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拖龍骨,走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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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難以言說的痛!
拜倫感覺自己仿佛被一根鐵錐貫穿了胸膛,冰冷、虛弱,似乎有什麽寶貴的東西正從破洞中飛速流逝。
以至於每一根神經都在劇烈抽搐著,發出不堪重負的哀嚎、尖叫。
可他本人卻根本醒不過來,被魘住般陷入了一段漫長的夢境。
而且在那個夢裏,竟有兩個自己,以及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一個自己出身孤兒院,圄於現實卻懷揣著一個環遊世界的夢想。
可惜才剛剛工作了沒幾年,不等攢夠旅費,就突然罹患一種罕見病——漸凍症!
從上肢開始一點點失去全部的身體機能,短短數年就不能動彈,不能說話,不能吞咽,乃至不能自主呼吸。
直至**化作囚禁靈魂的牢籠,孤零零一個人無助又絕望地死去。
另一個自己雖然在出生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卻有嚴格而慈祥的父親,以及一個關係和睦的大家族。
被間歇性精神疾病困擾,大多數時候卻都英明和藹的伯父;
美麗溫柔對自己像親生兒子一樣的伯母;
經常帶著自己打獵,練習劍術、騎術、航海術的堂兄;整天一起追雞攆狗不務正業的青梅竹馬;
還有許多團結友愛的家族成員;忠心耿耿的封臣、附庸、守護騎士...
令人著惱的是,這夢境中的兩段人生就像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從一開始就模模糊糊。
好似霧裏看花,讓拜倫無論如何都回憶不起任何細節。
隻是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是在不久前的一場巨大變故中遭受重創。
腦海中構成人格的龐大“記憶宮殿”,憑空缺失了至關重要的一塊,陷入連鎖式塌方。
意外暴露出了一直充當地基的第一段人生,幫他勉強撐住“宮殿”不倒,卻也徹底陷入了混亂。
他現在就像一艘失去了【錨】的小船,在破碎的記憶洪流中隨波逐流,無所適從。
除了根深蒂固的本能和常識之外,就連自我認知都快要模糊了。
不知過了多久,拜倫的腦海裏隻剩下了一個記憶最深刻的畫麵:
在一個暴風雨之夜。
腳下是一艘船艏安置著藍色巨龍【船首像】,體型堪比山嶽的巍峨巨艦。
這一生的父親滿臉焦急地對自己說著什麽,卻隻能看見嘴巴一張一合,根本聽不清任何聲音。
隨即冰冷刺骨的幽深海水便徹底淹沒了一切...
拜倫下意識覺得這或許就是那場變故的關鍵。
可越想用力抓住,這些記憶流失地就越快。
“我到底是誰那個暴風雨之夜發生了什麽家族的其他人又去了哪裏...”
就在這時。
嘩啦!
一大盆冰涼的海水潑到了他的臉上,讓他猛然從夢魘中驚醒。
卻全然沒有注意到,在自己睜眼的瞬間,大海一樣蔚藍色的右眼中,有微不可查的光芒一閃而逝。
緩緩抬起頭來,拜倫就愕然發現自己正和一群渾身**的“落湯雞”一起,被繩索反綁著捆住了手腳。
以一個十分狼狽地姿勢躺在一艘木質帆船的甲板上!
幾個衣衫襤褸滿臉凶相的水手,正居高臨下地站在自己麵前。
為首者是一個身高兩米,腰間掛著水手彎刀、燧發短火槍,渾身彌漫著冰冷血腥氣的魁梧男人。
他拎著一隻酒瓶狠狠灌了一大口朗姆酒,十分不耐煩道:
“你們這些豬玀不要躺在甲板上裝死。
船長養的那些寶貝們,可不喜歡吃一動不動的屍體,都起來,別給我們找麻煩。”
聞言,縮在人群裏的拜倫心頭一沉,隱晦地掃視四周。
半人高的舷牆上刀斧和槍彈的痕跡十分新鮮,露天甲板上一門門金色的青銅火炮尤帶著濃濃的硝煙味。
甲板的縫隙裏殘留著沒有擦幹淨的汙濁血色...
