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朝廷借的,要還!(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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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翌日。
    深秋的北平是清涼的。
    距離北平城數裏,夏之白跟鄭元慶等一行人,來到了‘遵化鐵冶’的動工地,這裏過去已經被完全封礦遺棄了,但隱約還能看到過去私人開采的痕跡。
    前段時間。
    夏之白來這邊數趟。
    將遵化鐵冶外堆積的雜石搬了一些,勉強整理出了一條通人的道路,也順道將一些腐朽的木屋給整理了一下,以便於後續開采時房屋的建造。
    一行足有近兩百人。
    前方空曠,但又充盈著荒草亂石。
    鄭元慶回過頭,看向夏之白,沉聲道:“狀元郎,這邊的情況我這幾日來看過,以前是有過開采,不過規模不大,整體而言,基本都需要重頭建造,工程量不小,而且你想要打造的‘遵化鐵冶’更是規模空前。”
    “人手.”鄭元慶偏過頭,望著夏之白身後,就十幾個半大青年,又望了代表燕王的張玉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古怪道:“需求量很高。”
    夏之白笑了笑。
    對鄭元慶的話,還是很認可的。
    建造這樣一個占地數百畝的大工廠,自然要用數百乃至是上千人手,若是有朝廷下令,那倒是簡單,上萬人手都能征發到,隻是他如今並沒有這樣的職權,這一切都得自己去招攬。
    夏之白道:“員外郎放心吧。”
    “我的人在路上。”
    梅玖嘴角微微一抽,沉思了一下,提醒道:“夏進士,你若是想著燕王殿下出人幫你,恐是打錯了主意,燕王如今正在整軍,短時都抽不出人手,這人手得伱自己想辦法。”
    “而且我們來,上百號人,多耽擱一天,就要多準備一天糧食。”
    “這遵化鐵也得早點開工。”
    夏之白笑著道:“放心吧,我的人會來,而且來的不會少。”
    “至於燕王府的人手,我之前的確寄予厚望,但我自然知曉,軍中無小事,眼下燕王騰不出人手,我自也不會勉強,何況燕王府的人手對我而言,隻是錦上添花。”
    聽到夏之白這麽自信的話,張玉眼中露出一抹狐疑。
    他是代表燕王來的。
    當然也帶了幾十個人來。
    既然燕王答應了,自不可能真的什麽都不管,一點薄麵還是要顧及的,隻是張玉一直在城中,對夏之白的情況可是了如指掌,夏之白根本就沒可能再招攬這麽多人手。
    若是之前。
    夏之白的確有可能。
    畢竟北平有不少的乞丐跟流民。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分發田地,城中的乞丐流民,基本都分到了田地,也都在北平安定下來了,沒有乞丐跟流民相助,夏之白僅有的可能便是那些色目人、蒙古人、女真人,但這些人大部分同樣有家室,豈會白白跑來服‘力役’?
    他緊緊盯著夏之白,又朝後方望了望,並沒有見人影出現。
    嘴角不由浮現一抹冷意。
    他倒想看看。
    夏之白怎麽招到足夠的人手!
    鄭元慶不疑有他,也並不多問,點頭道:“你既然這麽肯定,那就再好不過了。”
    “工程可拖不得。”
    很快。
    鄭元慶就把圖紙拿了出來,開始在一旁指揮起來,而下麵的工師,也在鄭元慶的安排下,開始陸續下到了礦中,開始實地進行打探,並注定相應的開礦計劃。
    另一邊。
    夏之白望了鄭元慶的圖紙,主動開口道:“員外郎,最初幾日,我建議先搭建簡易的居住屋舍,還有在四周修建一些公共廁所解決工人便溺之事。”
    建屋子,鄭元慶倒沒意見。
    隻是廁所?
    他倒是有些狐疑。
    夏之白笑著道:“遵化鐵冶短時間是完成不了的,至少也要大半月,甚至是一個來月,這麽長時間,數百人的吃喝拉撒睡,總得先考慮好,總不能全都天當被地當床吧?”
