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會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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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雲看著緩緩流入吃水河中土黃色的水流解釋說道:“這都是從上遊被挾裹而下的肥土啊!河流中泥沙沉澱速度是和水流速度成反比的,這裏的緩灘本就讓大河水流降低,泥沙開始沉澱,但天然河道下的地形還是比較複雜,否則黎麻也不會網到石頭了。相反,你們人工開鑿的吃水河河道就平緩的多,這本就是為了讓水澄清,而堆積沉澱的泥沙也為水草提供了豐富的養料,魚自然願意往這跑了。”

    黎麻不解問道:“那為什麽我在大河裏撒網就撈不到魚呢?這離得也不遠啊?”

    風雲笑道:“誰說你沒撈到?你不是撈到八條魚麽?”

    “那才幾條魚?”黎麻嘿嘿笑道:“跟入水口裏麵的沒法比啊!”

    “不少了吧?”風雲問道:“如果我沒猜錯,在這片淺灘打的魚應該要比你在其他地方打的多吧?”

    “嘿!還真是!”黎麻說道:“淺灘豬婆龍多,我又不是巫戰,一般都不往這跑,往常撒網都是去下遊,那裏有個土坡,我可以站在上麵撒網,豬婆龍上不來。”

    風雲點點頭說道:“淺灘沙細,湍流石多,要知道,無論是何種族,終究還是要吃喝拉撒啪啪啪,水流放緩,泥沙才會沉澱,有了土壤,水草才會生長,水草茂盛,才能引來魚群在此進食繁衍。大河中自然也有魚,但水流湍急,魚都在水底,躲開上層的急流和覓食的大家夥。因而在大河中與急流搏鬥的魚要偏瘦,肉質會緊致一些。而在吃水河中的魚食物豐美,天敵又被你們的樁子擋住過不來,自然種群壯大,個頭也更大,肉質也會更肥嫩些。”

    眾人長大了嘴,這也說得太玄乎了吧?

    黎麻趕忙挑出從大河中網回的魚,和吃水河中的魚比了下,很快提著魚哈哈笑道:“真厲害!你連這都知道啊?還真是!吃水河裏的魚就是要比大河裏的魚肥!”

    黎大河在一旁問道:“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那為什麽這些魚沒有順著吃水河遊到城裏去啊?那我們不就有吃不完的魚了?”

    風雲笑了笑,說道:“這就是咱們接下來要做的事了,首先我告訴你為什麽,有句話叫水至清則無魚,吃水河的河道很平緩,所以泥沙在上半截就沉澱得差不多了。這也是你們的目的,畢竟你們飲水入城是為了喝,而不是為了養魚。就算偶爾有些跑過去,也都被你們抓住吃了,你們自然發現不了了。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這條河挖成的時間太短,我猜,應該不會超過十年吧?”

    “咦?”薑菘驚訝說道:“這條河是元兒出生前兩年挖的,到今年剛好是九年,你是怎麽知道的?”

    風雲說道:“一個相對穩定的生態圈至少需要十年的維持,魚群需要發現這個天然的避浪港灣,要在此繁衍生息,形成每年在此產卵的習慣,時間太短可不成。最主要的是,要是時間長些,水草順著河道長過去,都不用我說,你們自己就發現魚群了。”

    “我服了!”黎大河搖頭歎息道:“我怎麽感覺我這麽笨呢?”

    “咋地?你以前還以為你挺精的麽?”其餘人哄笑打趣他說道。

    風雲笑道:“這不算什麽,隻要多看多想,總會想到的,說白了還是運氣。就算沒有我,說不定黎麻叔哪天順著河撒幾網也發現了呢?相較而言,我更佩服開挖這條河的人,還有想到挖河的人。”

    黎麻笑道:“那就是大巫奶奶和族長了,起初我們都是從大河裏直接舀水往回運的,後來大巫奶奶體恤我們,特地請族長調動巫戰花費好久時間開鑿了這條吃水河,我們才在城裏吃上了水,隻可惜好好的吃水河現在都被那群狗日的夷族人給糟蹋了。”