目光所及,一個個衣衫襤褸卻體格健壯的水手,正忙著重新捆綁斷裂的帆索,修補海戰後破損的船身,或者救助傷員。
而在這艘帆船的桅杆頂端,還高高懸掛著一麵黑底配騎鯊白骷髏的海盜旗!
毫無疑問,這是一條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烈血鬥的海盜船。
船尾方向最多不過一海裏的地方,朦朧的乳白色霧氣中,一艘飽經炮火摧殘的破爛商船正熊熊燃燒著沉入大海。
似乎是在發動了一場一度反攻海盜船的頑抗之後,依舊沒能逃過被洗劫、屠殺的厄運。
海盜船桅杆上高高掛出的血旗也證明了這一點。
那是血洗敵船一個不留的標誌!
理論上,為了震懾那些膽敢反抗自己的商船,這項血腥的處刑會被海盜堅決執行,幾乎沒有例外!
結合那個海盜頭目的話,拜倫心髒頓時咯噔一跳,意識到了大事不妙。
“我成了一群海盜的俘虜還要被拿去喂什麽寵物”
身邊那些在劫掠中幸存的商船水手們,大多都是在海上闖蕩多年的老海狗,危機感比他更敏銳。
也更清楚這一支活躍於北海海域,名為【食人鯊號】的海盜團夥是何等的凶殘暴戾。
不顧身上血淋淋的傷口,一個個連忙跪地求饒:
“‘碎骨’先生,下令反抗的是船長,我們都已經投降了,求求你,不要殺我們!”
“饒了我吧!我是鵜鶘號的炮手,我是技術船員,我願意加入食人鯊號啊!”
“......”
為首的海盜,同時也是這條海盜船的大副“碎骨”麥爾斯,根本不為所動。
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從商船上搶來的朗姆酒,露出一個陰冷瘮人的笑容:
“實在不巧。
你們船上除了那位據說為貴族服務過的廚師,靠著背刺你們船長,獲得了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外。
其他人都沒有資格沐浴船長【血眼】閣下的仁慈。
廢話少說,那些小東西應該已經等急了,送他們下去吧!”
說完揮了揮手,一群凶神惡煞的海盜立刻上前將快要嚇尿了褲子的俘虜們,從甲板上拖了起來。
被海盜毫不留情地宣判了死刑,許多水手頓時精神崩潰。
“你們這些海上的蛆蟲,還有那個卑劣的叛徒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祈求傳說中幽靈船帶走我的靈魂,海上的亡靈終有一日會向生者複仇!
神不會寬恕你們!”
“......”
有的破口大罵,有的發出詛咒,有的則抓緊時間向神禱告。
走在拜倫身邊的老水手牙齒都在打架:
“萬...萬能的造物主啊!我們就不該聽船長的命令,在這個時候出海。
黑廷斯王國的王位戰爭跟我們這些小小的水手能有什麽關係
就算是紅薔薇的蘭開斯特家族戰敗,我們鵜鶘商會也隻是他們附庸的附庸。
有您的大能庇護,成功上位的白薔薇約克家族也一定不會對我們怎麽樣的...”
一直搞不清狀況的拜倫,也終於從這些水手臨死前的情緒宣泄中,漸漸拚湊出了事情的始末。
這場再平常不過的海上劫掠,發生的坐標是在舊大陸近海的北海海域。
附近的島嶼國家黑廷斯王國,以紅白薔薇為紋章的兩大家族,已經打了整整三十年王位戰爭。
前段時間這兩支擁有王位繼承權的大貴族,又一次帶著各自的附庸在陸地和大海上殺得血流成河。
而在五天之前的深夜裏,一場罕見的強暴風雨突然襲擊了雙方海戰的戰場——北海最南端的多佛爾海峽。
白薔薇和紅薔薇的王位之戰也由此徹底決出了勝負。
原本占據著黑廷斯王位的紅薔薇蘭開斯特家族,所有男性成員都在暴風雨中消失!
