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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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六兒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為什麽前兩天還追著趕著要弄死風雲的黎貪這會卻變得如此平和,居然還出手救助,簡直不可思議。

    黎貪站起身來,走到小白麵前,居高臨下的對它說道:“他已經受先祖之魂認可,就是我黎族人,你就不用再打他的主意了。”

    小白嗤笑一聲說道:“你動用伏羲精血,恐怕隻要是個人都會被認可是黎族吧?”

    黎貪冷哼一聲,說道:“至少,他是人族。”

    小白不作反駁,噠噠轉身,留下一句:“隨你……”

    灰六兒鋪平草堆,把風雲平放在草堆上,風雲呼吸平緩,睡得深沉,黎貪走過來盤腿坐在一旁,灰六兒不放心他,和山魈靠坐在另一邊。

    調節著呼吸恢複精力,黎貪這會才正經抬頭打量著這幾棟木屋。

    不同於部落中石窟草屋的粗狂風格,眼前的這幾棟木屋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工業級美感。

    房梁、牆壁、門板、窗欞,所有的木製材料都有一個共同點,整齊。他不知道怎麽把木頭加工成這樣筆直平滑的木板、木條,而且還用它們拚湊成一種漂亮的形狀,他不知道這種形狀叫矩形,但就是感覺很漂亮。

    低頭看著正在沉睡的風雲,黎貪微微歎了口氣,沒有部落的保護,這個孩子將日子過活成這樣,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黎貪愣愣的看著他,眼前的風雲和記憶中那個已經模糊的稚嫩小臉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黎貪哥!我什麽時候才能和你們一起去狩獵啊?”

    “等你長得像你風林哥的長弓一樣高!”

    ……

    “黎貪哥!你怎麽不來找我和姐姐玩了?”

    ……

    “爭戰?大巫說我們同出一源,為什麽要爭戰?”

    ……

    “姐姐!黎貪!你殺我姐姐!我殺了你!”

    “我沒有!”黎貪從睡夢中驚醒,冷汗讓他全身如同水洗,玉石也似的肌肉如同大理石雕鑄。

    已經多久沒做過這個夢了?黎貪擦了擦額頭的汗,苦笑一聲。

    灰六兒好奇的看著他,欲言又止。

    擦了擦汗,黎貪瞥了她一眼,隨口問道:“你跟他是什麽關係?”

    “他是我哥哥。”灰六兒怯生生說道。

    黎貪皺眉說道:“你是毛族,他是人族,怎麽會是你哥哥?”

    灰六兒抖抖耳朵,想了半天,才想起風雲前麵說過的那個名詞,高興說道:“他是我幹哥哥!”

    “幹哥哥?”黎貪聽不懂,繼續問道:“你和他認識多久?”

    灰六兒掰著指頭算了算,說道:“二十餘天……”

    “才二十餘天?你怎麽就如此護他?”黎貪不相信的問道。

    灰六兒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哥哥若傷了,無人造飯……”

    黎貪想了下,點點頭,這小家夥的造飯手藝確實一絕,連他初次嚐到都險些被奪了心神,這威力已經不亞於神術了。

    “你……你為什麽……”灰六兒遲疑的問道。

    黎貪看了她一眼,說道:“為什麽不傷他?”

    灰六兒點點頭,黎貪沉默半晌,說道:“想聽我講個故事嗎?”

    灰六兒猛點頭,上次風雲哥哥講完醜小鴨和三隻小豬的故事後,就沒再講了,她一直念念不忘來著。

    黎貪眼神變得深邃,仿佛陷入回憶之中,好半天,他才開口說道:“在我還小的時候,我黎族剛從炎部分出,黎卭叔帶我母弟同胞僅百十餘人,開山伐木,於山林中建立部落,燃起巫火,那時,九夷尚存,我黎族與風夷族相鄰。”

    “十五歲那年,我隨同黎卭叔前往風夷族易貨,我第一次見到風雨。”說到這裏,黎貪停頓了一下,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繼續說道:“她是風夷大巫欽定的巫女,我第一次見到她,她正在跳巫舞,我從來沒見過有女子能將巫舞跳得那麽好看。”

    黎貪眼神像是放出光來一般,即使事隔多年,他依舊顯得有些期盼:“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決定,我要讓她做我的婆娘!”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黎卭叔,黎卭叔說讓我閉嘴,還警告我不要跟巫女接觸。那時的我不懂,晚上還是偷偷去找了她。”黎貪雙拳緊握,但聲音依舊淡然:“我黎族沒有巫女,在那之前我沒見過巫女,我不知道,原來巫女就是風夷大巫圈養起來的奴隸!風雨隻有在祭祀和慶典的時候才能出來跳舞,其他的時間全部都被關在一個地下的土牢中,她是風夷大巫的私有財產。”

    “我去找她,她很開心,因為我是第一個主動跟她接觸的人。我在土牢外,陪她聊了一整夜,跟她講部落外的世界,她聽得很認真,眼神很亮,比天上最亮的星星還亮。”黎貪嘴角浮現出了微笑,說道:“我告訴她,我想娶她,我要她做我的婆娘,但是,她勸我不要冒險,因為風夷大巫會殺了我,還告訴我,能有人陪她這一晚,告訴她這麽多,她就已經很滿足了。但是,我不願意放棄,第二天晚上我還是去找了她,但是,卻被土牢守衛看到了。”

