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剿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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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州城的暮色裹著刺鼻的鐵鏽氣息。
    八抬官轎在雪地上軋出深痕飛快奔行,直到停下時,戶部侍郎李衍走下官轎,他看著麵前的將軍府,手上摩挲著的密報更用力了些,絹帛上,“公孫”二字被冷汗洇出毛邊來。
    這是公孫明月幾個時辰前送到衙門案桌上有公孫名囤糧過賬的糧冊抄本,涉及之廣,公孫家至少有一半人都牽扯其中。
    糧災一事,從南方一路往上傳入都城府內,觸及糧價的貨商,攤販,財主,官吏那是被砍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李衍盯著將軍府的牌匾看了好一會,雙腿發軟,隻因為他也牽連其中僥幸躲過一劫,可這次,他猶豫片刻,還是強撐著氣力邁動快步進去。
    迎麵而過的是幾名老乞,錯身而過時他稍稍遲疑,隨即跟隨護衛走進內宅,首座上,那位中年人正悠閑的把玩著一支從南州府運送上來的火器樣式。
    更加精妙的設計與做工,比先前見識過的火槍要出色不少,而且,這東西並非出自公輸家族之手。
    一不小心,李衍在身旁等了許久他都沒有回過神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中年人滿意的撫摸著火器,嘴上適時對李衍開口,他對來訪不甚在意,全心都放在手中的火器上。
    聽說此兵器能輕而易舉眨眼殺死四品以下的武師,若是能大量投放軍中替換原本火槍,那必能大大提高火器營的實力。
    李衍低著頭,雙手將密報送上,微微顫抖的嘴唇深呼吸一口氣後,冷靜道:“啟稟上將軍...”
    “不必說了...”
    中年人把手中火器放進槍匣中蓋好,笑著點了點李衍,道:“你今日若是不來,明日就可能要人頭落地。”
    他說得輕巧,而李衍卻是已經滿頭大汗,他起初還以為公孫名隻是囤糧,沒想到背後竟然還與黑風寨有所勾結,並且協助宋義多次通商往來,城內好幾家商戶都是黑風寨一手經營的,通匪在如今大秦,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讓他們自己去打吧,死的越多越好,那樣我們東北就能更加安定了,北方戰局,怎能讓這些江湖賊匪,世家小族亂了大計。”
    上將軍接過李衍遞來的密信,看也沒看,直接丟進了身旁的火盆中,赤焰乍然而起,不到片刻,記載著公孫名一係的罪證最終統統在火焰中化作飛灰。
    李衍麵色一動,胸口大石已然輕了八分,他偷偷抬眸觀察上將軍臉色。
    對方左額角至下頜的刀疤在雪色下泛著銀鱗般冷光,這道"銀鱗痕"是二十年前獨戰楚國重甲騎時留下的,故而留下千騎不可敵的美稱。
    名叫燕寒川,龍驤九衛之首"破軍衛"主將。
    燕寒川修的一身內功,合氣流七品人道境,心法大成,外貌看上去並未顯老,時年四十,看起來反倒還是中年人模樣。
    他臉色如常,讓為官已有三十年的李衍都看不出任何端倪,看著燒成餘燼的密報,李衍心中不由得暗自揣摩起燕寒川的用意。
    “退下吧,好好睡一覺,明日興許就有的侍郎官忙了。”燕寒川擺手送客。
    李衍畢恭畢敬作揖後快步退下,等他走後,一直躲在暗處的部將過來,燕寒川用鉗子夾著火盆裏赤紅的碳,看著灼烈的火溫將鐵鉗燒得通紅,他的聲音也不再有感情與溫度,像掉落的雪,漸漸寒冷。
    “讀書人總是想法很多,眼光又短,做不成事,隻能依附在別人身邊當一條不牽繩的狗,有時候不給吃的,連主人都敢咬。”
    燕寒川忽然看向自己的部下,冷聲道:“這條戶部的老狗貪了朝廷那麽多糧餉,我們北方的將士每死一個他都有責任,若不是要用,早該砍他的頭祭旗,盯著他,今夜他肯定會動的,我看看都州城到底有多少藏起來的蛀蟲。”
    ...
