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河東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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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萬備回道:“末將這就去安排人,保護吐蕃讚普。”
    李承乾回到兩儀殿之後,薛萬備真的這麽做了,吐蕃的讚普病了,唐軍將吐蕃的人住處圍了起來,保護養病的吐蕃讚普。
    薛萬備親自蹲守在鬆讚幹布的家門口,今天正巧,太醫署的醫官張文仲前來探病。
    見到站在門前的大將軍,張文仲禮貌地行禮。
    薛萬備沒讓這個醫官當即進門,而是問道:“鬆讚幹布會病死嗎?”
    這個問題讓張文仲有些遲疑,他提了提掛在肩膀上的藥箱,小聲道:“薛將軍為何……”
    薛萬備也低聲道:“朝中與陛下,都不希望鬆讚幹布病死。”
    張文仲點頭道:“那是自然。”
    “若鬆讚幹布真要病死了,也不能病死在這裏,也不能讓吐蕃人知道鬆讚幹布的死訊。”
    “將軍此話何意?”
    薛萬備朝著一側走了兩步,讓開了大門,走動時特意拍拍腰間橫刀的刀鞘。
    張文仲神色了然,作揖道:“下官是醫者,醫者隻會救人,但凡病情有變,下官定如實告知將軍與陛下。”
    薛萬備點頭,示意人可以進去了。
    待張文仲走入院內,薛萬備徘徊在門外,又過了半個時辰,人又走出來了。
    “他的身體如何?”
    張文仲站定,道:“恢複得還不錯,過三兩天就會痊愈,不過讚普很容易生病,說不定這個冬天還會再病一次。”
    薛萬備有些失落,這鬆讚幹布的命比想象中的硬。
    張文仲作揖告辭。
    院內,鬆讚幹布剛喝下一碗藥。
    祿東讚盯著院子內那緊閉的大門,低聲道:“讚普一生病,唐軍就來圍了我們。”
    鬆讚幹布壓住就要發怒的大相,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道:“天可汗不會讓我死的。”
    祿東讚沉聲道:“中原人的心最複雜。”
    鬆讚幹布忽然笑了笑,吐蕃人的大相也開始看紅樓了,可惜紅樓至今是一卷沒有結局的書,書中各種人物的命運也都戛然而止。
    等欽陵也回來了,鬆讚幹布接著道:“恐怕是天可汗覺得我病重時太危險,擔心茹來傑再派人來暗殺我,已經發生過的事,唐人會有防備也是應該的。”
    祿東讚的呼吸沉重,一手握拳。
    身在長安,鬆讚幹布依舊是吐蕃的讚普,而且還是天可汗的朋友,是長安的貴客。
    不僅僅是因身在長安,難道吐蕃的人心就沒有異動嗎?
    還有人在想著再立讚普,鬆讚幹布不僅僅要與唐人相處,還要在長安寫書信往來於吐蕃與大唐之間,用這種方式維持吐蕃內部的局勢。
    可近來的書信中,桑布紮一次又一次地在說,如今的唐人將吐蕃貴族逼得越來越緊張,在吐蕃內部已分成了好幾股勢力。
    這些勢力中有些人依舊擁護自己這個讚普,這些人是與桑布紮為伍的吐蕃臣子。
    還有一些人想要再立讚普,這些人同樣願意依附大唐,可行事更加激進,以茹來傑為首。
    另外一些人是吐蕃的貴族,他們不想任由崇文館與都護府擴張,一度威脅到他們的牧場,也希望拉攏激進與維穩兩派的吐蕃大臣,希望他們可以抗衡崇文館與都護府,甚至再發起一次鬆州大戰。
    前前後後,都是一些吐蕃內部各自勢力的糾葛。
    鬆讚幹布每每看到這些書信覺得很累,若換作是天可汗,他會如何處理吐蕃的形勢?
