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沈南枝的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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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南枝原本將要抬手將人推開的動作在看清楚對方麵容的一瞬頓住了。
    嘉禾郡主,林瀾音。
    依然是那一襲明豔張豔的緋色衣裙,隻是此時的林瀾音再無半點兒往日的肆意張揚。
    在沈南枝進門之前,她不知道在想什麽,猶如霜打了的茄子,蔫嗒嗒的靠坐在藤椅上,麵上還帶著些許惶恐和無助。
    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間,她眼神一動,突然落下淚來,然後直接一頭撲進了沈南枝。
    “沈南枝!”
    雖然依然是那般驕傲的語氣,但她的聲音跟她的人一樣,都在發顫。
    她抱緊了沈南枝,連喚了沈南枝兩聲才終於痛哭出來:“我沒有地方可去了……”
    在趕過來的路上,沈南枝已經從報信的春桃和緊急趕回來的追風那裏得到了消息。
    林家出事了。
    長公主和林瀾音前腳才回來處理林宏瑞的身後事,林宏瑞養的外室柳兒就帶著兒子上了林家的門。
    林家大房就隻育有兩子,且都已經過世。
    林家大郎林宏承並未留下子嗣,林宏瑞倒是有嘉禾郡主林瀾音,但因她是皇家血脈,又是女兒身,不能繼承林家基業,所以柳兒為林宏瑞生下的兒子林玨對林家大房來說便顯得尤為重要。
    雖然當初林家大夫人並不待見柳兒,甚至曾下令將她發賣了去。
    可柳兒如今有林玨傍身,為了給兒子留下血脈,林大夫人也不得不允她進門,甚至為此公然反抗長公主。
    說到長公主蕭湘瑤,也是夠鬱悶的。
    林宏瑞這麽多年跟她扮演著夫妻恩愛,婦唱夫隨的戲碼,甚至就連這次林宏瑞出事的消息傳回來之前,長公主都還沉浸在林宏瑞給她編織的虛假情網中。
    她收到林宏瑞的死訊之後,就第一時間帶著林瀾音回京,強忍著悲痛為林宏瑞操辦後事,誰曾想卻冒出來柳兒這樣一個外室,而且還帶著一個已經九歲的孩子登門!
    甚至就連聽到這消息的瞬間,蕭湘瑤第一反應是有人造謠汙蔑林宏瑞。
    可是當她看到曾經林宏瑞悄悄打磨雕琢了很久,她以為是要送給自己作生辰禮的簪子出現在柳兒的頭上,看到林玨那跟林宏瑞幾乎一個巴掌拍下來的容貌的時候,蕭湘瑤不得不信。
    一時間,憤怒和無處宣泄的恨意瞬間將悲傷衝散,她直接帶著親兵闖入了林家,在林家大夫人的阻撓下,當眾讓人用劍將柳兒母子捅了個對穿。
    就算她是長公主,但林家畢竟也是百年世家,更何況她這般行徑,已然觸犯眾怒。
    跟她徹底撕破了臉的林家自然不肯就此揭過,衝突直接升級。
    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情,順慶帝在昨日就已經提前結束了原本至少為期十天的秋圍巡獵,現在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這會兒的功夫,京城的消息還來不及遞到順慶帝那頭。
    在順慶帝回來之前,負責監國的大皇子蕭懷瑉和張太尉下令讓人圍了長公主府,待順慶帝回京之後再做定奪。
    話雖如此,說是再做定奪,可這樣直接圍了長公主府的行徑,分明是已經是定了罪在等候發落的架勢。
    按說,張貴妃早已經跟長公主結成同盟,張太尉該偏幫著長公主府才是。
    哪怕事情鬧大,他也隻需打打太極,推到順慶帝回來再說,像這樣直接下令圍困長公主府的……實在是太不同尋常了。
    就連一向不問朝政的林瀾音都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對勁。
    好在她當時不在府裏,這才沒被困在府中。
    但她才出去了一趟,回府的時候天都塌了。
    疼愛她的爹爹竟然有兩副麵孔,一向縱容她的林家如今容不下她,長公主府也回不去。
    皇帝舅舅和七皇子表哥還未回京,真心疼她的太後遠在行宮。
    一時間,林瀾音竟然無處可去,無人可倚。
    她在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沈南枝。
    雖然她跟沈南枝之間實在算不上交好。
    但自從沈南枝救過她之後,她對沈南枝就莫名地有種發自內心的信任和依賴。
    就比如此時,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在外人麵前落魄落淚,可在麵對沈南枝的時候,隻一眼就讓她丟盔棄甲,泣不成聲。
    她抱著沈南枝的胳膊,哽咽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阿爹他不是說隻會疼我和母親的嗎?可是為什麽他又有了別的女人,甚至還有了那麽大的孩子?”