    黑夜忽轉而至,小雪後的都州城,人聲多了些,越發臨近年關,壓抑著的沉悶總會有爆發的時候,多日大雪將人禁錮在房屋裏,今夜卻是全部都放出來了。
    賭坊,煙館,青樓紛紛開業,不斷吸引著江湖走卒,商客的光顧,話頭都還停留在英雄大會上邊,明日,若是不再降下大雪就該再次登台了,當今賭注熱門依舊未變。
    江湖人有自己特殊的修煉方式,由評客與武師,將雙方對弈招數分析解釋記錄下來,之後統一放到武館進行售賣。
    如今英雄大會已經進行了五輪,五勝零敗的舞劍仙小白一下子從白馬變成了黑馬,賭注投標價格也直接從原來的三比八變成了五比七將近持平狀態,而舞劍仙五次上場與人比鬥的武冊,已經賣到五兩一本的高價。
    熱鬧喧囂的市井街頭外,一輛輛拖著沉重貨堆的馬車經過,在那上麵,坐著很多滿臉匪氣的漢子,他們貪婪的注視著城裏繁華的街景,鬧市,酒館,青樓門口的漂亮姑娘,那一縷縷幽香與酒氣,無不在勾引著他們的心神。
    “親娘嘞,饞死我了...”
    馬車上,一名黑風寨的嘍囉抹了把嘴角的口水,走動的馬車,很快帶著他遠離街道,可他的眼睛卻不舍得遠遠看著那令人留戀的街景,直到消失。
    打扮成商販的白毛鬼唐進坐在車頭,手按在腰間的刀把上,安慰弟兄們說:“酒和女人,這票要是幹的漂亮,回到山上遲早能夠享受到的。”
    一盞盞迎接著新年的紅燈籠早已掛在街上,一條龍舞綿延開去,點亮了半條街道。
    不同地方,不同數量的馬車避開燈火,駛入黝黑的巷口。
    有人影掀開草堆,讓躲藏在裏頭的人出來,錯綜複雜的腳步碾碎積雪漸漸響起,更多人從草堆中跳出,其他馬車上,掀開遮蓋的布簾,滿車的利刃兵器被人拿在手中,他們沿著陰影出行,遁入夜色裏向著既定的方向偷摸過去。
    這夜,公孫明月本來想要回家的,可有人臨時變了卦,不得不折身再往商會過去一趟。
    她的生意涉及茶,布,器具,由於環境與地理位置,東西算不得好,也總會被人退掉,勝在便宜,所以大多數情況下是以量取勝,可有人一旦退了單子,那她就要親自前往處理不可了。
    商會所在位置並不偏僻,坐立在都州城中心街道的綏陽街上,倒是能看到城內熱鬧的場景,她掀開車簾一角,聽到賣做高價的武冊,她心裏略微高興。
    這些武冊都是她在背後推波助瀾,畢竟女子習武的招式套路無法用到男子身上,江湖是男人的主旋律,能賣到五兩一本,已經很不錯了。
    到了地方,她走下馬車,青灰色的街牆夾道在寒冬末尾凝固成褪色的水墨長卷,第一片雪落在琉璃瓦獸吻的裂痕裏時,簷角銅鈴早被北風凍啞了喉嚨。
    公孫明月抬頭看了眼夜雪中的商會大門,隨即慢慢在侍女的服侍下走上台階,遠處,一串孩童嬉鬧的歡快叫喊奪走了她的主意。
    倩影垂立,如墨秀絲微拂,貌如天國上仙,白如碎瓊亂玉更勝寒霜雪。
    她身上背著劍袋,杵在街角那頭,手裏拿著好幾串從小販那買來的糖葫蘆,一群穿著破舊肮髒的孩童圍著她跳來跳去爭搶,她笑著一根根分出去了。
    朝廷不允許流民京城,大多數人都死在了城外,屍體遍地,也隻有在春天來臨冬雪花開時衙門才會出去處理屍體,這些孩子,或許算是冷酷無情的律法機器下僅存的最後一絲溫暖...
    可能是注意到自己的目光,那自稱叫做小白的姑娘,朝她看過來,揚了揚手裏僅剩的一串糖葫蘆。
    公孫明月皺起眉,撇開臉在下人的擁簇下進了商會,另一頭,李幼白目送著對方離去,一口咬下裹著冰糖的山楂,又冰又冷的甜酸味道在她味蕾上散開,她眼角抽了一下,自己果然還是不喜歡甜食。
    公孫明月又不要,真是可惜了...
