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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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傳奇是經過加工的素材,而不是被記錄下來的事實。】
    ————哈維-阿倫,《卡萊羅納香頌》
    許多年後當癡肥的肖恩-坎普回憶起新秀賽季那場和阿甘的正麵對抗時,他早已失去鋒芒的麵孔泛起一層久違的光澤,眼神望向遙遠的虛空,仿佛穿越回了風華正茂、青春年少的1989-1990,自己的新秀賽季。
    “那是超音速和開拓者的賽季的第二次交手,第一次我沒有得到上場機會,隻能在場邊看著,開拓者非常強大,阿甘更是令人生畏,但我躍躍欲試。”
    “第二次是在全明星賽後,我對自己有了更多信心,因為麥克丹尼爾受傷,所以我首發登場,在場上直接麵對阿甘。哇哦,他身體強壯的像一輛蒸汽火車,是卡爾-馬龍的放大版。”
    “一整場他都在和我說垃圾話,應該是開局時我的一個扣籃惹惱了他,他的垃圾話一向厲害,他和我說‘我才是扣籃王’,‘你的扣籃像猴子摘香蕉’。”
    “那時候隻有阿甘敢在比賽中稱呼黑人球員猴子,放到現在,簡直不可想象。”
    “中場休息的時候,阿甘和我說‘和你對位太無聊了,下半場我要一直用左手,你注意點,好好防’。”
    “然後下半場他用左手在我頭上拿了30分。扣籃,挑籃,勾手,拋投,上籃,都是左手……我完全無法阻擋他,他像鋼鐵一般無法撼動,無法阻擋。”
    “他在第三節完成了一個漂亮的左手超遠距離的勾手,我們的防守不錯,把開拓者逼到了24秒的最後一秒,球最後給到阿甘手裏,已經沒有時間了。阿甘就在三分線內一步,轉身,抬腿,用一個古典的大勾手完成了這次不成功的進攻。”
    “大家都想衝到籃下搶籃板,可是球空心落入了球網中,你能想象所有人的眼神裏都是驚訝。我站在離阿甘一步遠的地方,我當時很想和阿甘說,你能不能再表演一次,這個球怎麽投進的?”
    “我私下裏這麽試著出手過,連籃板都碰不到。”
    “我的屁股在波特蘭被爆開了花。”
    已經退役的肖恩-坎普回憶了自己新秀賽季和甘國陽的一場比賽對抗,在他的敘述中,阿甘一如既往的用戲劇性的手段摧毀了對手,這是他職業生涯大部分時間都在做的事。
    伯德、喬丹也都喜歡這樣做,教訓那些剛進聯盟的新人,讓他們感受一下nb的強度。
    不過很遺憾的是,坎普的回憶並不準確,事實上很多球員對過去比賽的記憶都是錯誤的。
    在數據上,出場時間,或者場次上,總是會有誇張、遺漏、錯亂、張冠李戴的情況出現。
    尤其是漫長的常規賽,球員和觀眾像一起吃了一頓麥當勞大餐,他們會對某個漢堡的味道留有印象,但到底吃了多少根薯條,沒有人會知道。
    關於坎普敘述中的這場比賽:
    首先,全明星賽後開拓者和超音速的比賽是雙方在1989-1990賽季的第三次交手,而不是第二次。
    其次,麥克丹尼爾並沒有受傷,他首發登場,而肖恩-坎普作為替補內線打了21分鍾,在小部分時間裏對位阿甘。
    第三,阿甘在這場比賽中沒怎麽和坎普說垃圾話,事實上阿甘和喬丹、伯德不太一樣,他沒有教訓新秀的惡趣味,除非這個新人主動找死,他會給對手一個痛快。
    坎普是個有潛力的新人,但他並未引起阿甘的重視,他更不會全場盯著坎普說垃圾話。
    坎普在回憶的時候顯然將自己整個職業生涯遭遇阿甘時的痛苦,濃縮到了這一場比賽中。
    坎普有一點記的沒錯,阿甘在下半場全部用左手完成終結,並且命中了一個壓哨超遠距離左手勾手,這個記憶是正確的。
    甘國陽這麽做是因為覺得和超音速的比賽有些無聊,同時澤維爾-麥克丹尼爾整場都很亢奮,試圖挑釁阿甘。
    阿甘便在下半場衝著麥克丹尼爾說:“下半場我會一直用左手,下一場我們要去芝加哥,我右手要留著打喬丹,打你左手就夠了。”
    在一旁的肖恩-坎普聽到了這句話,記憶經過幾十年的發酵,便成為了阿甘和他說的。
    甘國陽在下半場靠左手拿下了27分,不是30分,全場拿下了45分,率領開拓者在主場輕鬆戰勝了超音速,取得了全明星賽後的首場勝利。
    雖然坎普的記憶出現了很多瑕疵,很多錯亂,這或許和他長期使用大麻有關,他的腦子壞掉了。
    但壞掉的腦子打亂了記憶的片段,卻留下了正確的印象——阿甘在1989-1990賽季,正用他的巔峰狀態統治聯盟,統治賽場。
    當然,現實往往不會像回憶那樣迷人,人們總是記下激動人心的進球,選擇性忽略一次次的打鐵和糟糕的失誤,除非這打鐵和失誤多到你無法忽略。
    阿甘是個效率非常高,失誤非常少的球員,他在賽場上的高效超過對手兩個檔次。