    “而且鐵冶環境也得注意。”
    “過去百姓隨地便溺的情況必須要改。”
    “至少在我這得改。”
    “我可不想耗費這麽多人力修建的鐵廠,四周是臭氣熏天蚊蠅遍地,而且人的便溺也是一種肥料,集中收集起來,還可以在附近種一些菜園子,也當是減少一些朝廷支出。”
    “用不了多少時間,也花不了多少人力。”
    “員外郎若是不允,那我便自己來弄,這公共廁所必須建。”
    夏之白的態度很強硬。
    來到大明,夏之白最難以接受的,便是百姓的隨地便溺,各種石頭下、雜草旁、樹下等等,都能看到百姓便溺的身影,這種情況在曆朝曆代都屢禁不止,甚至還在城中催生出了一個產業。
    但這僅限城中市人。
    對於外來的百姓,很多還是隨地便溺。
    鄭元慶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道:“這些人手是你招攬來的,自然由你說了算,不過不能破壞原本的規劃,也不能拖慢既定的工程進度,你這遵化鐵冶畢竟是朝廷在提供糧草,朝廷不可能無休止提供的。”
    夏之白點了點頭。
    日上三竿。
    鄭元慶依舊沒有等到人手。
    他眉頭一皺,麵露幾分不悅,冷聲道:“夏之白,你的人手呢?”
    “難道就指望著朝廷派來的工師做?”
    夏之白麵帶微笑,淡淡道:“秋收剛過,讓這些人多偷一點閑,也不算什麽,而且若是真的沒人來,那我就自己幹,正所謂,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說話間,夏之白拿起一把鐵鍬,在手中掂了掂,直接下到了礦地。
    他一邊用鐵鍬挖著土,一邊笑著道:“在員外郎你們沒來之前,這裏其實比現在還要髒亂,都是我自己花時間整理的。”
    “我看過這邊的情況,以前應該有人用坩堝冶鐵,人數還不少,隻是後麵朝廷封礦,將不少的礦洞炸了,如果真的要重啟,其實隻需要將這些碎石清理掉,就能勉強滿足開爐條件了。”
    “先一步一步來。”
    “我其實跟員外郎的想法不一致。”
    “我並沒有想過一口氣幹完,將整個鐵冶廠建成,而是先想著讓鐵礦煉起來,哪怕是露天,哪怕隻能煉出幾十斤這種生鐵,但隻要開始運行,那便已證明走上了正軌。”
    “而且”
    “煉鋼的危險係數很高。”
    “很多工人並不怎麽熟練,直接上手,很容易出事故。”
    “因而先找一些熟練的,通過一些小爐煉鐵,來讓其他人學習積累經驗,等後續的大爐搭建完成,再將有一定熟練度的工人,分配到這些大爐上,這些工人上手更快,效率也會更高,出事的情況也會更少。”
    聽著夏之白的話,鄭元慶目光微沉。
    這些他自然知曉。
    但跟他有什麽關係,他們是負責動工修建,至於其他的,他們管不著,也不上心,讓這些鋼鐵提前投入生產,固然可行,但這會影響到正常施工,而且四周一直有聲音有動靜,不是所有工師都喜歡。
    工師是工師,工人是工人。
    兩者身份有懸殊。
    夏之白並沒有理會四周工師的臉色,隻是埋頭在清理四周的雜草跟碎石,試圖在這邊先開一條進出的道路。
    見到夏之白真埋頭苦幹起來,張玉、梅玖等官員都麵麵相覷。
    鄭元慶深深的看著夏之白,終於明白夏之白為何這麽不討喜了,因為這個人就離經叛道,他想的就不是凸顯自己,而是想把其他人拉下去,拉到跟底層百姓一起,這豈能讓其他人高興?
    天下的讀書人,都視勞作為洪水猛獸,全都避之不及,也都厭惡至深。
    但夏之白沒有。
    而今夏之白又想把百工拉下去。
    這橫豎都不討好。
    梅玖眼中也頗有怨念。
    他對這個狀元是越來越不爽了。
    好好的官不當,哪怕當初進入翰林院,如今也定是前途光明,結果跑去當個商官,一下子斷了不知多少人財路,也不知遭了多少人嫉恨,而今跑來插手‘鐵’的行當,又想自作主張,讓工師跟工人一起‘共事’。
    工師是指揮安排工人做事的,他們的確會做一些事,但更多的還是以一種監管的形式。
    豈能跟工人混淆到一起?
