這邊都能很快聞到，所以你想想，那有時候脾氣上來，手頭有什麽東西直接就給丟過去了。
    至於說法官的那個法槌，那玩意是木頭的，真的看質量，有的地方法槌用了不知道多少年，比很多法官的職業年齡都大，稍微一用力就容易滑開。
    你說買新的……但凡混過體製內的都知道，體製內這些東西，你可以報修，哪怕修起來花的錢多點也行。
    但你要說以前的我不用了，我要買新的，那你慢慢等流程吧，那電腦都卡成什麽了也換不了，你一個法槌，能湊合就湊合吧。
    曾經某法官一法槌下去，槌頭掉了，對就是你在某些喜劇中看到過的情景，那場麵，律師和當事人差點憋出內傷。
    老白是真的努力勸說，然而劉總這會兒脾氣起來了，誰說都不好使。
    “你別說了，這個事我必須去，開公司開的和孫子似得，那有什麽意思，到時候記得通知我！”
    得了，老白緩步走出辦公室，這都什麽破事啊，突然間他有點羨慕跑路的老郭了。
    …………
    終於到了開庭的日子，老唐依舊起得很早。
    雖然現在還是春日，但東山市的氣溫已經開始暴漲，隨之而來的就是回南天。
    到處都感覺濕漉漉的，太潮了，這一刻他又覺得還是京州那邊更好點。
    “唐哥，早啊，咱們現在出發嗎？”王青青走進來開口道。
    老唐隨意瞅了一眼，這姑娘一身職業裝，還戴了個黑框眼鏡，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正經助理……
    “去去去，換身衣服去，平時怎麽穿今天就怎麽穿，還有，把那個眼鏡摘了，好端端的戴那東西幹嘛。”
    王青青聞言隻能癟著嘴道：“哦，我現在去換。”
    換好衣服出來，t恤加黑色牛仔褲，老唐這才點點頭道：“這還差不多，不用穿那麽正經，走了。”
    王青青：“o(*￣︶￣*)o”
    兩人一路來到了藍山區法院民三庭，進去後發現書記員已經到了。
    “是……唐律師吧？誒你好你好，我是本次庭審的書記員，唐律師你這來的好早啊。”書記員小哥滿臉熱情地招呼道。
    正常情況下，書記員才不會有什麽態度呢，反正他就是一個無情的開庭機器。
    很多時候，開庭工作都是由書記員和法官助理來做的。
    老唐聞言笑了笑道：“你好，我這習慣早起了。”
    書記員小哥聞言開玩笑道：“那唐律師今天可要收著點，不然我這不好記。”
    兩人就這麽聊了幾句，隨即老唐帶著王青青坐到了被告的位置上。
    就這個原被告的牌牌，那有時候也是拆東庭補西庭的。
    某個庭人太多了，牌牌不夠用，可不就得去其他庭臨時拿嘛。
    坐下來開始等人，王青青突然開口道：“唐哥，你還記得上次來咱們所找你谘詢的那個……那個女人嗎？”
    老唐聞言不假思索道：“就那個叫李薇的是吧，她怎麽了？”
    王青青笑道：“她後麵去自首一切都很順利，那個男人也被以重婚罪判了刑，她自己沒有被起訴，這會她知道你回來了，還想著要感謝你呢。”
    “那沒必要！”老唐擺擺手道：“人家出錢我做谘詢，這就是一個交易，沒必要的。”
    對於老唐來說那就真的隻是一個谘詢而已，連案子都算不上。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閑來無事，王青青又在那裏纏著讓老唐講一些有趣的事。
    “要聽故事是吧，行，反正就是等著。”老唐瞅了瞅一邊的書記員小哥，隨即開始說道：“那就講個撤銷贈與案件的事吧。”
    雖然不是婚姻糾紛，但也有那意思，男女方是婚外情，這次出軌的是女方，男方是那種小白臉類型的。
    感情好的時候那叫一個好，蜜裏調油你儂我儂的，結果一下子情變就對簿公堂。
    女方起訴男方想把以前贈與的東西要回來，結果男方就在法庭上說了，他說女方是倒貼他的！
    我們都知道，結了婚的女人嘛，那有的時候是很彪悍的。