    他不是百發百中的籃球手,世界上沒有這樣的球員,總要有投不進的時刻。
    但每當比賽進行到一個重要的節點,所有球迷都意識到“這球必須要打進,打不進就要完蛋”的時刻,甘國陽總能站出來把球送進籃筐。
    從1985年到1990年,他一次又一次的滿足球迷的期待,他極少讓喜歡他的人失望。
    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因為對普通人而言,習慣失望是必須要養成的一種能力。
    在不如意十之**的人生中,如果有一個總是滿足你期待的運動員,他產生的心靈能量是巨大的。
    “他不隻是一名籃球運動員,”混跡nb多年,後來成為espn資深籃球記者、總編輯、體育傳記作家的吳誌雄總結說:“在他之前,沒有哪個運動員能像他這樣,他打破了很多商業規律,衝破了很多歧視和種族偏見,成為了流行文化的一個標誌,一個精神圖騰式的運動員。”
    “這不僅僅來自於勝利和冠軍,很多人隻看到了表麵,勝利和冠軍當然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做派,他的親密感,他的可靠性,他的忠誠度……嗯……他的成就很高,但他本人並不高高在上,相反他就在球迷的身邊。你敢相信麽,在一個種族隔閡嚴重的國家,在一個亞裔普遍受忽視的國家,幾乎每個少年的家中都會有阿甘的海報貼在書房、臥室裏,這是阿裏、貝比-魯斯都無法做到的。”
    “他塑造了一代美國人關於籃球,關於勝利的記憶,大家都親切的喊他阿甘,或者桑尼,而不是他的大名。”
    吳誌雄在做這一總結時,將時間拉回到了1990年,2月15日,芝加哥體育館。
    在球員通道裏,吳誌雄在想辦法擠進開拓者的更衣室,對甘國陽進行一次賽前采訪。
    開拓者在全明星賽後剛打完超音速,休息一天後,馬上前往芝加哥,即將和公牛進行本賽季的第二場大戰。
    又一次甘vs喬,關注度一如既往的火熱,客場更衣室被擠的水泄不通,吳誌雄根本就進不去。
    早在1985年第一次甘喬大戰時,當時還是《洛杉磯時報》記者的吳誌雄就對甘國陽進行了專訪。
    當時他收了v和耐克的錢,幫助兩家公司對兩人的對決進行大肆炒作。
    如今五年時間過去了,不需要媒體炒作,兩支球隊的對抗熱度已經高到不可思議。
    一個賽季兩次的甘-喬大戰,其中又以芝加哥戰場的對決最引人矚目。
    因為在波特蘭,實力本就占優的開拓者打客場作戰的公牛,經常泰山壓頂,不給公牛機會。
    公牛隻有回到芝加哥老巢,以逸待勞,方有和開拓者鏖戰之力。
    所以甘-喬大戰,在芝加哥的比賽往往最為經典,總是能打出精彩名局。
    賽前賽後,想要從兩個巨星身上獲得隻鱗片爪的媒體記者數不勝數,這可是收視率和報紙雜誌銷量的保障。
    早幾年,吳誌雄靠阿甘高中隊友的身份在《洛杉磯時報》找到了一份記者工作,但受限於專業和膚色,這幾年他的事業一直難有大的進展。
    從阿甘身上撈得新聞行業“第一桶金”的吳誌雄,不想止步於阿甘,不想總是掛著“阿甘前隊友”的名號,靠寫一些“阿甘秘聞”來糊口度日。
    他有雄心壯誌,想要做一個全麵的,有深度的體育記者,要全麵把握北美職業體育的脈絡。
    然而幾年時間的輾轉、碰壁讓他發現,除了阿甘這根大腿,他沒有任何可以倚靠的東西。
    同時隨著阿甘成就越來越大,吳誌雄意識到,如果能深度挖掘阿甘的籃球人生,事實上就把握住了nb發展的脈絡。
    所以本賽季開始,供職於espn的吳誌雄重新從一個小記者開始做起,繼續跟蹤挖掘甘國陽的籃球生活。
    不過現在阿甘前隊友的招牌可沒那麽好用了,因為甘國陽的前隊友可太多了,圍在他身邊的人也太多了。
    在吳誌雄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看到了貝爾曼教練,他忙上去打招呼:“教練!鮑比!是我!”
    貝爾曼看了眼吳誌雄,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想起來是過去北僑中學籃球隊的前鋒吳誌雄。
    “大雄,你在球員通道幹嘛?傑裏-韋斯特給了你一份短合同麽?”
    “別開玩笑了教練,我想賽前采訪阿甘,可是我來晚了,都擠不進去了。”
    “你應該提前打電話約他,我現在進更衣室布置戰術都需要進行預約,不然白板不供我使用。”貝爾曼自嘲道。
    “預約的人太多,就等於沒有預約。給我帶個信吧鮑比,不如我約個賽後采訪。”
    “算了,你跟我進來吧。”貝爾曼說著拉吳誌雄擠進更衣室,他大吼著:“你們這群蝗蟲都給我滾出去!一支球隊隻有12個人,我現在是改執教橄欖球隊了嗎?讓一條路出來,讓一條路!”
