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灶戶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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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洪武十九年,七月中旬。
杭州府,作為浙江布政司的駐府,商貿向來很發達。
隻是如今卻平添了幾分蕭瑟。
在城外百姓忙著準備秋收時,一大群灶戶就擠到了城頭,望著城中張貼的布告。
“朝廷這是什麽意思?”
“不收我們製的鹽?也不發糧食了?”
“這不是斷我們活路嗎?”
“.”
城頭,一名皂衣小吏,望著下麵洶湧上擠的灶戶,眼中閃過一抹輕蔑,他冷聲道:“不要吵,又不是第一次聽說,現在朝廷隻是把規矩公布出來了。”
“以後朝廷不需要灶戶了。”
“現在我杭州府已有兩座鹽廠,生產出的食鹽,量高質好,比你們平常生產的鹽好多了,價格也比過去便宜了幾文,朝廷體諒底層百姓,想給百姓吃上好鹽,價格實惠點,你們也不要這麽不識趣。”
“不過朝廷日後的確不會再花錢在你們身上了。”
“養了你們這麽久,產的鹽,還沒有機器一半好,是我,我也不用你們,以後你們就自己去謀出路,當然這來兩座鹽廠眼下還是要招人的,你們可以去試試,沒準就進去了呢。”
“而且這些消息早就告訴給你們了,你們自己沒把握住,那也怪不得我們。”
“好了。”
“我也不多說什麽了。”
“該說的話都說了,該交代的也交代了。”
“莫要怪到我。”
“這都是朝廷的旨意。”
“散了吧,散了吧。”
小吏不耐煩的說了幾句,就直接回到了衙門。
他可沒心思跟這些灶戶鬧。
這事很早就定下了。
衙門內。
一名小吏一臉擔憂的望著門外,不安道:“這直接斷了供應糧食,這會不會有些太過了,杭州府灶戶的數量可不少。”
皂衣小吏不屑道:“這是上頭的意思。”
“我們浙江鹽運司的頭頭,可都想向上麵邀功呢,這一來減少了朝廷支出,我浙江布政司怎麽說也有幾萬的灶戶,這一個月耗費的糧食可不少,現在也就給一千來人,這省下多少糧食?”
“還有當今陛下愛民。”
“聽到我們浙江的鹽價降了,食鹽的質量好了,萬一龍顏大悅,給一些賞賜,我們沒準還能沾沾光。”
“而且以前給這些灶戶分糧食,累的要死,現在我們也輕鬆了。”
“至於這些灶戶,管他們的,他們還能翻天不成?”
“再說了。”
“馬上秋收了,有的是人請短工。”
“他們還怕活不下去?”
“這要是都活不下去,那他們就不該活。”
皂角小吏一臉輕蔑。
他沒感覺有什麽不好,這些灶戶,翻不起什麽天,而且天下活不下去的人多的去了,他們又算老幾,要是朝廷什麽都管,那他們這些小吏一天天不累死?
錢塘縣。
一間低矮的土房。
臉上帶著一些雀斑的中年女子正在織布,隻是眼睛不時看向門外,難掩焦急跟不安,她回過頭,望著正在熟睡的兩個總角男孩,又看了看堆了整整幾簸箕的鹽,眼中是愁思根本化不開。
沒人收鹽了。
從上個月開始,官府就斷了糧食供應。
他們一家雖還在繼續製鹽,但官府已經不收了,倒是杭州府那幾家鹽廠,不時有人過來收鹽,但鹽價竟比官府之前收鹽,還要打個對折,這麽低的鹽價,他們連生活都保不住。
若非之前省吃儉用,隻怕根本熬不到今天。
錢塘縣不少灶戶家,都斷了炊,甚至都有人私下去販私鹽了,但官府最近又盯得緊,真正敢去販賣私鹽的,其實是少之又少,但沒人收鹽,又沒有其他生計,坐吃山空,再多家底也撐不起。
何況還有一家老小要養。
婦人哀歎道:“這日子怎麽就這樣了?”
她也也清楚。
世代為灶戶,當的好好的,突然就失了生計,官府什麽都沒做,就隻發了一張布告,然後就把他們趕走了,鹽也不要了,還不準他們私下賣,好好的生活,一下就斷了指望。
咯吱。
屋門被推廣。
一個黝黑漢子回了家。
婦人抬頭望去,一臉希冀道:“當家的,鹽廠怎麽說?”
黝黑漢子搖搖頭,罵咧道:“那群狗東西,說好的給了二兩銀子,就讓我進鹽廠,結果去了,讓我給五兩,我們家哪給得出五兩?而且看他們那樣子,就怕是給了五兩銀子也喂不飽。”
“這狗日的世道!”
婦人起身拿了一塊麻布,給漢子擦了擦汗,擔憂道:“那現在怎麽辦?官府不收鹽了,那些鹽廠的人雖然會來收鹽,但鹽價壓得越來越低,連一兩米都買不到了,家裏沒多少錢了。”
漢子歎氣一聲,眼中也有些煩躁。
他又哪裏不知家裏情況?