    當時女原告就在那裏拍著桌子喊道：“我倒貼你？你踏馬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什麽值得我倒貼的，你那個很大嗎？有法官大嗎？有書記員大嗎？”
    老唐講到這裏的時候，一直在忙碌的書記員頓時發出了繃不住的笑聲。
    他之前就在那裏偷聽了，結果沒想到這位唐律師嘴裏講出來的居然和書記員有關係，而且……這個話真的讓他憋不住。
    王青青笑得前仰後俯道：“這……這確定不是拍法官的馬屁嗎？後麵呢？”
    老唐笑道：“後麵啊，那個法官也在拚命憋笑，然後敲了法槌咳嗽兩聲，才說，請原告不要發表與案件事實無關的言論。”
    “如果我是法官，我就會說，請原告不要發表與事實無關的其他真實言論……”
    話音落下，王青青笑得直接沒了淑女風度，一邊的書記員也在那裏笑道：“唐律師，想不到您還會講這些啊。”
    “我還一直以為您是那種剛正不阿，說話做事永遠直來直去，不會笑的那種。”
    這其實也是很多人對老唐的看法，認為他就是一台法律機器，根本沒有一點人情味道。
    老唐笑道：“人總是要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的，做案子直來直去，生活中也得有點趣味。”
    法律行業說起來總是枯燥無味，但是，法律實務可是有意思的很，那一個又一個的段子，說到明年也說不完。
    畢竟法官也是人，雖然在法庭上由法律賦予了不一樣的身份，但是……終歸還是人，憋不住的時候是真的憋不住。
    盡管是無聊的等待，但是在老唐的妙語連珠之下，整個法庭都充滿了歡樂的氣氛，有很多段子，隻有業內人聽完能會心一笑。
    這也是老唐現在新的改變，他不能真的成為那種法律機器，雖然不能有軟肋，但是有點顏色也不錯。
    然後，法庭的門開了，老唐停下來看了過去，就看到那位白總監帶著那個法務姑娘，以及一個大概四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
    這公司倒是有點意思，每次開庭都得換人。
    至於說對方一直盯著自己，眼神好像帶著刺一樣，那都很正常。
    上次那位王總也是這樣，讓他們瞪唄，反正又不會有事。
    改天要是係統能給個技能，對方瞪自己時間長了會掉a值就好了，看誰還敢一直瞪自己。
    又等了一會兒，伴隨著全體起立的聲音，合議庭成員走了進來，審判長是個禿……頭發沒有那麽茂盛的中年男人。
    看了看對方的頭發，老唐不由得感慨一聲，這基層法院確實壓力大啊，再想想老周那一頭黑發，還是強度不夠，看來回去得再給上點強度才行。
    就這麽想著，審判長那裏已經開始走程序了。
    原則上提起反訴，那要與原本的案子合並審理，然後做出兩個判決。
    但這是原則上，肯定有例外的情況。
    本次庭審，就是合並審理的。
    老唐在舉證期限屆滿的時候專門看過，終究沒有把勞動合同拿出來，隻能說確實是牛逼。
    前麵的程序走完，很快案件到了關鍵之處。
    “我方所有對於楊鐵誌的處罰，都是基於公司規章製度做出的，而且每一次的處罰都有充分的證據！”
    “首先是楊鐵誌無端曠工兩天，他的事假隻有兩天，但是他在四天後才回了公司，他說自己給隊長打過電話，但是公司具有嚴格的事假管理規定，請事假必須得經過公司審批才可以，沒有審批一律視為曠工！”
    “第二點，公司的規章製度裏明確規定，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薪資，而且也不得向任何人詢問薪資，違反的話根據情節嚴重與否，可以解除勞動關係，也可以扣除三日到五日的工資。”
    “隻是當時考慮到培養一個熟練水手並不容易，所以公司才隻是給扣了三天的工資，這本身就已經是從輕處罰了！”
    “所以綜上所述，我方認為對方的反訴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老白不慌不忙地答辯完，迎來了劉總滿意的點頭。