    “土牢守衛都是大巫手下的巫戰,那時的我還沒有覺醒巫力,被他們輕易抓住,押送到了風夷大巫麵前,黎卭叔得到了消息,趕來救我,讓我向風夷大巫致歉,我不願意,我告訴風夷大巫我要娶風雨,但是,我受到所有風夷族人的嘲笑,他們說我是蚩尤,就是肚子裏的蛔蟲,說我弱小得像隻老鼠,膽子卻大得像隻牛。黎卭叔向大巫求情,付出了一半貨物的代價,才保下了我。”

    “回去的路上,黎卭叔狠狠的訓斥了我,不允許我再參與易貨,但是,我卻忘不了風雨的眼睛。回到部落,我開始拚命的磨煉武技,除了吃飯睡覺,我都在磨煉武技。黎卭叔也很用心的教導我,後來,我打敗了部落裏所有成年男子,甚至連覺醒了巫力的黎卭叔也逐漸不是我的對手,我能獵殺最凶猛的獵物,部落裏的女子們都想做我的婆娘,但是,我隻想要風雨。”

    “黎卭叔終於又答應我讓我參加易貨,再次去到風夷族,我卻沒能再見到風雨。風夷大巫從上次開始就加強了對土牢的戒備,除了他自己,就隻有風雨原來家裏的弟弟才能見到她。”

    “我找到了她弟弟,還有她的家人,我想認識他們,我打來最大的獵物送給他們,他們卻丟了出來,還罵我。後來我才知道,在他們風夷族人看來,家裏女兒能成為大巫的巫女是最榮耀的事,而我這個外族人卻想奪走他們的榮耀,因此才會恨我。我不恨他們,我還是經常去她家,但不再找她的父母,而是去找她的弟弟。她弟弟叫風後,很小,和我小時候很像,他也很心疼風雨。我讓他去土牢的時候幫我給風雨帶我磨的虎牙,羽毛等小玩意,風後每次回來,告訴我風雨見到這些東西時開心的笑容,我就十分滿足。”

    “之後每次易貨,我都會讓黎卭叔帶上我,雖然他很不情願,但還是禁不住我的懇求,我開始頻繁的去風夷族。我通過小風後,和風雨交流著,雖然看不到她,但我感覺得到我和她靠得越來越近。”

    “我們的事還是被風夷大巫發現了,風夷大巫震怒,將我黎族的貨物和黎族人全部驅趕了出來,不許我們靠近風夷族半步。”

    “秋天的時候,出去易貨的族人帶著滿滿的已經發臭的肉幹、菘等貨物回來,黎卭叔受了傷。族人說,即便是再遠處的方夷族,也不願意再接受我們的貨物,還嘲笑我們黎族是蚩尤,而我們卻隻能忍氣吞聲,眼睜睜的看著貨物變壞,扔掉。”

    “那年雪季,因為換不回來足夠的絲和棉,族內一半的新生兒死去,黎卭叔也沒能撐過去。他在臨死前,告訴我不要輕易挑起征戰,但是,我卻完全被仇恨衝昏了頭腦。”

    “第二年,我找了薑榆罔,請他借調大軍助我討伐風夷族,那是我一生中最錯誤的決定。”

    黎貪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片刻後,他重新睜開眼睛說道:“薑榆罔的大軍很強大,但是,他卻偏偏要我黎族作為先鋒,我帶領黎族部眾,攻城奪寨,一路攻至王城。但王城有風夷大巫坐鎮,久攻不下。最後,薑榆罔請出本族大巫,焚石為湯,將王城攻下。風夷大巫死前出手,擊殺了薑榆罔手下一員大將。勝利後,我請求他將風雨賜給我,但是,薑榆罔卻說風夷大巫身死,無法給伐東大將軍祭祀,必須用巫女之血為伐東大將軍祭旗。我想阻攔,但卻不能。攻城戰讓我黎族戰士折損許多,彼時正是疲弱之時,如果我提出異議,那麽薑榆罔一定會將我黎族屠滅……”

    說到這,黎貪呼吸有些急促,咬緊牙關,拳頭關節有些發白,半晌,他才調整好呼吸,繼續說道:“我永遠忘不了那天祭祀台下小風後的眼神,雖然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但我知道,再多的話也隻說了兩個字,仇恨。”

    “薑榆罔征討東夷之心已久,這次我去請他正是契機,征服風夷隻是開始,薑榆罔誌在整個東夷。從那時候起,我開始為薑榆罔征討其他夷族,借大軍之勢,我連征畎夷、於夷、方夷三族,那時恰逢西方有熊氏擴張,薑榆罔回都坐鎮,讓我繼續征伐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陽夷幾族。趁此良機,我收編了九夷部眾,建國九黎,以蚩尤為號,待薑榆罔還想回來,整個東方已是我的天下。”

    黎貪說得慷慨激昂,一個聲音突然問道:“那個風後呢?”

    黎貪神色黯淡下來,說道:“在那天祭祀後,他就不見了蹤影,這麽多年……”正說著,他突然反應過來,低頭看去,卻見風雲虛弱的苦笑著,說道:“這麽說,你就是傳說中的蚩尤嘍?而你以為我就是當年的風後?”

    黎貪搖搖頭,有些愧疚的說道:“你還恨我嗎……”

    “真幾把狗血……”風雲痛苦的呻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