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眼睛。
    悲笑的神情。
    顫抖的雙肩。
    明明竭盡全力想要微笑，可身體的每個部位，透露出來的都隻有悲意。
    灰色雪花飄落鎧甲，擦過臉上裹纏的布條，輕打在那半邊完好的臉頰上，浸透著刺骨寒意。
    笑著。
    悲著。
    支離破碎，無助可憐。
    以暈開的漣漪眼神，望著許係道歉。
    稱自己太過不成熟，不僅做不到笑著祝福，還流露出悲傷的表情，無法讓逝去的兩位老人安心。
    許係走上前。
    伸手輕輕掃開女孩身上的雪花。
    “瑟薇婭，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隻有笑著麵對離別，才有資格被稱為堅強。”
    許係的聲音很輕。
    溶在風雪之中。
    平淡的話語，並無什麽力量，卻吸引著茫然的人兒。
    離別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無論去怎麽粉飾祝福，都無法改變那悲傷的本質。
    因離別而傷感。
    因離別而落淚。
    都是再正常不過的表現。
    並非隻有笑著離別，才算是堅強的人。
    懷揣悲傷走向明天的人，其實同樣堅強，甚至承受得更多。
    “瑟薇婭，一直以來，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站在新起的墓碑旁，許係對亡靈勇者輕聲肯定。
    不僅僅是今天的事情。
    還有以前的。
    從親手結束雙親的痛苦，再到孤身一人麵對黑暗，在無數惡意中艱難存活。
    女孩已經經曆得夠多，多到無法計數。
    她不是沒用的冒牌勇者。
    是懷揣無數悲痛，仍以遍體鱗傷軀體向前，無助而堅毅的勇敢者。
    “……巫師大人，謝謝您。”
    克勞菲爾的綠寶石依舊悲傷。
    無法釋懷兩位老人的逝去。
    但這一次，她不像從前那般，對離別感到恐懼孤獨。
    身旁有道身影，始終陪伴在身邊，為她擋住呼嘯的風雪，與她共同行走在明天的道路上。
    “漢森爺爺。”
    “麥納奶奶。”
    站在兩位老人的墓碑前。
    瑟薇婭又進行了一次禱告。
    希望逝世的幸福，能延續到未知的下一生。
    做完這件事後，瑟薇婭轉身望向許係：“巫師大人，我們現在該做什麽？”
    寒風刮得猛烈。
    雪霧翻湧。
    許係站立著，靜靜凝視墓碑片刻，最後移向不遠處的破舊木屋：“幫忙收拾下屋子吧。”
    老人已經不在人世。
    屋門大開，被風雪吹得劈啪作響，嘎吱嘎吱回轉不停。
    或許用不了幾天。
    這屋門就會被寒風扯爛。
    再漸漸的，整座木屋於某一天腐爛坍塌。
    許係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至少現在，他想讓木屋多留存一會。
    無他。
    隻因木屋是漢森夫婦為數不多的，能證明他們存在過的事物。
    “我們進去吧，瑟薇婭。”
    許係走在前麵。
    手中浮現一根魔杖。
    以基礎的零環巫術和一環巫術，對房屋進行簡單的修繕和加固。
    “是，巫師大人”，勇者跟在後麵，同樣以自己的力量，加固強化兩位老人的屋子。
    在這過程中。
    兩人還順便整理了老人的遺物。
    不多。
    零零散散的幾個瓜果。
    滿是補丁的舊衣物。
    各類自製的簡易家具。
    許係使用巫師之手，將所有物品聚合整理，又為其套上避塵的術式。
    總有一天，這些物品會隨著時間自然腐壞。
    但那已經足夠。
    許係要的，隻是現在不被風雪摧毀。
    “……”，做完這一切，許係站在屋內，掃視四周的簡陋裝飾和整理好的物品，微微點頭。
    “看樣子，並沒有什麽遺漏的。”
    “我們該離開了，瑟薇婭。”
    “是，巫師大人。”
    走出屋門。
    親手合上並加固。
    又往後退了幾步，讓整座木屋更多的出現於視線內。
    破舊，普通。
    一如許係初來山頂，第一次見到的那樣。
    那時候，兩位老人的神情畏縮害怕，一口一個巫師老爺。
    許係曾為之苦惱。
    而現在，他再也不需要苦惱了。
    “離別，真是沉重的字眼”，許係抬頭望天，風雪遮蔽的漆黑天空中，有巨大陰影快速靠近。
    冥火升騰。
    骨翼寬大。
    是經許係改造，實力速度更為優越的冥火鴉。
    它趴伏身子，巨大的體型清空雪地，俯首等待許係的上前。
    世界的變化已經到來。
    是時候重啟旅程了。
    許係雙眸微閉，快速收斂心情，和瑟薇婭並行走向冥火鴉。
    漢森夫婦已經抵達生命的盡頭，兩位老人走得幸福，不帶一絲遺憾。
    相應的。
    高山上再無許係牽掛的事物。
    “接下來，就繼續前往眾神高原吧，有冥火鴉的飛行速度支撐，應該能比預定計劃快上不少。”
    許係心中默默想著。
    走至冥火鴉前。
    突然的，後方傳來細微的裂響。
    “哢嚓——”
    “哢嚓——”
    像是冰碴和凍土的混合，被十指不斷抓撓，不知疲倦的鑿挖向上。
    許係對此十分熟悉。
    瑟薇婭更為熟悉。
    那是不死者活動的聲響。
    “亡靈化！？”，許係猛地轉身，表情先是驚訝，難以置信，再後一點點化作壓抑的怒火。
    農夫漢森，農婦麥納。
    兩位老人的靈魂已經去往冥界。
    這是幸福美滿的結局。
    攜手壽終，了無遺憾。
    可現在，有灰沉的死亡氣機，不斷從頭頂的暗日墜落，侵染逝去老人的屍骨。
    最終。
    老人的遺體被死亡褻瀆，化作純粹的怪物。
    “瑟薇婭……美麗的瑟薇婭小姐……啊！！”
    “巫師大人…瑟薇婭！！！”
    占據已去逝者的軀殼。
    全新的怪物從中誕生。
    血肉模糊的骨手突破墓土，頂著猙獰扭曲的熟悉麵孔，以褻瀆的姿態，向許係和瑟薇婭沙啞嘶吼。
    “即使靈魂消散，肉體依舊無法安息。”
    “原來如此，這才是世界最大的變化。”
    “冥界的靠近，巫師世界的潰散，已經徹底扭曲了這個世界的法則。”
    許係抬頭，看著冷峻的天空，又慢慢轉向那兩個爬出墓坑的怪物。
    冬天是如此酷寒。
    心中的憤怒，卻高漲得無法熄滅。
    已逝之人。
    本該幸福的告別世界。
    卻在自己麵前，被世界瘋狂褻瀆玩弄遺體。
    真是，糟透了！
    許係正準備出手，擊殺兩隻褻瀆而生的怪物，瑟薇婭卻主動上前，拔出了騎士長劍。
    “……巫師大人。”
    “……請您，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