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拚死一搏的劉辯(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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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達的朋友很少,不是他不想擁有,而是他在老家扶風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即便他的父親曾貴為一州刺史,即便他家財萬貫,沒人喜歡就是沒人喜歡。
他父親的功名利祿和榮華富貴讓人既羨慕又嫉妒,羨慕是因為一切都是輕而易舉從宦官那裏花錢買來的,嫉妒也是因為一切都是輕而易舉從宦官那裏花錢買來的,特別是那個宦官的名字還叫張讓。
法正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而且法正的祖父是名士,德才兼備,更讓他珍視這份友誼,以至於他對待法正時甚至有些諂媚。
但是這一次孟達真的怕了。
是的,怕了……
他害怕自己的內心被法正看穿,害怕法正說他是個貪婪陰險的小人,更害怕自己真成了卑鄙奸詐的小人。
可是,人越害怕什麽,就越容易遇到什麽,法正果然將他父親拿到了台麵上。
“子度,整個扶風知道你的人不少,願意和你成為朋友的不多,你可知我為什麽願意和你成為朋友?”法正說完特意正了正坐姿,讓自己顯得更嚴肅些後才解釋,“世人都說叔父勾結閹宦、貪圖財富,但是在我看來並不是這樣的。
叔父的目的很明確,執行力很強,他知道自己每一步能夠得到什麽,並願意去實現。
在我看來,叔父失敗的原因隻是因為能力不足,那些嘲笑他的人也隻是因為他們沒能用一鬥酒換到一個刺史罷了。
子度,你的能力要比叔父強,強很多。
我們是朋友,我才和你說這些。
如今天下大亂,你看不上任何一路諸侯沒關係,可才能終究不能埋沒了,為何不用自己的才能創造一個想要的未來?
沒什麽能阻擋你,勝了,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敗了,也好過和那些庸碌狹隘之人為伍。”
當孟達聽到法正提起自己父親的時候,心中怒火中燒、氣憤不已,但他完全沒想到法正竟然說出了這種話,竟然沒有否定自己的父親。
大漢以孝治天下,他平時其實非常痛苦,不屑於父親的所作所為,卻絲毫不能表露出來,要一直裝作父慈子孝的樣子。
生活與認知的背道而馳,讓他被折磨的精神極端,既然別人看不起他,他更看不起其他人,法正是為數不多的例外。
“孝直……”孟達死死盯著法正的雙眼,似乎想要透過去看穿法正的想法,他低聲詢問,“你想要我做什麽?你們想要做什麽?
以那位如今的處境,什麽也做不了。
你說的十分有道理,可我早就過了將道理認作真理的年紀,你也應該看清現實了。”
“不,子度你錯了。”法正搖了搖頭,繼續勸解,“道理是聖人總結的,但道理是聖人發明的嗎?不,是聖人發現的。是有人按照道理行事,並且取得了成功後,聖人將他的道理記錄下來並延伸出來的。
隻要有人成功過,道理就一定是真理,不可以被任何人反駁,無論過去多少年。
成長不是屈從於現實,隻有庸碌的人才會放棄自己的誌向。
身處敵營不是你的錯,人想要活下去就要學會妥協,但是妥協不代表沉淪!
豪言壯語對於他人來說可能是一時興起,可你不應該這樣,對你來說應該是言說誌向。”
“我!我……我……孝直,或許……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或許我就是個卑鄙的小人,就像我父親那樣……”
“或許你也沒有那麽不堪,就像你想的那樣。”法正站起身,來到孟達身邊,用溫和的聲音輕聲說道,“如果你繼續下去,連叔父都不如,至少叔父不會像那些宗族低頭,張讓再怎麽不堪,代表的也是皇帝陛下。
試一試吧。
飛鳥搏擊長空,亡於烈日;遊魚潛於深淵,亡於幽暗。
能不能到達理想的目標從不是它們要考慮的,力所能及與否也不是它們在乎的,它們隻知道自己追逐過信仰。
考慮一下,我等你的答複。”
說罷,法正起身欲走。
孟達見狀趕緊詢問:“孝直且慢,我該如何尋你?還有……你究竟想要我做什麽?”
“什麽也不做。是我們想要做什麽,而不是你需要做什麽,隻要你什麽都不做,就是大功一件!”法正沒有回頭,說完便徑直而去,隻留下在原地茫然地孟達。
孟達被說服了,法正的言論直指他的內心深處,點明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不過兩人相交多年,就像法正了解孟達一樣,孟達同樣十分了解法正,他總覺得法正的表現有些奇怪,讓他此時猶豫不決……
法正說的話當然很奇怪,因為那些話就不是他法孝直能夠說出來的,就算說出來,他本身也不認同。
什麽追逐理想的過程很重要?