    說到後半截又扯到衝突上去了,風雲岔開話題說道:“如今這吃水河中的魚群還不算多,主要是水草不夠。若想聚集大量魚群過來,就得移植栽種水草,還要提升水質的肥沃程度。”

    “怎麽弄?”在一旁聽了半天的黎貪開口問道。

    風雲低頭掃了眼黎麻撈上來的水草說道:“很簡單,我看這些撈上來的都是些很皮實的水草,當然,不皮實的早死完了,直接把水草撈上來往後河段扔就行了,鏟草皮也可以。至於提升水質,也很簡單,鋪水草前先清河底,挖出坡度,加快水流速度,別讓泥沙沉澱的那麽快就行了。”

    “可是,那樣水就渾了啊?還怎麽喝?”薑菘疑惑問道:“當初我們可是試了好久才挖出今日這樣的河道的,為了引魚反而將水弄渾了,難不成族人為喝口水還要等半天澄清了再喝?我覺得不妥。”

    風雲點頭說道:“沒錯,水質是會變渾濁,但我們沒必要喝裏麵的水啊?”

    黎麻問道:“那還喝哪兒的水?難道還要像以前一樣頂著石盆子去大河裏舀水?那也太慢了,若是碰到豬婆龍可是要送命的。”

    這下輪到風雲迷惑了,他不解問道:“你們為什麽不挖井?”

    “井?那是什麽?”黎麻等人一臉茫然。

    “黎扁,你帶著鍬麽?”風雲問道。

    “帶了。”黎扁從腰間趁出邊緣磨得鋒利的銅鍬來,揮舞了兩下。自從他接觸到工具後,簡直恨不得和那些鋸刨尺睡在一起,不管走到哪他都會帶著一兩把,嘚瑟的要命。銅鍬更是他隨時都帶在身上的,無他,就是因為挖石頭太方便了。

    風雲抬了抬下巴,說道:“你在腳底下挖坑,見水再停。”

    “哎!”黎扁應了聲,低頭就挖了起來,隻見泥土翻飛,沒一會,就挖出了個一米多深的坑來。

    “出水了。”黎扁直起身來,小腿已經沒入了泥漿當中。

    瞧見這情形,黎麻說道:“這河邊當然會有水了,滲過來的麽,蚩尤城可遠呐!十裏開外,這點河水可滲不過去啊!”

    “誰說的?”風雲笑道:“你沿著吃水河邊挖,我保證你有水。”

    薑菘忽然說道:“我想起來了,這個井是石中水吧?聽聞有熊國姬軒轅便會自石中取水,原來是用了這法子。”

    風雲點頭笑道:“很多法子一旦說開就不稀奇了,若是河道挖好了,就可以放閘引魚了,就是在大河裏從入水口後方那邊斜著栽一排樁子過來,就像你們栽的這樣。不求封住河道,隻要稍微改變下水流方向,讓水流更像入水口這邊靠些,若是水草長得密些,魚群自然會跟著過來。到時候……”

    “到時候我們就有吃不完的魚啦!”一旁的黎大河接話頭說道,眾人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團,顯然很為這消息感到高興。

    隻不過風雲卻發現,黎貪和薑菘並不像族人們這麽開心,反而低頭在想些什麽。

    擠在大人們胳膊肘下的屎蛋兒最終還是沒等到下水展示實力的機會,但抓魚也抓了個爽。他聽得大人們歡聲笑語,有些不解,於是湊到了風雲身旁大聲問道:“可是雲哥兒你怎麽就知道那些魚會自己跑過來呢?”