    “母親那般驕傲的人,怎麽允許她的自尊被人這般踐踏,她殺了那對母子又錯在哪裏?本就是他們欺辱母親在先!”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林瀾音抱著沈南枝的手哭成了淚人。
    似是要發泄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麵對這一幕,沈南枝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雖然這背後有蕭楚昀的推波助瀾,而且沈家也是既得益方,但她並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麽錯。
    否則,被林宏瑞和順慶帝算計的沈家下場隻會更慘。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因為林瀾音的身份,她和她注定站在對立麵,不可能成為朋友。
    可事到如今,林瀾音還如此信任和依賴她,倒叫沈南枝有些無奈了。
    許多事情,她不能同林瀾音直接解釋,而且就算林瀾音知道所有的原委,林宏瑞畢竟是她生身父親,她選擇站在哪頭都還兩說。
    事關沈家安危,沈南枝不敢去賭。
    所以,沉默良久,等林瀾音發泄完了,情緒稍稍穩定之後,沈南枝才拉著她在一旁的案幾前坐下。
    林瀾音哭得臉頰通紅,就連眼睛也像兔子眼睛似的,又紅又腫。
    沈南枝給她倒了一杯熱茶,等她潤了潤嗓子之後,才歎息道:“我那個爹,你也是知道的,曾經我也跟你一樣,甚至還不如你。”
    在她剛剛得知薑時宴真麵目的時候,也曾傷心過,憤怒過,憎恨過。
    沈南枝端著熱茶,看著上麵的浮沫,感慨道:“後來想想,他不配我付出任何感情,如今我再看他,就如同跳梁小醜。”
    “至於長公主……”
    沈南枝估摸著,至今林瀾音也不知道林宏瑞在替順慶帝辦差,更不知道順慶帝的圖謀。
    “她恨那對母子也在情理之中,但方法太過偏激,影響甚大,此事想來不會輕易揭過。”
    才說到這裏,就看到林瀾音的眼淚又跟著掉了下來。
    沈南枝連忙繼續道:“但她畢竟是長公主,最多為了堵住悠悠眾口讓她受點懲罰,不會有性命之憂。”
    畢竟蕭湘瑤可是太後唯一的血脈,除非周家公然謀逆,不然順慶帝也不會真的殺蕭湘瑤。
    如果沈南枝沒有猜錯的話,打壓長公主府,一則是為了達到敲山震虎警告周家的目的,二則,也是怕他之前的計劃因為林宏瑞的死而起了反作用,叫長公主府同林家走近,順慶帝不可能看著周家和長公主府多添林家這一份助力,當然要想辦法讓他們決裂。
    柳兒母子登門,就是一個很好的導火索。
    甚至從林宏瑞死訊傳回來的那一刻,順慶帝就已經著手讓人安排下去了。
    不然的話,原本被順慶帝用來拿捏林宏瑞的柳兒母子怎麽會這麽巧,林宏瑞前腳死,他們後腳就能掙脫順慶帝的束縛直接鬧上了林家?
    他分明看準了長公主蕭湘瑤的性子,也了解林家大夫人不願意放棄林宏瑞這絲血脈,兩邊必然要起衝突。
    甚至這裏麵可能還有順慶帝安插在長公主身邊的暗樁煽風點火的功勞。
    柳兒母子是犧牲品,被利用被算計的長公主又何嚐不是順慶帝同周家拉鋸的炮灰。
    但這些沈南枝眼下還不能同林瀾音多做解釋,她隻提醒道:“隻不過,你們母女二人往日行事太過高調,說不準你的皇帝舅舅會借著此事打壓長公主府,殺殺你們的銳氣,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聞言,林瀾音點了點頭。
    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啪嗒一下砸在沈南枝的手背上,開出一朵淚花。
    雖然有些殘忍,但沈南枝還是不得不開口道:“而且,以後也請郡主同我同沈家保持一定的距離。”
    聽到這話,林瀾音微微一怔,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她皺眉看向沈南枝:“連你也要拋棄我嗎?”