    步入商會中,穿過中央通道時燭火未亮,漆黑與月色讓公孫明月心中升起一絲疑慮,約好見麵怎會連燈都未亮。
    就當她想要開口命下人點燈時,幾道身影忽然從黑暗中竄出,早已埋伏,來得猝不及防,公孫明月當機立斷一把擲出袖中鋼針。
    兩道悶哼,有影子摔倒在地,其他人則趁勢壓來,一把長槍鋒芒極快,公孫明月狼狽避開這槍,卻又被從旁邊偷襲過來的人一腳踹到胸口。
    她武功平平,修的是先內後外的路數,堪堪二品,與人比鬥沒有多少經驗,一個照麵便敗下陣來,這一腳輕而易舉的便將她踢倒在地。
    公孫明月這時猛然想起小白今日的兩次怪異舉動,心中頓時反應過來,暗罵了她一句,一手摸進懷裏抓住裝有有石灰粉的小包,在對方即將逼近之時猛然灑出。
    光線晦暗,沒人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幾聲痛呼後來襲者的速度果然減緩,公孫明月狼狽的從地上爬起飛快朝商會裏頭跑去,門口處已經被人阻攔,隻能尋找其他出路。
    她剛跑出幾步,正想讓隨行的下人與侍女找機會呼救,沒想到貼身服侍她多年的小丫鬟突然出手,公孫明月抬手一攔擋住對方抓著鋼針刺來的手。
    其他下人則是前仆後繼撲來保住她的腳踝與腰,身形不穩,那鋼針還是刺入了她脖頸半寸。
    公孫明月咬牙一掌將侍女打飛出去,又抬手一掌拍在摟住自己腰間的下人,對付這種普通人,她一掌的威力足夠斃命,那人眼珠從眼眶裏噴出,整個頭頂都坍塌下去軟倒在地。
    針上有毒...
    公孫明月踢開抓住自己腳踝的下人,繼續往後方跑,用出兩道夾雜著內氣的掌法,她就發現內氣正在不斷外泄,而且意識也開始出現混沌,深知不妙,於是很氣憤的在心裏咒罵了李幼白兩句。
    她跌跌撞撞的來到後堂,追擊的腳步已經逼近,強撐著最後一絲清明,公孫明月看向後堂中間掛著的鳥籠,她擲出袖中最後幾枚鋼針穿過懸掛的鉤子,還未等鳥籠墜地,公孫明月便一頭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追擊而來的戳天搶楊廣第一時間趕到,就見鳥籠墜地,本該結實的籠子卻如白雪般輕脆,落地的瞬間四分五裂,一隻通體綠毛的鳥兒振翅飛起。
    初看如翡翠雕琢,細觀可見翎羽根部泛著青銅鏽色,上喙呈月牙銀鉤狀,下喙卻漆黑如玄鐵,開合時隱約傳出金戈相擊之聲。
    楊廣幾個墊步踩住桌椅飛身上前,手持長槍飛穿而刺,槍尖劃破長空,連同空氣都被卷動,可卻仍被這隻鳥兒靈巧躲過。
    它撲打著翅膀,以九宮八卦軌跡飛行,在後堂中心穿梭盤繞飛行兩圈後從中間鏤空的房頂側麵極快掠了出去。
    這鳥兒名叫碧霄引,鳴叫聲能穿透十裏罡風,如泣如訴的啼鳴令人聽之不免心神大動,那道綠影離開,果真高聲名叫,一路飛往公孫家祖宅。
    楊廣盯著飛走的怪鳥眉頭緊皺,他進來時就察覺不對,意圖出手卻還是慢了半拍,隻能趕忙招呼:“情況不妙,我們快些帶人走!”
    緊隨而至的弟兄們趕緊將躺倒在地上的公孫明月抱起,卻在翻動她身子時,她手中掉落兩團奇特之物,觸碰地麵頓時炸開,陣陣粉塵中點點在黑夜裏泛起熒光的粉末四散飄走,沾浮到眾人身上。
    “這婊子昏迷前竟然還留了一手!”
    一名跟隨楊廣出來的副將厲聲怒喝,他距離最近,身上沾的最多,無論怎麽拍打那些熒光粉都像長了手一樣牢牢抓在他衣裳和皮膚上。
    “管不了那麽多了,趕緊走!”