    風雲讚許的笑了笑,若有所指的說道:“因為魚也和人一樣,更喜歡平靜安定的日子。”

    “沒錯啊!”黎麻一根一根的收著漁網線,笑嗬嗬的說道:“若是能有吃不完的東西,那就好嘍!不用為吃食發愁,想幹活幹活,想吃飯吃飯,嘖嘖!那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啊!要說啊,若不是沒飯吃,誰願意打仗啊……哎呦……”

    站在他身旁的黎大河忽然聽得不對,趕緊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黎麻吃痛,反應了過來,尷尬的閉上了嘴。

    牽強附會的說了半天,終究還是為了這一句。風雲抬眼看向黎貪,卻見他已是麵沉如水,原本笑鬧的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深吸了一口氣,黎貪說道:“帶著東西先回去吧!”說罷便當先向城中的方向行去。黎麻抗起濕透的漁網,跟在了其他人後麵。

    坐在輪椅上,風雲歎了口氣,頗有些有心無力的感覺。薑菘緩步走到了他身側,開口說道:“你有點過分了。”

    “我過分?”風雲煩躁的說道:“我為了什麽?還不是想救他一命?為什麽非出兵西討不可?給我三年時間,我會讓每個黎族人都吃得飽飯,穿得暖衣,這些還不夠麽?我用這區區耗工十來天的法子就解決了讓他頭疼的糧食問題,為什麽就換不到他的點頭?難道打仗對他就那麽重要麽?”

    “你為什麽非要換?”薑菘反問道:“我們對你的好,有要求過什麽回報嗎?貪兒和我說過,你問過他一個問題,你說如果你不是那個可以拯救黎族的人,他還會當你是黎族人麽?他沒有回答你,我來回答你,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麽身份?你認祖歸宗失敗,讓我們損失了人祖之心,我們有說過你一句麽?為什麽大家都叫你黎雲?你現在的身份就是黎族人,是你自己沒有把自己當成黎族人!”

    風雲愣住了,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薑菘繼續說道:“你說的這個法子是好法子,但還是有不妥之處,將那麽多鱗族驅趕到吃水河中任我們食用,你有沒有想過鱗族靈脈會如何應對?如今魔族入侵在即,我們需要廣結盟友。上次貪兒外出尋找誇父國已經與鱗族王脈交惡,若是再這樣大肆屠殺鱗族,對於獲得鱗族支持無疑是難上加難。”

    這點風雲卻沒有想到,此刻他心中心亂如麻,望著時不時躍出水麵的魚兒一言不發。

    薑菘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想幫貪兒,但他氣運已絕,就如同這滾滾河水,可以移道,卻無法封堵,東流入海是它的宿命,誰也改變不了。”

    風雲無奈的閉上了眼睛,歎聲問道:“就沒有其他法子了麽?”

    “法子,我們也在找。”薑菘說道:“即使有一線生機,我們也不會放棄,你也別擔心,真打起來,我黎族人還沒怕過誰,魔族也一樣!”

    薑菘的話擲地有聲,可風雲卻怎麽也輕鬆不起來,抬眼看去,他仿佛感覺這天地都旋轉了起來,如同一個巨大的風暴狂嘯,隻是自己卻為什麽被卷入這風暴中心了呢?

    真希望從沒遇到過黎貪啊!那樣的話他現在或許還在桃花源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呢!

    可是,終究回不去了。

    風雲低頭看了看綿軟歪斜的身體,苦笑一聲,他已經盡力了,隻是,這樣的他,又能幫到多少忙呢?

    “先回去吧……”風雲的聲音有些疲憊,黎扁應聲和薑菘打了個招呼,推著他往城中走去。

    薑菘停留在原地,瞧著滾滾的河水,眼神複雜,黎醜一動不動的侍奉在她身側,像尊莊嚴的石像。

    回頭看向風雲離去的方向,薑菘眯起了眼睛,癱軟在輪椅上的風雲在他眼中卻像是一個黑洞一般。出到城外,他吸收氣運的跡象更加明顯,遠處蚩尤城的方向,正有滾滾氣運如同奔騰的河水向他湧來。四麵八方還有八道淡淡的氣運之息飄然而至,融入到風雲身上,那是八城鎮守巫戰們身上的氣運,竟也被他吸引了過來。

    咯吱吱的輪椅上像是有一團風暴,正貪婪的吸納著全體黎族人的氣運,薑菘背在身後的雙拳緩緩握緊。她心中有個大膽的念頭從未向別人提起過,此刻身遭無人,她喃喃道:來吧,都來吧,黎族不會滅,氣運定數又怎樣?恐怕你現在也自身難保吧!我老啦!但是,黎族還年輕,我們不會絕,不會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