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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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之墟,黃昏的橘紅色漫過林辰胸前【未命名公會】的燙金會徽,傅決的黑西裝上屬於【聽風公會】的紋章泛起冷光。
兩人相對而立,誰也沒有在第一時間開口。
《小心兔子》副本結束後,林辰收到了押注積分多倍返還的通知,知道齊斯成功te通關了。
他立刻通過靈魂葉片詢問情況,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心底不免有些惴惴。
在《鬥獸場》副本中,他差點成為“神”,永遠留在副本裏,是齊斯和名為“黎”的邪神做了交易,才將他救了出來。
眼下齊斯麵臨和他相似的境遇,將在盛大的兔神祭中成為兔神,不知最後能否順利離開副本?
糟糕的是,《小心兔子》是單人解謎本,無法介入第二個人,哪怕再是焦急,也隻能在副本外無濟於事地等待結局。
林辰回到現實,本打算發個短信給齊斯,沒想到剛解鎖手機,詭異遊戲論壇就彈窗推送了幾個有關榜單石碑異變的熱帖。
他看完了那些貼子,一方麵鬆了一口氣:齊斯還活著,還是詭異遊戲的玩家,死人、鬼怪、迷失在副本中的人是會被詭異遊戲從榜上除名的。
另一方麵,他也有了大致的判斷:最終副本即將開啟,他和齊斯作為身份牌的持有者,擁有角逐勝者的遊戲資格。
林辰早就從齊斯那兒獲知了最終副本將在5月5日開啟的二手消息,這些天線上線下收集了不少資料,對身份牌的作用也早有判斷,因此這會兒並不覺得驚訝,反而能夠冷靜地分析現有信息。
他很快注意到,自己和齊斯是目前已知的、榜單上唯二擁有多張身份牌的玩家。
他倒還好,暫時沒有證據證明“林烏鴉”和“林辰”是同一個人,起初的那些試探大多招架了過去,不少人放下原有的懷疑,得出了錯誤的結論。
但齊斯的兩個身份,“齊斯”和“司契”,在《鬥獸場》副本之後,幾乎成了明牌,且至今擁有不小的討論度。
未命名公會無疑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必須有人盡快站出來應對各方的探究,表明態度,維持局麵。
林辰自知自己作為名義上的會長,在回應輿論的職責上當仁不讓,當即再度進入詭異遊戲,直奔落日之墟。
他本意是想先進一步了解一番榜單異變的細節,再結合具體情況尋找應對之策,不想還沒等走到石碑跟前,就遇上了傅決。
詭異遊戲和玩家們公認的首席,被稱為救世主的傅神,九州公會的前任副會長,如今聽風公會的高層,【墮落救世主】身份牌持有者……
無數光輝璀璨的頭銜被加諸他身,在一個月以前剛進詭異遊戲的時候,林辰和所有支持團結合作的玩家一樣將他奉若神明,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站到這種層次的人物麵前。
也從未想過——會和這樣的人物產生競爭、走到對立麵。
玩家們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圍在旁邊,探頭探腦,竊竊私語。更有幾個小公會的成員擠到前頭,目不轉睛地觀察兩人的動向,立誌得到第一手情報。
良久的沉默後,傅決率先說道:“林會長,久仰。我原本期待在公會大會和你一見,可惜因為一些意外沒能參加。今天恰好在落日之墟遇到,不知是否方便移步一敘,共商最終副本的事宜。”
他抬起右手,做出等待握手的姿勢,似乎想表達友善的態度,在眾目睽睽下傳達一種主流大公會向新興勢力遞出橄欖枝的象征。
這是考慮到未命名公會的聲勢,要和平談判了嗎?