都是狗屁!
追逐理想才是最重要的,過程,隻是無聊而又繁瑣的過程而已。
他騙了孟達,或者說孟達隻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罷了。
一路回到皇宮,法正找到即將睡下的劉辯,說出了自己膽大而又瘋狂的計劃。
“陛下,臣以為可以行動了。”
“孝直……”原本劉辯即將睡著,精神有些混亂,卻被法正一句話給驚得徹底清醒,瞠目結舌地問,“現在?”
“當然不是。”法正搖了搖頭,解釋,“閻將軍要做準備,徐將軍也要做準備,我們還需要時間,一點點時間。”
“那是什麽時候?”
“明晚。陛下請看……”法正從袖口抽出一張長安地圖,擺在燈火之下說道,“陛下,臣已經查明我們所要麵對的敵人都有誰。
這裏是扶風馬氏的府邸、他們家將衛尉攥在手裏,全城的武侯都由他們掌控,是第一目標。
扶風周氏,右扶風最大的世家之一,目前控製著大司農等多個官職。
看起來沒有掌控兵權,卻十分重要。
臣將我等出城後第一個據點,也是進攻涼州的大本營定在了陳倉,周氏便是陳倉附近的核心家族,擁有著大量的糧草。
扶風陳氏……
扶風汪氏……”
一個個家族名字被法正念了出來,並在地圖上做出了相應的標記。
劉辯看了又看,詢問:“孝直的意思是我們出城之前,要將他們全部清除?”
“對。他們不僅是陛下出城的阻力之一,還是將來一定會遇到的對手之一。”
“那也還好,不過十幾家而已……”
“陛下,這隻是之一啊……”法正苦笑搖頭,無奈道,“這些人都隻是右扶風人,京兆尹和左馮翊臣是沒算進去的。說句難聽的,我等在長安中沒有盟友,全是敵人……”
說到這裏,即便是法正也有些悲觀,滿城皆敵的日子相當難過。
劉辯卻很是樂觀,笑道:“兩個月之前,我們隻有兩個人,昨日我也隻有閻卿那一支軍隊,現在不是越來越好了嗎?”
“全賴陛下英明。”法正恭維了一句,卻話鋒一轉,“陛下,如今長安城中最大的敵人隻有一個——大將軍何苗。”
何苗是法正最頭疼的人,倒不是說何苗的實力有多強,相反,何苗還是個非常愚蠢的家夥。
當初長安之中所有的兵權幾乎都在何苗手裏,結果如今最強的東軍已經被他丟了,手中隻剩下廢物一般的城防軍。
就連那些宗族世家都看不上城防軍,何苗又能是個什麽厲害的人物?
讓法正忌憚何苗的其實隻有兩點:第一點是何苗再怎麽說也是外戚,何太後再怎麽作也是劉辯的母親。有這層身份在,法正要不要下殺手,要殺到什麽程度都不好確定。
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城防軍確實菜得摳腳,可當初劉辯在掌權的時候也是一點都不小氣,王弋當初送過來的兵器城防軍也分到了不少。
要知道那些兵器哪怕是王弋淘汰了很多年的,品質卻十分可靠,比之涼州兵手裏的那些破爛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法正懂,拿著刀子的孩童或許打不贏拿著木棍的壯漢,但是要比殺人效率,誰勝誰負真的不好說。
劉辯聽到何苗的名字後同樣十分頭疼,按理說外戚就應該是他最大的助力,這也是為什麽有何進的例子在先,他依舊願意將兵權交給何苗的原因。
奈何何苗這貨比何進聰明一些,可惜不多,不知道聽了誰的建議,在他被韓遂脅迫的時候,何苗竟然選擇了看戲,當初差點將他氣死。
如今要是何苗敢出現在他麵前,他甚至會毫不遲疑地將何苗給剁了,可他那沒腦子的老娘確實是個大問題。
他覺得何太後都不能說是沒腦子了,說她已經瘋了都不為過。
那老娘們兒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已經不管不顧了,當初為了給韓遂求情,甚至於幾乎赤裸地出現在他麵前,祈求可憐可憐她這個衣不蔽體的悲慘女人,絲毫不顧皇室威儀和臉麵。
“何苗……何苗……”劉辯的眼中閃爍著森冷的寒光,他內心中正在權衡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與何苗無關,而是關於何太後——他在考慮要不要放棄自己的母親……
以孝治天下真的是正確的嗎?