    這話說的。
    倒顯得沈南枝是那種無情無義翻臉不認人似的。
    可她分明一開始就已經主動同林瀾音保持距離,除了該有的禮數之外,她對待林瀾音都是冷淡疏離的,就是怕將來的某一天,該做選擇的時候,因為有了感情會心軟。
    沈南枝拍了拍林瀾音的手,認真提醒道:“外麵的那些傳聞你也聽到了,沈家不太平,而且,現在看來,你皇帝舅舅對你母親以及外祖一家也頗有微詞,若這時候你我走得近了,對彼此都不好。”
    這說的也都是實話。
    若換做往常,林瀾音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甚至還好嘲諷一句——怕什麽,皇帝舅舅難道還真的會拿她問罪不成?
    可是,現在一想到圍困住長公主府的那些隻有順慶帝親令才能調動的禁衛軍精銳,林瀾音說不出來了。
    她突然蹲下身去,雙手捧著臉頰,哽咽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昨天一切都還好好的。”
    無論是順慶帝、太後,還是長公主,林家,所有人都寵著她,縱著她,可一夕之間,全部都變了。
    她從未受過什麽磨難,也不懂太多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一下子讓她接受這麽多事情,確實有些苦難。
    沈南枝歎了口氣,想說什麽,卻也無從說起。
    再苦再難,都是林瀾音自己的路,她需得堅強起來,自己走下去。
    她和長公主接下來該何去何從,還得她們自己去做選擇。
    沈南枝能說的也隻有這麽多。
    之前在望雲鋒上,長公主幫襯著張貴妃,幾次都想引導那些對沈南枝不利的言論,想要治沈南枝於死地,再加上之前跟太後結下的梁子以及意圖謀反的周家,沈南枝跟她們之間斷然沒有和解的可能。
    她也是因為林瀾音之前對她的真誠相護才提醒了這麽多。
    念及此,沈南枝抬手拍了拍林瀾音的後背,柔聲道:“回去吧,安心等著便是,至少,都先等皇上回京之後,看看他的態度再說。”
    說到這裏,沈南枝壓低了聲音,提醒道:“在此之前,你最好先不要聯係周家。”
    在這個節骨眼上貿然聯係周家,無疑是在踩順慶帝的逆鱗,讓他以為長公主府是鐵了心和周家捆綁在一起,她們母女人在京城,激怒了順慶帝的後果……就算暫時不會丟了性命,那也會舉步維艱。
    當然,如果長公主有自己的考量和選擇,沈南枝也無法左右,她能做的,也隻是提醒林瀾音這一句罷了。
    林瀾音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她轉而望向沈南枝:“是不是我乖乖地回去,以後再也不任性了,舅舅就會放過我母親?”
    至少目前的情況分析下來,是這樣的。
    可君心難測,沈南枝也沒法保證。
    她隻能低頭沉默應對。
    見狀,林瀾音擦掉了眼淚,站起身來:“反正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不是嗎?我這就回去,母親現在也一定很難過,我也正好回去陪她。”
    說著,她提步便走。
    可才走出了幾步之後,她又突然轉頭看向沈南枝道:“雖然我不知道其中緣由,但我總覺得你似乎有所顧忌,不過我信你,你總不會害我的。”
    “我之前雖然對你跋扈了些,但我其實……一直將你當做朋友的。”
    “但是我覺得你總是在避著我,原本以為你是討厭我這樣的性子,但現在看來,是不是也因為害怕皇帝舅舅的猜忌,怕同我交好會給我們彼此帶來麻煩?而不是因為討厭我?”
    沈南枝沒想到林瀾音會突然對她說這個。
    她張了張嘴,就要開口,卻見林瀾音擺了擺手:“不管是不是,我都當它是了。”
    她紅著眼睛看向沈南枝:“以後我就不能再纏著你了,但在我心裏,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說著,她根本就不給沈南枝反應的時間,扭頭就跑開了。
    這話倒叫沈南枝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撇開所有的利害關係和兩人家世的對立外,其實她很難不喜歡林瀾音。
    那一抹明豔的緋色,雖然張揚肆意,但也純粹又熾熱。
    可現實卻是殘酷的。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卻聽身後有腳步聲響,那縷熟悉的草木清香隨即鑽入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