    劉總覺得老白的答辯沒有任何問題，從法律講到公司的規章製度，你看我們已經是從輕處罰了，不然直接就能開了他。
    結果現在你們居然還提什麽反訴，這簡直是離譜！
    這倒要看看你怎麽辯，一邊想著，劉總一邊看向了對麵的年輕人。
    然而，這會兒坐在被告席上的老唐臉上表情極其複雜。
    之所以表情複雜，是因為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有張偉這樣的律師就已經很那什麽了，結果沒想到，小小的一個藍山區，居然還能遇到高手！
    雖然在提起反訴的時候，他就預想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畢竟對方提出來的那些個證據就很離譜。
    但是沒想到，人家直接就說了出來。
    審判長看向了老唐，開口道：“請被告代理人發言。”
    老唐隨即道：“審判長，咱們今天的案子應該是有兩個對吧，對方不服仲裁提起的訴訟和我提起的反訴，是合並審理的。”
    “現在我想說的是，剛剛對方的發言中自己承認了，凱紳公司和我方當事人楊鐵誌之間存在勞動關係的。”
    “說是公司規章規定，請事假要咋樣咋樣，否則就是曠工，和其他人透露薪資甚至還要解除勞動關係。”
    “不管是曠工，還是解除勞動關係，那首先最起碼得存在勞動關係吧，所以審判長剛剛也聽到了，他自己說存在勞動關係的。”
    “那麽他們公司不服仲裁特意提起訴訟是為了什麽，我很想知道這個原因。”
    話音落下，老白頓時愣在了那裏，剛剛我說了嗎？臥槽我好像真的說了！
    草，被對方的反訴搞得全部精力都去反駁反訴了，直接忘了這次訴訟是他們發起的，目的就是確認雙方之間不存在勞動關係，以及不需要做那些補償的。
    而現在，我自己承認了？
    他想反悔都做不到，一方麵書記員那邊有記錄，另一方麵，像是這種答辯狀，基本上都會以書麵方式提交給法院。
    剛剛答辯完就不承認剛剛說的，你當法院是什麽地方！
    審判長這邊也有點忍不住，這個凱紳公司感覺好像一直在自爆啊。
    隨即開口道：“請原告這邊解釋一下。”
    “這……我，我剛剛，我也不是說……”老白囁喏著愣是說不出話來，承認不行，不承認也不行！
    劉總終於忍不住道：“他剛剛瞎說的，我們公司和那個楊鐵誌沒什麽關係，這是對方的律師陷害我們，這是……”
    砰！審判長敲了敲法槌打斷了劉總的長篇大論：“沒關係你們給他發工資？沒關係你們扣他工資？你們說的話法院都有記錄的！”
    “要是隨便亂說，那可是涉嫌作偽證的，你們這邊商量清楚！”
    劉總頓時傻了眼，看看對麵的老唐，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會就是對方給挖的坑吧？
    坑當然不是老唐挖的，說起來坑是劉總自己挖的。
    當他們搞出那些事的時候，坑就已經挖好了，老唐的反訴隻不過是在上麵蓋了層薄膜而已。
    反正老唐覺得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麽蠢的人，這坑太明顯了。
    結果人家磕絆都不打一個，愣往裏跳……
    眼見得審判長禿頭很亮，老白趕忙道：“我們剛剛的陳述都是真的，沒有瞎說，沒有瞎說。”
    審判長這才道：“請被告繼續陳述。”
    老唐再次開口道：“首先，對方一直在提公司的規章製度，但是，這裏有個問題，對方並沒有拿出相應的設立公司規章製度民主程序記錄。”
    “尤其是其中和勞動者有切身利益的各種扣除工資規定，都沒有任何的程序記錄，那這樣的情況下，這些規章製度應當被認定為無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