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姚大師,你怕我?(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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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詞太重了。
重到姚廣孝有點不敢麵對。
不僅他不敢,天下其他的人臣士人,同樣不敢窺視。
這是天子才能執杖的東西。
姚廣孝在心中反複咀嚼了兩聲,搖了搖頭朝屋外走去。
不多時。
他去到夏之白住處。
姚廣孝掃了眼四周,隨意的抬了抬手,四周轟雜的人群見狀,連忙逃也似的離開了。
原本嘈雜的屋門口當即冷清下來。
姚廣孝上前敲門。
噔。
噔噔。
“誰?”屋內傳出一道警惕聲。
“奉燕王之命,來請夏之白去燕王府與燕王會麵。”
四下安靜。
隔了小一會,隨著‘咯吱’聲響,緊閉的屋門,緩緩打開了,露出了屋內本來的麵貌,姚廣孝站在門口,掃視著院內,夏之白一眼就落入到了眸間,因為夏之白太放鬆了,仿佛根本沒受外界影響。
除了夏之白外,還有幾個色目人。
姚廣孝一雙三角眼,冷冷的打量著這幾人。
答魯等人心咯噔一下,仿佛被毒蛇盯上來,情不自禁的垂下頭,一臉驚慌,大氣都不敢多喘。
姚廣孝走入室內,朝夏之白走去。
黑娃心神一凜,連忙伸手攔了下來,瘦弱的身軀,也擋在夏之白身前。
姚廣孝嗤笑一聲,並沒有伸手推開,隻是淡淡道:“夏之白,你的這些隨從,似乎有些不太講禮,這也不是待客之道。”
夏之白起身,道:“黑娃,你們先出去吧。”
黑娃一愣,回頭望著夏之白。
夏之白給了黑娃一個肯定的笑容。
等黑娃跟答魯等人都離開了,院內隻留下了夏之白跟姚廣孝。
姚廣孝站在院中,打量著這間清幽小院,點頭道:“院子不錯,環境宜人,你住的也習慣。”
夏之白道:“還行,我對住處不挑。”
“有的住就行。”
姚廣孝收回目光,雙眸望向了夏之白,道:“夏之白,伱有時真的讓人看不透。”
“就為了所謂的‘理想’、‘誌向’?就這麽甘於在最凶險的人身前走著刀刃,在京都,當著當今陛下的麵走刀刃,到了北平,同樣沒有改變。”
“依舊在挑戰著燕王的忍耐程度。”
“你這是何必呢?”
夏之白負手而立,目光澄澈的望著門外,笑著道:“我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個無敵之人。”
“我的無敵,並不是字麵意義上的無敵,也不是所謂的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家族無深交的孑然一身。”
“我的無敵在於心中信念。”
“我並沒有強大到能打敗所有的敵人,也沒有強大到能壓服一切聲音,我隻是跟常人不同,我接受挑戰,把所有的敵人看成是朋友和師者。”
“我尊重權威,也挑戰權威。”
“因為我相信我的選擇是對的,我的堅持也是對的。”
“我從不覺得自己是世人皆醉我獨醒,我隻認為世上需要有人發出另外的聲音。”
“來自底層的聲音。”
“大明入主天下已有十八年之久。”
“短短十八年,一代人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
“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初心’。”
“身居高位,享受著權利,享受著被人追捧,為人討好,也漸漸迷失在了物欲橫流之中,忘了來時的路,也忘記了底層最質樸的殷切期盼。”
“大明的腐化比過往任何朝代都快。”
“也更嚇人。”
“我大致猜到為何你會來找我。”夏之白沉思了一下,似想到了什麽,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緩緩道:“你我不是一路人,從來都不是,你的誌向是‘屠龍’,一身帝王藝,賣於帝王家。”
“我的誌向是讓天下人人有如龍的機會。”
“不過.”
“姚大師,你的帝王藝殘破不全。”
“過去的你,心高氣傲,對於很多東西,都隻精通了皮毛,算得上學藝不精,雖然在謀略方麵,你是有不俗之處,我一定程度比不上你,但在治理方麵,你卻是差太多了。”
“隻管殺,不管埋。”
“這樣的黑心和尚,姚大師真想當嗎?”