林辰暗自猜測著,心知當麵和傅決這樣的人物鬧翻並不明智,便也向傅決伸出右手。
視線右上角的【鳥嘴醫生】牌劇烈地顫抖起來,漆黑的鴉羽從鬥篷下蓬勃生出,又伴著潔白的天使羽毛簌簌灑落,攜來某種不詳的預兆。
林辰直視傅決不帶感情的淺灰色眼睛,有一刹那生出直視死去多時的屍體的悚然,腦海底部不自覺地浮現《青蛙醫院》副本中的種種,手一時間僵在半空,一秒後極不給麵子地收了回去。
他在心底默背了一遍這幾天惡補的談判話術,盡量平靜地說:“我也久聞傅神大名,本打算上門拜訪,可惜一直沒有機會。真巧在這兒遇上,我正打算去看看榜單石碑的變化,傅神如果順路,不妨和我一道。”
這是委宛地拒絕了傅決提出的“移步一敘”的邀請。
防人之心不可無,林辰近來對詭異遊戲中的人心險惡多有認知,覺得和實力遠高於自己的玩家談判,還是在人多眼雜的地方比較安全,免得遇上鴻門宴。
“好。”傅決頷首,站到林辰身邊,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常胥在《鬥獸場》副本自作主張莽撞行事,我很抱歉。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九州也不會再有下次了。”
“是麽?不知傅神和我說這些,是代表九州還是聽風?”林辰強壓下和傅決並排前行的不自在,迫自己融入林烏鴉的角色,唇角略微上揚,“我聽說傅神在《山神祭》副本後便引咎退出了九州公會,想不到至今還在肩負為九州擔責的義務。”
兩人已經行至刻劃著二十二張身份牌條目的巨大石碑前,“林烏鴉”和“傅決”兩個名字赫然在目。
傅決道:“在最終副本到來前結束玩家內部的矛盾,是所有願意為人類的命運擔責的有識之士的義務。同一個人綁定多張身份牌的情形前所未見,也許會是通關最終副本的必要條件,基於此,我希望能和未命名公會達成合作。”
他說這話時,眼睛隔著鏡片的反光注視林辰,帶著實驗室研究人員觀察異常生物的意味。
林辰知道他是在試探“林烏鴉”和“林辰”之間的關係,當下不冷不熱地回道:“我們未命名公會不像九州那樣有嚴格的上下級隸屬關係,我無法做到要求齊斯放下芥蒂,和差點殺死他的勢力合作。”
“我會親自去見齊斯。”傅決又一次伸出了手,這次更加莊重和肅穆,“最終副本需要穩定的聯盟,背道而馳的兩股力量隻會撕碎棋盤,讓事態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在掃清所有障礙和威脅之前,最好的選擇必然是共享神座。”
落日恰好在此刻沉到地平線以下,最後一縷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血色石碑上,扭曲的影子糾纏有如巨蛇。
遠處有人在用留影道具東拍西拍,林辰知道,明天遊戲論壇的熱榜肯定會掛上“傅決代表九州與未命名公會對話”之類的標題。
都到這個份上了,再不讓步就不禮貌了。林辰抓住傅決伸過來的手,禮節性地握了握,說:“如果齊斯願意接受九州的歉意,相信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他吐字鏗鏘,附近的玩家都能聽到。圍觀人群的議論聲炸開了,仿佛自知見證曆史,情難自禁。
某個小公會的情報人員瘋狂敲擊通訊道具:“會長,九州和未命名握手言和了!最終副本看樣子還有變數……”
也有人對身邊的玩家說:“這未命名公會看上去真不錯,尊重每一個成員的選擇,就是不知道還收不收人?”
林辰沒有多說多錯的打算,衝傅決道了句“先走”,便在聲浪中轉身離去,視野中【鳥嘴醫生】牌的震顫卻久不平息。
他走出一段路,忽然感覺自己剛才和傅決握過的右手有些僵硬,像是被無形之物束縛。
他低下頭看去,一根血色的絲線自虛空中伸展,時隱時現地纏繞住他的尾指。
靈魂深處響起齊斯的嗤笑:【我親愛的會長,以後和危險人物握手記得戴手套。】
林辰直覺發生了什麽,連忙追問,卻許久未能得到回複,就連那枚象征兩人聯係的血色葉片都不曾做出反應。
——方才所聞所見,似乎隻是一場夢魘深處的幻覺。
……
雙喜鎮,李瑤蜷縮在喜神廟的供桌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在接到【誅殺邪神】的主線任務後,一切都亂了,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恍若陷入群體癔症,渾渾噩噩地在雙喜鎮遊蕩,神誌肉眼可見不太清明。
無論她如何聲嘶力竭,其餘四人都不曾醒轉,她隻能躲在喜神廟的地界,眼睜睜地看著金與紅的光束在連接玩家的絲線間翩躚,恍若兩股力量爭奪對副本的控製權。
不知過了多久,角逐有了結果。廟外血色的藤蔓和葉片從天垂落,簌簌飄灑的紙錢亦被映得猩紅,尖利的鬼哭一聲高過一聲。
李瑤聽見玩家們的慘叫此起彼伏,又在某一刻歸於寂止,最後一道人影如崩碎的石碑般倒下,陳浩的頭顱滾到她的腳邊,猙獰的臉龐上大睜著死不瞑目的眼。
她心中大駭,連忙伸手摸向腰間的【白刃】,不想竟摸了個空,有一小塊被壓抑的記憶撲朔明滅,帶來苦澀的感覺。
“李瑤,好久不見。”青年帶笑的嗓音貼著耳畔響起,激起不知緣由的恐懼。
李瑤猛地轉頭,隻見供奉著喜神像的神龕中爆出一簇青焰,火舌舔舐著褪色的木雕,將整座廟宇照得一片幽綠。
灰霧從地磚縫隙間滲出,紅衣的身影自火焰中走來,黑發下的麵色蒼白如鬼,低垂的眉眼遮去猩紅的目光。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李瑤確信自己曾經定然是見過的,相關的記憶卻疏離而失真,好像藏匿在夢影深處,真假難辨。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人,殘存的印象鮮明了一瞬,不由喃喃念道:“齊文?你還活著?”