就連前代國王亨利六世乘坐的一級艦【藍龍王號】,也沉沒在了大海裏。
原本依附於蘭開斯特的那些大小貴族和商人,擔心會受到新國王清算而不斷出逃。
有的逃往了北海沿岸大陸上的其他國家,有的則幹脆去了如火如荼的海外殖民地。
這艘鵜鶘號商船帶著一位蘭開斯特黨克勞福德勳爵的部分家產,兩天前從黑廷斯出發。
目的地則是南方的殖民地班塔安群島。
卻在這裏意外遭遇【食人鯊號】,突然就被這一幫凶殘的海盜給劫了,逃亡之旅也就此戛然而止。
而拜倫自己則是【鵜鶘號】路過當初那座戰場——多佛爾海峽的外圍水域時,從海裏撈起來的一位“失事者”。
包括已經與船皆亡的船長在內,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此刻稀裏糊塗地和鵜鶘號船員一起做了海盜的俘虜。
“紅白薔薇,藍龍王號,蘭開斯特...”
耳中聽著這些信息,拜倫的雙眸漸漸有些失神。
腦海裏那些漂泊不定的混亂記憶,似乎也因為這幾個單詞獲得了錨定。
一張張或清晰或模糊的麵孔漸漸浮現在他的眼前。
特別是一片血火交織中,一枚熊熊燃燒的紅薔薇紋章顯得格外醒目。
溫馨、孺慕、愛戀、悔恨...種種濃烈至極的情緒上湧,讓他的心髒忍不住陣陣抽痛。
“啊——!”
耳畔,一聲淒厲慘叫聲突然震動耳膜。
拜倫身體一抖,重新回過神來。
猛然抬頭,就看到海盜船上血腥的處刑已經開始!
在海盜船的船艏樓上,一群身材魁梧的凶悍海盜正合力拖著一根結實的長繩,從右舷跑到左舷。
一個赤著上身的水手,也被他們拖著從水底穿過長滿了鋒利寄生藤壺的龍骨,又被從另一側狠狠拽出水麵。
整個過程就好像千刀萬剮,給他渾身添上了無數血淋淋的,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
那個水手剛剛慘叫一聲,不等喘上一口氣,就又被從水下拖向了另一側。
來回兩三次之後身體便破破爛爛不成人形,連船艏附近的海水都泛起了一片濃濃的血色。
這正是海上最讓水手們膽寒的刑罰之一——拖龍骨!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似乎是受到血腥味的召喚,海麵上陡然升起一大片好似刀鋒一樣的黑色鯊魚鰭!
它們在海麵上畫出道道白線,眨眼間便蜂擁而至。
顯然這便是大副麥爾斯口中【食人鯊號】船長豢養的寵物了。
同時,船舷上又伸出了一根長長的木板。
一群揮舞彎刀的海盜驅趕著幾個被捆住雙手雙腳的商船水手,一點點挪動到了木板盡頭。
還不忘在他們身上開出一道道血口。
無論是祈禱還是咒罵,水手們最終全都一腳踩空,慘叫著墜入翻湧的浪花。
一陣血腥的爭搶過後,就全都消失在了海麵上。
看到同伴一個又一個葬身鯊口,絕望在剩下的水手中間蔓延。
這種隻能眼睜睜等待自己被處刑的無助,簡直讓人發瘋。
有些見識的老海狗們已經意識到,這群海盜不是對他們單純處刑,而是在舉行一種極端殘忍的血祭儀式!
“比起那個像過家家一樣的橡膠小子,這才是海盜的真麵目啊!”
站在那些水手最後,臉色同樣難看的拜倫,下意識道出了一句讓旁人,甚至他自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話。
就被海盜粗暴地推到了那一根狹長的跳板上。
腳下咫尺之遙,就是翻湧的血色浪花,和數十張利齒森寒的血盆大口!
聞著刺鼻的血腥氣,拜倫的頭皮一陣發麻。
如果不出什麽意外,他怕是再也沒有機會找回自己的記憶,發掘丟失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