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新年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自己的一雙新鞋。
    隻是他從不敢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因為就連父母身上都穿著常年不換的補丁衣裳，如他們這樣的窮苦人家，新年是沒有新氣象的。
    何況他們家還欠著私塾劉先生的學雜費，就連年夜飯桌上唯一一盤半肉半素的新菜都是問村長家裏借來，好在村長和劉先生人都算不錯，允許他們慢慢償還，隻要每個月兩分的利息即可。
    木子今年才九歲，他不明白兩分的利息是高是低，隻是總能夠看見父母臉上的愁容，就像是村子後麵那座高高的雪山，終年不會消融。
    要不然不讀書了吧？
    他在心裏不止一次升起過這樣的念頭，看著母親拖著疲倦的身體從日出開始勞作到日落，農忙時節過去又要做散工補貼生活，木子總覺得有一股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壓在心上，讓他很不是滋味。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當村子裏別的小夥伴都在到處嬉戲玩鬧的時候，木子則是滿心歡喜的坐在桌子前，盯著那盤自己炒好的葷素菜，等待著父母閑工回來後的驚喜表情。
    上工每一天都不能耽擱，斷了一天就可能讓這個格外窮苦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
    外麵下了一場雪。
    木子記得很清楚，沒有去年除夕夜的雪大，因為去年有個過路回家的客商馬車陷進了積雪裏，是他幫著推出來的，那客商還給了他三文錢。
    不知道爹娘回來會不會買些年貨。
    雖然知曉不太可能，可年紀尚小的木子心裏總是期待著。
    村子裏的爆竹已經陸續響了，外麵總算是傳來了吱呀呀的開門聲，木子快速起身爬到窗口看向外麵，爹娘兩個人正快步走進了院子，他的眼裏帶著些期待，想著一會兒父母看到這盤葷素菜會怎麽誇讚自己。
    自己做了年夜飯，爹娘就能多歇息一會兒。
    “王掌櫃說今天給我兩倍的工錢，一直到初三都是。”
    “今天雪下得不小，明天早上還得掃雪，剛路過村長家不知道在做什麽菜，那叫一個香。”
    交談聲進了屋子，穿著一身補丁衣裳，麵容憔悴的兩個人推門進來，抖了抖身上零散的雪花，覺得暖和了不少。
    “木子沒出去玩？我看那群小子都在東山上。”
    男人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熱水。
    木子搖了搖頭，似乎不太在意：“滿山跑太累了。”
    小小年紀的他並沒有將真實原因說出來，因為他的鞋已經很破了，因為他一直穿著帶補丁的襪子，許多人都取笑他，所以他不願意出去。
    “爹，看我炒的菜。”
    他獻寶似得將那盤葷素菜往前推了推，覺得父母一定會很開心。
    “你把豬肉全都炒了？十五吃什麽？”男人先前還沒注意，現在看到這盤菜立刻臉色就難看了下來，抬起一腳就踢在了木子的大腿上。
    女人也是擰著眉，聲音尖銳的抱怨道：“也沒用你做飯你自己瞎做什麽？就這麽一塊肉都被你炒了，哪兒就這麽饞？”
    “吃吃吃，就知道吃，家裏哪天缺你吃的了？看看村長家的小君多懂事，一天天啥也不幹就知道禍害人。”
    木子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去，聽著父母二人的責罵他有些手足無措，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隻能坐在那裏掉著眼淚不敢說話。
    “哭哭哭，就知道哭。”
    在木子十三歲這一年，母親生了一場病，不算太重，可卻沒辦法在做工了，王掌櫃再仁慈也不會不上工就給工錢，家裏本就緊巴的日子變得愈發慘淡。
    木子今天下學後上山采了一籃子山貨準備拿去鎮上賣，直到很晚才回來，一進來就看到他父親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罵他：“一天天就知道到處跑，你娘病了不知道在家裏照顧著？”
    木子沒有說話，抱著柴火開始熱晚飯。
    在飯桌上，他說自己不想讀書了。
    女人邊抹眼淚邊罵他：“不讀書你以後還能幹什麽？我們養你這麽大難道養了個廢物出來？”
    男人這次沒有罵他，隻是靠在牆壁上一言不發的沉默著，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
    木子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想說父母兩個人每天太累了，家裏太苦了，學雜費越來越貴，這個學已經上不起了，而且在私塾裏，他和同窗們根本沒有共同語言，人家說的做的他全都沒有見過，那種被孤立在外的感覺簡直太難受。
    他想早點去鎮上做工，早些補貼家用。
    這頓飯一家人誰都沒有動筷子。
    又過了幾天，木子去了鎮上做工，去一家酒樓做學徒，工錢很低，一個月就隻有十文錢，但供吃供住，也算是給家裏減輕負擔。
    他不善言辭，常年的自卑造就了木子一副冷淡的外衣，師傅倒還算喜歡他，可其他人卻很不喜歡，覺得摳搜，窮裝，所以總是會欺負木子。
    直到有一次被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阻止，木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他覺得比村長家的兒媳婦還要漂亮。
    “喂，你看什麽呢？我叫玲瓏，是你們掌櫃的女兒。”
    十四五歲的少女瞪了他一眼，然後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你身上怎麽這麽臭，趕緊去洗洗。”
    木子是呆滯的洗完那個澡。
    從那天以後，他總能見到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對方似乎也很喜歡捉弄他，他自己也不生氣，一來二去，二人就熟絡了起來。
    一年又一年，其他學徒總是在沒人的時候嘲笑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個破學徒還敢打人家大小姐的主意。
    木子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些話，隻是笑著，也不回答。
    這一年他已經十七歲了，女孩子十八，晚上忽然叫他陪著出去買東西，也沒說買什麽，就這麽在街上閑逛著。
    玲瓏似乎有什麽心事，木子也不問，他隻覺得能這樣一直走下去就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