齊斯斜倚在神龕基座上,指尖把玩著一枚金紅色的葉片,猩紅的瞳孔底部湧動血海屍山。
聽到“齊文”這個稱呼,他笑了起來,微微歪了歪頭:“是啊,我還活著,你看到我的指骨了嗎?”
他的語氣如同地獄裏爬出的厲鬼詢問生前遺物。李瑤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眼前浮現一幕本該忘卻的場景。
青年蒼白的屍體橫陳在棺中,安靜而死寂得如同雕塑工藝品,她趁副本最後的時間坐在旁邊輕聲絮語,垂下的手不自覺地觸到屍體右手尾指的指腹。
然後她看到了闊別多年的係統提示,有關一個名叫【邪神指骨】的道具……
“我看到過……”李瑤下意識地回答,下一秒便感覺脖頸被一股力量扼住了,無法再吐出一個字。
齊斯耐心地注視著她,等待她給出完整的答案。
她張了張嘴,很想將所知道的信息告訴這位曾經的隊友,卻忽然察覺到眼前的臉和記憶裏的另一張臉有所重疊。
彼時紅衣的神明不速而來,對她說:“你的靈魂被禁錮在遊戲之中,從今往後,你將作為這個副本的一個nc,循環往複地重蹈遊戲的進程。
“如果是以往,我或許會命你提供虛假的線索,引誘愚蠢的羔羊誤入迷途;不過現在,我想到了一個有趣的玩法。
“我會封印你對於死亡的記憶,保留你被害死時的情緒,並賜予你可以主導旁人生死的知識。我很好奇,你會選擇做人還是做鬼。”
她直視過神明的麵容,之前竟然從未注意到,這個自稱“齊文”的青年和那位邪神這般相像……
不,不止是相像,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同一位神……
齊斯又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下文,幽幽歎了口氣:“我猜你被規則限製住了,無法告訴我你所知曉的答案,是麽?”
李瑤點頭又搖頭,她不明白“規則”指代的是什麽,在她的直覺裏,限製她的並非所謂的“規則”,而是一個名為“契約”的東西。
當時她呆坐在棺材邊,恍然再度聽到了神明的聲音。
神說:“你看到了我丟失的指骨,我需要你隱秘它的存在,直到命運的指針到達注定的錨點。”
她不解其意,但除了答應別無他法。如今她依舊不解,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何一者讓她隱秘指骨,一者又問她指骨的下落……
“你會殺了我嗎?”李瑤啞聲問。
齊斯的五指虛抓著葉片,不知何時將捏碎,聽此一問,他輕笑出聲:“我改變主意了。你作為人的經曆很有趣,繼續痛苦地活著比立刻去死更有價值。”
他鬆開了手,掌中葉片如蝶紛飛:“我向來信守承諾,更何況——你是這第一盤棋裏,最漂亮的棄子。”
言語背後的惡意和高維生物對低等生命的戲謔是那樣鮮明,就像人類碾碎螻蟻時不必低頭查看甲殼的紋路。
李瑤一瞬間想起了多年以前和神的第一次交易,是如出一轍的刻毒態度,心底一片冰涼。
她長久地怔愣,再回過神時,邪神的形影早已消失無蹤,隻剩下滿目狼藉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