姚廣孝沉默。
他輕聲念著佛經,手中佛珠轉的更快了。
夏之白淡笑一聲,平靜道:“元代自滅南宋起,到為大明驅逐離開,統治了天下八十九年。”
“八十九年五六代人的時間。”
“太長了。”
“長到文化出現了極大的遺失,長到傳承受到了極大的破壞,大明是建立在元代野蠻統治下的廢墟上的。”
“在這種現狀下,大明的臣子,深受元代腐朽的影響,功利性達到了極致。”
“大明需要的不是縫縫補補。”
“而是改天換地。”
“靠著這一群隨波逐流、飛快融入食利階級的士人,天下隻會越發的低沉昏暗,想要發現天下真正的問題,已不能單單靠官員上書得到,而是要從百姓中來,到百姓走去。”
“百姓才是最有發言權的。”
“我說的很多話,的確有些尖酸刺耳。”
“但所謂的尖酸刺耳,隻有燕王這些權貴才有感觸,若是落到底層百姓耳中,他們隻會感同身受。”
“大明上下階層割裂太嚴重了。”
“我要做的就是將大明上下遮掩的事揭露出來。”
“讓昨日天下之深淵,化為後世之淺談。”
“路雖遠,行則將至。”
“事雖難,做則可成。”
“至於大師口中的走刀刃,我倒沒有這個認識,雖然是有些危險,但隻要結果是好的,過程危險一點,又算得了什麽?與虎謀皮也好,火中取栗也罷,我隻要.變化!”
姚廣孝默然不語。
他深深的看著夏之白,很現實的搖了搖頭。
姚廣孝道:“你說的再好,做的再對,又有什麽意義?”
“世上有多少人會聽你的?”
“再則。”
“民心不是臣子能操弄的。”
“你一而再的引動‘民心’,這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夏之白不置可否,辯解道:“我沒有操弄過民心,能被操弄的隻有人心。”
“民心這種東西是很實在的,朝廷不去爭取,自然會有其他人去搶占,這又豈能是我的問題?”
“若是朝廷將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條,民心歸附之下,誰又能讓百姓移心?”
“百姓移心,那便說明,百姓心有不滿。”
“問題豈能在我?”
姚廣孝冷笑一聲,嗤笑道:“天下誰會聽你解釋?”
“你真以為憑借你一個夏之白,就能澄清玉宇,還天下一個康寧盛世?別說你隻有一人,就算有十人百人,也難以把這渾濁的世道,變得天朗水清,當今陛下不行,你同樣不行。”
“人心都有私。”
“有私便就有了破綻。”
“有了破綻,就會為人抓住,就會被人利用,繼而也就沉淪了。”
“你太異想天開了。”
夏之白長身而立,直視著姚廣孝,淡笑道:“姚大師,你說錯了,不是我異想天開,是天下人把問題想的太複雜了,天下的確不可能真的變成天朗水清,但天下卻是可以一點點變好。”
“隻要有變好,那便是值得的。”
“姚大師,你被困住了。”
“你之所以這麽抵觸跟反對,並非是跟我成見不同。”
“而是擔心我的出現,會導致大明發生變化,繼而讓你的‘野心’實現不了。”
“我會製造太多的變數,你預測不到我的下一步,也預測不到我會做什麽,更預測不到,朝廷會做出怎樣的措施。”
“我在你的眼前是一團迷霧。”
“看不透,摸不著。”
“你怕了。”
夏之白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姚廣孝目光陰冷。
夏之白說對了。
他的確對夏之白有些怕了。
他很厭惡夏之白的自以為是,也很反感夏之白的正義凜然,更不滿夏之白的橫衝直撞,因為這讓他所做的一切,都顯得很是陰暗下作,尤其夏之白的做事天馬行空,讓人防不勝防。
這種不按常理的人,是任何人都不願麵對的。
他同樣不喜。
他不喜歡這麽多變數。
因為當前的天下事,大體是可預測的。
但在夏之白的攪動下,天下形勢漸漸朝著不可預測的方向轉變,誰也不知這些變化,最終對他們是好是壞,而且天下太過安寧,不是他這種‘野心家’想見到的。
他要的是地方時有動蕩。
這樣才能讓他實現自己的價值。
水渾才能摸魚。
水太過清澈,隻會讓人無所遁形。
姚廣孝陰翳著眼,漠然道:“怕,又豈能不怕?”
“你現在敢算計燕王,敢對燕王的手下動手,日後誰知道,你會不會對我下手?”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當初燕王針對你,本身就是個錯誤。”
“你是個刺蝟,渾身是刺。”
“招惹你,隻會惹得自己一嘴的刺。”
聞言。
夏之白哈哈大笑。
他負手道:“姚大師太看得起我了,我這未嚐不是被逼的,我本意隻是來北平興建鐵廠的,根本沒有想過這些,是燕王主動將我卷入的,這可不能怪我。”
“不過姚大師的擔心是對的。”
“我若是執掌兵部,一定會整飭天下兵馬。”
“天下兵馬也一定會大動。”
“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