劉辯終於提出了這個大逆不道的問題,可他權衡良久之後,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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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無他,如果這次希望渺茫,他不介意肆意妄為。
但這次成功的幾率非常大,而“孝”又是百姓認同的,最廣泛傳播的品德,是維護他統治的有力武器。
做為一個皇帝,他可以對某個人展露情感,卻不能對所有人施加恩惠。
“我會讓不疑封住宮門,這種機密的事情不能讓不相幹的人知道,何苗必須要死,我不可能讓母後獨自生活在這水深火熱的長安之中。”劉辯不自覺揉著眉心,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法正倒是不在意劉辯做出了什麽樣的抉擇,他隻要劉辯點頭就好,何苗隻是劉辯最重要的敵人,卻不是他的,他最重要的敵人不在長安之中。
“陛下,既然如此,那臣便去與閻將軍商議具體事宜去了。”說罷,法正行了一禮。
劉辯感到一股濃烈的疲倦襲上心頭,擺了擺手說:“去做吧,我會做好準備的。到時候記得留下一些府邸不要擄掠,給長安的百姓留下些許活路。”
“臣,遵旨。”法正緩緩退了出去,向閻行的軍營走去。
法正深夜前來,一路上對閻行的訓練非常滿意,明崗暗哨不斷,士卒紀律嚴明。
通報過後,他被帶到了帥帳。
說是帥帳,其實就是一間宮殿,裏麵床榻飾物一應俱全。
“軍師怎麽深夜前來?”閻行將法正請到一旁,問道,“軍師和陛下勞累一夜應該休息才是,有什麽事白天說即可,差人吩咐一聲也行,不能耽誤了休息。軍師乃是陛下心腹,身體要緊啊。”
麵對閻行幼稚的客套,法正有些想笑,他明白閻行現在內心之中的危機感和焦慮,便說道:“閻將軍,你我誰不是陛下心腹?你能為陛下戰死,我就不能為陛下辛苦一些嗎?
不過此次前來確實有重要的事情商量,陛下已經決定了,明晚行動,爭取後日天明出城。”
“這麽快!”閻行一驚,繼而大喜道,“陛下有何旨意?我等從哪道城門殺出去?軍師放心,用不到天明,我保證將陛下安全護送出去。”
法正神秘一笑,輕聲說:“閻將軍,我們先不出去。”
“不出去?”
“對,不出去。”法正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冷聲說,“陛下的敵人很多,直接出城的話日後將遭遇重重困難,我等必須將那些困難現在擺平才行。”
“要在長安中大開殺戒?”閻行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問道,“陛下想要殺誰?”
“將軍請看。”法正展開地圖,將和劉辯定下的家族一一指給閻行。
閻行看過後思索片刻問:“軍師,這些人的宅邸太過分散,若是驚動了巡夜的武侯和城防軍,他們可能就跑了。”
“跑不了,入了我的計策,誰也別想跑出我的手掌。”
“既然軍師有安排,我等服從命令就好。城中駐軍怎麽辦?”閻行不太在意那些官員,他的關注點在軍隊上。
法正手點在一個位置上說道:“據我所知,城中軍隊駐紮在東、西兩個校場,這兩個地方名義上都屬於城防軍,也都由城防軍護衛,但我懷疑裏麵的人是不同的。
兩個校場,一個屬於何苗,另一個應該屬於世家。
隻要我們先發製人,應該很快就可以獲勝。”
閻行緊緊盯著法正手指指向的地方,所謂東、西校場並不是在東城和西城,而是都在東城,隻有一街之隔,不過是營門的方向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他明白法正的意思,法正是想在從中間那條街發動突襲,直接將兩軍隔開,使其不能互相支援。
他卻不想這麽做,便提出了建議:“軍師,我們何不兵分兩路,甚至是三路,對其形成包夾之勢,他們跑都跑不了!”
“不是他們。”法正搖了搖頭,笑道,“隻有他。我們的對手隻有城防軍。”
“那世家那邊怎麽辦?”