現在杭州府有足足兩座鹽廠,工人早就收的差不多了,每天產的鹽,比得上他們幾個月,現在城中的人,基本都在買鹽廠出來的鹽,他們就算想販私鹽,也得擔心會不會被人告官。
漢子拿起一個瓜瓢,舀了一瓢水,大口的灌了下去。
隨後,再度出門去了。
灶戶跟農夫不一樣,他們是沒有田地的。
生計全靠製鹽,往常朝廷會每隔一段時間發一些糧食,還會用錢糧來收鹽,現在官府直接不管,糧食不會給了,也不會再用錢糧來收,而他們辛辛苦苦製的鹽,絕大多數都落到了鹽廠手中。
在鹽廠轉手一次,就能賣個高價。
十日後。
漢子匆忙的逃回了家。
同時帶回的還有另外一個消息。
跟他同行出去販私鹽的人,被官府抓住打死了。
坐在屋裏,黝黑漢子渾身都在發抖,隻是看著滿眼希冀的家人,眼中卻漸漸露出了一抹狠色,現在鹽沒人要,販私鹽要被官府打殺,去當短工,也沒人要,一家上下幾口人,全指望著自己,他已被逼到了絕路。
漢子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問道:“家裏還有多少糧食?”
婦人低聲道:“一天一頓的話,還能管三天。”
“三天!”漢子低聲喃喃幾句,咬牙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非餓死不成,這些狗官,這是在把我們往死路上逼,鹽官府不收,鹽廠不要,自己賣還不準,既然他們不仁,那我鄧木子也豁出去了。”
“不就是蒸汽機嗎?!”
“砸了它!”
“沒有這狗屁東西,官府就隻能買我們的鹽了,一切也就都恢複了。”
想到這。
鄧木子從牆角爬了起來。
他道:“你們待在家裏,哪兒都不用動,我出去一趟。”
說著,他看了看屋裏,在屋裏尋了個扁擔,握在手中緊了緊,很結實,隨後直接出門去了,如今活不下去的不止他一家,杭州府可有足足數千戶,他們都被這蒸汽機禍害了。
他現在腦子裏隻有一件事。
砸了蒸汽機,一切就能恢複成過去那樣。
官府會繼續收鹽,也會繼續給他們糧食,他們一家上下也都活了。
這場在杭州府引起的騷動,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個浙江。
隻不過迎接他們的隻有血腥鎮壓。
隻是這股由灶戶引動的騷動,並沒有因此快速結束,而是迅速在江西、福建等地蔓延,唯到此事,江南幾個布政司的官員,這才意識到事態有些不對勁了。
在此之前。
已有幾道信函送到了應天府。
隻不過並沒送進奉天殿,而是送到了鹽運司。
看到湖廣、江西、浙江、福建等南方大多布政司,都爆發了灶戶的暴動,鹽運使魏衡人都嚇住了。
他知道出事了。
出大事了。
他不敢有半點遲疑,立馬把鹽運司其他官員悉數叫來,開始商議對策,他們必須趕在朝廷動手之前,將這些事態壓下去,不然一旦讓陛下知曉,他們沒一人逃得掉。
隻是看到這幾府鹽運使寫的信,魏衡就忍不住想破口大罵。
當真是狗彘不食。
他都已經提前提醒過了,結果這些人根本不聽,甚至還變本加厲的壓榨,完全不給這些灶戶一點活路,但凡這些人願意讓出一點利益,稍微價高一點收鹽,或者提供一點日常的糧食,都斷不至於此。
然而事實是根本沒人理會。
全都變著法的斂財。
恨不得把錢全都踹進自己兜裏,一分一文都不想拿出去。
短短兩三個月,就把灶戶逼到了死路。
魏衡絲毫沒有遮掩,將這幾份信函,直接拍到了桌上,道:“你們自己看吧,江南地區真如夏之白所料,出事了,而且是出了一大片,這些混賬東西,一點都不知收斂,往死裏撈錢,現在湖廣、浙江、江西等布政司,都有灶戶鬧事,甚至已有地方布政司準備上書朝廷了,隻是被人有意壓下了。”
“現在他們倒想起我們了,想讓我們給他們拿辦法。”
魏衡嗤笑一聲,眼神無比冷漠。
他們沒給辦法嗎?
給了。
但根本沒人聽。
至於夏之白提出的建議,布政司那邊根本就不理睬,現在好了,出事了,又想起他們了,早幹嘛去了,之前周德興他們,要是同意讓夏之白南下多好,或者他們稍微給留點活路,又豈會鬧得如此下場?
田靖看了幾眼,凝聲道:“那現在怎麽辦?”
魏衡不滿道:“怎麽辦?我哪裏知道怎麽辦,讓他們自己拿腦袋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