    夏之白現在又在做什麽?跑去搶工人的事,這些消息若是傳出去,會讓人如何想?隻怕會遭得更多人嗤笑,也會讓更多人生出不屑跟厭惡,有辱士人威名!
    夏之白依舊埋頭清理著。
    他沒想說動。
    也不太可能說動。
    天下一直都是一個等級森然的社會,隻不過這種等級劃分,從過去上層的門閥貴族,到後麵的士族,已在一步步的弱化跟虛化跟下沉,隻是這種等級隨著士的門檻降低,卻在中下層蔓延紮根。
    凡是讀了點書的人,都認為自己跟其他農人不一樣,是個文化人,是個讀書人,就是該高人一等。
    工匠也一樣,覺得自己會些技術,跟那些隻會按圖索驥的工人,也有了差別。
    越到下層,等級意識越濃厚,也越在乎。
    很多區別,都是為人強行劃分的,也是在強行製造矛盾。
    他對如今的士人是十分不屑的。
    過去的士人,至少也會自己勞作,也不會那麽輕視勞作,而今的士人,在經過知識的層層下沉後,已被披著‘文化’外衣的農人給占據了,這種讀書人根本稱不上是‘士人’。
    他要做的。
    就是踐踏士人的倨傲。
    將士人所謂的傲氣、自命不凡給磨滅。
    讓他們回到本來的地位。
    一旁眾人的冷眼旁觀,黑娃等人自是看在眼裏,也不由暗暗的握了握拳,除草的速度更快了。
    就在鄭元慶等人冷眼以待時,四周突然響起了一陣悉索聲響。
    眾人連忙循聲望去。
    隻見一群身著破爛的百姓,自帶著工具,朝這邊走來。
    見狀。
    四周眾人心中一驚。
    尤其是張玉,他用力擦了擦眼,有些不敢置信。
    夏之白真叫到了這麽多人?
    他踮起腳,努力往後麵看了看,卻是一眼望不到頭,仿佛有數百上千人,但這怎麽可能?
    夏之白怎麽可能能叫來這麽多人?
    張玉有些懵了。
    他來時,就是想來看夏之白笑話的,因為他篤定,夏之白這次找不到人,夏之白能找到幫手的路徑,都被堵了,除非夏之白真的花大價錢,請人過來,不然根本就不可能。
    但這筆錢朝廷又不會出。
    夏之白又能拿出多少錢去請。
    這就是死局。
    但現在,眼前烏央烏央的人群,狠狠扇了張玉一巴掌。
    鄭元慶也一臉肅然。
    他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張玉,又看了看依舊埋頭苦幹的夏之白,心中生出一抹凝重,他們都小看了這位狀元,他的本領比他們想的要大,而且大得多。
    就在燕王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的瞞天過海,招來了這麽多人。
    連燕王府的人都沒察覺到。
    這是何等手段啊。
    張玉死死的盯著前來的人群,終於在裏麵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田靜。
    這人他認識。
    是大寧衛那邊逃來的流民。
    但前段時間,朝廷可是給田靜分了田地的,為什麽田靜還會過來?
    這可不是朝廷下令讓他們服役。
    張玉快步走了過去,伸手攔住了田靜,冷聲道:“你為什麽會過來?可是有人假借朝廷之令,誘使你們過來服力役?”
    田靜搖了搖頭。
    張玉還有些不死心,他繼續問道:“那你們為什麽要過來?這邊的工作強度可不低,你過去是流民,本就身體虧空厲害,哪裏吃得起這些辛苦?”
    田靜茫然的看向張玉:“這裏管飯啊。”
    “管飯?”張玉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就這麽簡單?就因為管飯?朝廷不是給你們分了田地了嗎?而且朝廷還給了你們不少的糧食,足夠你們用到明年秋收了,為什麽還要來這裏?”
    田靜撓了撓頭,不敢隱瞞,苦笑到:“大人,朝廷的確給我們分了田地,也的確給我們借了糧食。”
    “但大人,那是借的。”
    “要還!”
    “這邊有人宣傳,隻要來了就管飯,而且可以管一個多月,還重鹽,這一個月下來,能省多少糧食跟食鹽啊,這可都是白花花的錢,這些錢省下來,到時朝廷收稅還有還欠糧,不都挺好的嗎?”
    “這為啥不來?”
    熬夜碼字,大家明天早上起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