    楊廣當即喝令,一馬當先端著長槍跑出商會,那名與公孫明月合作的商戶本就是黑風寨的人,見順利帶人出來,他也鬆了口氣,將事先安排好的車馬拉出送眾人上車。
    而此時,街上已經變得混亂,不知哪裏失了火還是喝醉酒的武夫當街拚鬥,許多不嫌事大的人都停留在街上駐足圍觀,卻因此牽連其中引發更大的混亂。
    街邊上,一串串的紅燈被人打落,燭火引燃燈紙,木架,點燃了不少堆放在街邊的木料,劈裏啪啦的炸響中,數不清的馬匹發了瘋從街角外衝鋒過來。
    它們尾巴上綁著鞭炮,直接將攔在路中央的人全部撞飛掀倒,重重踩踏過去,慘叫與驚嚇裏有人被當場踩死,黏糊糊的血液流淌在雪地裏,那抹鮮紅點燃了火光中的那抹濃重殺意。
    喊殺聲從長街上的四麵八方傳來,未知的恐懼將人群疏散,又再次造成更大的恐慌,街頭一角,李幼白將最後一顆山楂吃進嘴裏,她看著點點熒光從商會大門處跑出,上馬,飛奔離開。
    “他們得手了,不管公孫名知不知道宋義的計劃,這對他來說,照樣是一舉兩得的機會。”李幼白咬斷纖細的木棍將之丟進積雪裏。
    “我們現在該怎麽做?”
    李幼白極快回應道:“你們喬裝打扮一番去給公孫名報信,就說公孫明月已經被俘並且正在火速趕往城外,若是詢問動手之人,你們就說很可能是黑風寨的人。”
    幾道身影迅速消失在李幼白身邊,她飛快越過人群,三兩步踏上房簷施展隨風步踩著雪風跟著那熒光不遠不近的追隨而去。
    與此同時,高聲啼叫的碧霄引飛回公孫祖家中,所有人麵露驚色,還互相坐在一起喝茶討論教主人選的叔伯們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閑聊聲戛然而止,再看對方,麵色卻已經顯得陰沉。
    街上那鬧哄哄的變故,牽連其中的,竟然會和公孫家族有關,那隻飛回的碧霄引,全族皆知是三小姐公孫明月豢養的小寵之一,此時飛回定是出了事故,看飛行方向似是從城內中央方向而來。
    那裏道路四通八達,如今陷入重重局勢不明的混亂中,一時間,所有人都動身出了門。
    公孫名宅邸,他看著那隻高叫的碧霄引落入三妹院中,先是疑惑,而後是驚喜,喚來下人出去探查是何情況,沒過多久,一個武夫打扮的人跟隨進了院子。
    公孫名見對方麵生,問說:“你是跟誰的?”
    那人恭敬答道:“回公子的話,小的不過是無名之輩,靠在公子手下武館討口飯吃,剛從街上聽聞三小姐遭遇不測,特想來向您匯報一二。”
    公孫名大喜,三妹果真是遭難了,而且他能感應到對方武功平平,與那些混飯吃的武館弟子別無二致,於是不疑有他繼續細問說:“街上到底發生了何事?”
    “回公子的話,三小姐剛剛被賊人擄去,而且對方來頭不小,街上四處都亂了恐怕都是一人所為。”
    公孫名來回踱步,心中澎湃萬分,他實在想不到是何人所為,論地位實力,都州城內公孫家都位居第一,怎會有人不識抬舉,但這都不重要,隻要幫她對付三妹,那就是他公孫名的朋友。
    “小的在江湖上混過一段時日,剛見過賊人一麵,似是黑風寨上有著戳天槍之稱的楊廣。”
    黑風寨,公孫名聽聞陡然一驚,旋即立馬暴怒,宋義一聲不吭竟然派人摸進城裏,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宋義的意圖,估計是想綁架三妹換取過冬物資,對方肯定是因為兩次失利所以不信任自己了,這才擅自行動。
    綁架三妹的確沒問題,可要是將他暴露出來,那他還怎麽坐教主的位子,要知道,在外他的名聲可就是高喊打倒惡賊攢下的,怎麽能讓江湖人和百姓知道真相!
    壓低聲音質問道:“你可看真切了!”
    那名武夫用力點點頭,“小的看得真真的,希望二公子能夠賞口飯吃!”說罷跪地用力磕頭。
    “好!”公孫名由怒轉喜,見其情深意切便不再懷疑此人,一條毒計在心中升起。
    本來他就隻是想借黑風寨之手奪得家主之位,現在好了,宋義抓了三妹,隻要他趁機將兩夥人都除掉,那教主的位子還是自己的,需不需要黑風山支持,那還重要嗎。
    一群烏合之眾,也配和他這世家公子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