    鮑比-貝爾曼一來,記者們開始讓路,吳誌雄跟在後麵終於擠進了狹小客場更衣室的中心。
    甘國陽穿著開拓者黑紅相間的運動服,背靠著更衣櫃,用一個很放鬆很自然的姿勢站著,和每一個試圖和他說話的記者聊天、談心。
    他幾乎認識每一個媒體工作者,如果看到陌生的麵孔,他會主動詢問你是誰,哪個報紙或者電視台的,接著他會問之前的記者去哪兒了,怎麽樣了,或者誰誰誰的情況如何,仿佛一個熟人在和你聊家常,能很快讓對方進入采訪的狀態。
    他對記者們的控場能力和他在球場上一樣,他有著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同時又具備威嚴的氣度,讓聊天的氣氛控製在恰到好處的狀態下。
    在看到吳誌雄時,甘國陽衝他招了招手,向眾人介紹道:“這是我高中的隊友,一個偉大的前鋒,我不可或缺的四號位幫手。不過在進入nb後他似乎拋棄了我,這導致我們的四號位總是有問題,現在我不得不去四號位補缺了。”
    記者們大笑起來,而吳誌雄有些臉紅,這兩年他和阿甘的聯絡確實不夠多。
    現在他又找上門來,顯然希望和甘國陽建立足夠牢固,足夠緊密的關係。
    甘國陽找了個凳子坐下,讓吳誌雄也坐下,然後大家在賽前專注又舒服的聊了會兒天。
    聊天的內容不是關於甘國陽和開拓者,而是關於邁克爾-喬丹和芝加哥公牛。
    甘國陽很多時候會通過賽前、賽後的采訪來了解一些其他球隊的情報消息,為和對手比賽做準備。
    吳誌雄這幾年沒有做出什麽大成就,但作為一個記者他跑了很多城市和球隊,了解了很多球隊管理層、教練和球員的內幕。
    其中芝加哥、洛杉磯、紐約,都是吳誌雄致力於打入的圈子——最後都以失敗告終,他終究隻能是個旁觀者。
    但正因為是旁觀者,他能看到一些當局者無法看到的東西,這些都能給甘國陽帶來一些啟發和幫助。
    “菲爾-傑克遜是個奇怪的教練,他喜歡在賽前敲手鼓,讓球員們注意力集中。”
    “還有燒鼠尾草進行祈禱,這好像是一種印第安部落的魔法儀式,來清除不潔之物。”
    “公牛隊內等級分明,喬丹處在金字塔的最頂層,而且傑克遜從不避諱這點,他會直截了當的告訴其他球員,喬丹就是球隊老大,無可爭議,無可置疑。”
    1989-1990賽季,芝加哥公牛最大的變化來自於菲爾-傑克遜。
    這個奇特的教練,為公牛,為喬丹注入了許多與眾不同的東西。
    在大多數籃球隊,很多教練試圖樹立一種“在我這裏一切都是平等的”觀念,但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在體育界,在籃球界,在nb,平等是一種謊言。
    菲爾-傑克遜直麵這種謊言,並戳破了他,他告訴球員芝加哥公牛追求的不是平等,而是勝利。
    要勝利,就要確立絕對的核心,就要有球場上下的老大,那個人就是喬丹,其他人按照序列各司其職。
    甘國陽聽到吳誌雄和其他記者說的這些話,點了點頭,他認可菲爾-傑克遜的這種真實。
    同時他看向更衣室另一側正在和彼得洛維奇說話的鮑比-貝爾曼,喊道:“鮑比!我們球隊的老大是誰?”
    貝爾曼瞥了一眼甘國陽,道:“我的球隊,老大一定是你,阿甘!別他媽再問這種操蛋的問題,讓一群人把你圍在中間你很有快感嗎?以後你去選總統好了!或者做個馬戲團的小醜。”
    甘國陽道:“我要是選總統,一定請你當我的演講稿審核員,保證幹淨無比。”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緊跟著采訪告一段落,球員馬上要進入球場進行熱身準備。
    在離開更衣室時,吳誌雄問阿甘:“阿甘,我想以後給你寫一本書,把你的故事告訴所有人,告訴那些沒辦法經曆你全部籃球生涯的人,有這樣一個了不起的籃球運動員。”
    甘國陽聳了聳肩,道:“那你應該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寫完這本書了,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呢。”
    吳誌雄笑了笑,道:“我也這麽覺得,我會誠實的記錄下每一個瞬間,我有耐心一直跟隨著你。”
    吳誌雄這是在朝甘國陽表忠心,而甘國陽拍了拍吳誌雄的肩膀,表示接納了他。
    於是,吳誌雄開始慢慢成為甘國陽身邊核心圈層的一員,他致力於寫一本甘國陽的籃球傳記。
    隻是他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三十多年。
    這條河太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