“不用擔心,世家是我們的敵人,但那些軍隊可不一定是。”法正露出了高深莫測的表情。
閻行想要再問,法正卻岔開了話題:“閻將軍,明日如此這般……切記,一定要隱蔽行事,千萬不能讓人看出了破綻。”
“軍師放心,我這就去安排。”
“計策已定,我也不過多停留了,告辭。”法正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閻行沒有相送,而是在思考著如何排兵布陣。
他現在手底下能用的隻有兩員將領,一個是楊秋,另一個就是侯選。
雖然他已經將韓遂墮落的過程講給了二人,並帶他們見證了一切,可在他心中,侯選依舊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他需要謹慎再謹慎才行。
“來人。”閻行沉思良久,喚來親兵,“召楊秋和侯選來見我。”
親兵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二人便被帶到閻行麵前。
“你們可知我為何將你們二人深夜叫到這裏?”閻行止住二人行禮的趨勢,麵色十分陰沉。
兩人肯定不知道,楊秋的眼神中更是極少見地閃過一抹不耐煩,他護送劉辯剛回來沒多久,才睡下就又被叫起來,要不是眼前的人是閻行,他真的要抽人的。
“哼。”閻行冷哼一聲,說道,“娘的,本將軍今日看上了幾樣東西,管他們要,他們竟然不給!他們竟然敢不給本將軍!
好啊,好啊!
本將軍一直在皇宮練兵,就真當本將軍不是人了?
你們有沒有辦法,本將軍一定要得到那幾樣東西。”
“將軍,您到底看到了什麽?”楊秋眨了眨眼,勸道,“幾樣東西而已,沒必要和他們計較,就當喂狗了唄,何必一定要弄到手?”
“我要的是幾樣東西嗎?我要的是我的臉麵!我都亮明身份了!”閻行暴跳如雷,吼道,“再說了,珊瑚金珠什麽的也就算了,裏麵還有一本兵書!那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兵書!”
聽到“兵書”二字,兩人的臉色立即就變了,都是帶兵打仗的人,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兵書的價值。
閻行沒有當街殺人搶奪就已經很克製、很體麵了,也難怪此時會暴跳如雷,換做是誰也會睡不著覺。
“那怎麽辦?總不能折了將軍的麵子。”楊秋還是比較克製的,建議,“要不商量商量買回來?到底落在了誰手裏?”
一旁的侯選眼珠一轉,搶在閻行說話前說道:“這怎麽行?怎麽能買回來?不行不行。
從將軍手裏奪得便已經落了將軍的臉麵,再買回來,那不是更沒臉麵?”
“那你說怎麽辦?”
“他們能從將軍手裏奪得,我等為何奪不得?搶回來便是!”
“誰去?”楊秋瞥了侯選一眼,不屑道,“那些世家的護院不是沒有技擊高手,一兩個打不過你,十個二十個總行吧?難道你想讓將軍親自動手?”
“將軍怎麽能動手?我去就我去!”侯選竟然一口應下,“他們有護院,難道我們沒有士卒?等到帶上兵馬殺進去,我倒是要看看不給!”
“你瘋了嗎……”楊秋一臉駭然。
誰知閻行卻說道:“就這麽定了。侯選,你現在就去準備,明日白天去踩點,晚上去搶他娘的!”
“將軍您就看好吧!”侯選聞言滿臉興奮。
搶劫可是能大撈一筆的肥差,他可不想錯過,連看都沒看楊秋一眼,他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楊秋這才緩過神來,趕緊勸道:“將軍!這怎麽可以?搶回來確實輕鬆,可眼下這個關結……想必是陛下的關鍵時刻,您不能給陛下找麻煩啊!再說了,縱兵劫掠對您的名聲傷害很大,現在我們應該小心行事才對。”
此時閻行臉上沒了怒氣,盯著楊秋許久,他才問道:“楊秋,你我相識多年,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如今為何如此冷靜?”
“將軍,當下不是說這個事的時候……”
“說說吧,我很想知道。涼州人都是火爆直爽的性子,你這麽冷靜的真不多。”
“將軍……”楊秋無奈,隻得講述了一件往事。
這件事閻行是知道的,當初馬騰和孫堅交惡,馬騰拉著韓遂在涪水關大戰了許久,損失慘重,八健將直接沒了一半,楊秋正是見過孫堅的實力後才發生的改變。
年少時哪個武將不是意氣風發、睥睨天下?更何況是縱馬飛馳的涼州人。
可那一戰真的將楊秋的自信打得粉碎,讓他明白了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從那之後楊秋便開始改變,他明白自己武藝的上限也就這樣了,隻能寄希望於從其他方麵獲得幫助,比如讓自己變得冷靜可以更好的判斷戰場形勢。
閻行聽完後也是唏噓不已,他也跟孫堅交過手,要不是自己武藝還行,也就死在那裏了。
“唉……你能改變真不容易啊……”閻行歎息一聲。
楊秋沒心思討論這些,依舊想要勸說閻行:“將軍,您真不能縱兵劫掠啊!”
閻行卻聞言笑道:“搶是一定要搶的,隻是不搶兵書罷了。”
“那搶什麽?搶什麽都不行啊!”
“搶命!陛下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