    思量再三,鬆讚幹布寫了一封書信,吩咐道:“交給外麵的唐軍,讓他們遞交給天可汗。”
    皇宮內,李承乾翻看著近些天禦史台的奏報,桌上還有三個棋盤,閑來無事看看這些奏章,與兒女下棋。
    小於菟,小靈鵲,小孟極三個孩子麵前各有一個棋盤,都執白棋。
    執黑棋的是陛下,當今陛下能夠一邊看著奏章,一邊同時能夠與三個孩子下象棋。
    其實小於菟的棋藝並不差,可麵對父皇,那就是如臨大敵,偶爾能夠贏爺爺,卻贏不了父皇。
    宮中傳聞,父皇下棋不論是與房相,老太公,還是衛公,都沒有輸過,或者說根本沒輸過。
    小鵲兒的棋藝也很好。
    而小孟極才八歲,則是剛學會不久。
    最小的皇子李渺,小名驄兒,意在駿馬,現在還在學著握筷子。
    朝中雖說休沐了,但禦史台依舊可以風聞奏事的。
    李承乾看了片刻奏章,聽到三聲鈴鐺依次響完,而後稍稍放下奏章,看了一眼棋盤迅速落下一步,三個棋盤都是十分迅速地移動棋子,而後繼續麵帶笑意地看著奏章。
    三個孩子皆是一臉苦惱,不是在撓頭,就是盤腿而坐,雙手撐著下巴,看著棋盤上的局勢神色凝重。
    這就是陛下的才能,能夠一心二用,甚至能夠同時帶著三個孩子下棋。
    兩儀殿內很安靜,安靜得宮女們都要放輕腳步,生怕破壞著如此溫馨的一幕。
    小於菟對應地移動棋子之後,便搖響了自己的鈴鐺,而後他還要幫助兩個妹妹,一起分析棋局。
    三個孩子開始聯手對付父皇了。
    李承乾依舊是穩坐如山,翻看著奏章。
    又是三聲鈴鐺聲響完,李承乾又迅速在每個棋盤上移動一步棋子,繼續看著奏章。
    看得一旁的蘇婉也忍不住帶著笑意,差點笑出聲。
    寧兒也是搖頭,與陛下下棋,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論是自己的孩子還是父皇,或者是爺爺,陛下從來不會留手,也從來沒有讓棋一說,殺到你灰頭土臉。
    李承乾看到了京兆府劉仁軌遞交的奏章,張柬之依舊在用鄭公的語錄教導著官吏,這些官吏就差每天拿著鄭公的語錄高聲誦讀,直到倒背如流。
    張柬之這個辦法說聰明倒也聰明,朝中沒有限製鄭公的言論外傳,各處村縣早就寫滿了鄭公的言論。
    更不要說這個行為正對許敬宗的胃口,也正對朝中如今的胃口。
    身邊是三個孩子的議論聲,正在討論著棋局。
    李承乾稍稍抬頭看到殿外又開始下雪了,今年的雪其實並不多,但卻格外寒冷。
    又是三聲鈴響,李承乾分別在每個棋盤移動一步,三個棋局同時被白棋將死了。
    而且用的都是同一招手段。
    小孟極委屈地努著嘴。
    小於菟還在撓著後腦。
    內侍走入殿內,行禮道:“陛下,吐蕃讚普的書信。”
    李承乾也看完了禦史台的風聞奏章,接過鬆讚幹布的書信仔細看著。
    對天可汗,鬆讚幹布毫不保留地說出了吐蕃的現狀,還問了該如何處置吐蕃的局勢。
    待三個孩子退下,寧兒收拾著棋盤,道:“陛下,孩子們都很委屈。”
    “在朕麵前委屈算不得什麽,現在的委屈對他們有好處。”
    “陛下不是常說年少就該輕狂嗎?”
    “那是他們本來就懂事。”
    寧兒又是溫柔一笑,給丈夫倒上一碗熱茶,詢問道:“是吐蕃又出事了?”
    “嗯。”李承乾看罷書信,遞還給一旁的內侍,吩咐道:“告訴他,就說朕不會無故參與吐蕃的政事。”
    “喏。”
    吩咐完,李承乾蹙眉地喝下一口茶水道:“你覺得朕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嗎?”
    寧兒將三個棋盤疊放在一起,讓人搬走,又道:“陛下不是愛管閑事的人。”
    “如此來說,讚普是不是對朕有誤會呀。”
    寧兒道:“是陛下覺得吐蕃讚普沒有拿出足夠的誠意,陛下雖與讚普是朋友,可大唐的陛下與吐蕃的讚普在往來間就是兩國往來,一言一行需要謹言慎行,朝臣會明白陛下的苦心。”
    李承乾笑道:“在你看來是鬆讚幹布失了分寸。”
    難道不是陛下先讓鬆讚幹布失了分寸的嗎?圍了他的住處,換作別人都會失了分寸。
    孩子們在殿前打起了雪仗,李承乾安靜地喝著茶水。
    當朝中休沐之後,才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天氣越來越冷了。
    皇城中還有忙碌的官吏,裴炎快步走在皇城中,朝中各部還有零星的官吏值守,今年是輪到他值守兵部。
    走入兵部的官邸,裴炎翻看著近來的卷宗。
    聽到外麵踩著積雪的腳步聲,裴炎抬頭看去,道:“伱怎麽來了?”
    張柬之道:“朝中休沐了,晉王讓我們去喝酒。”
    裴炎看著端坐著,道:“不去。”
    “就當是你給我出謀劃策,謝你相助。”
    “我沒有幫過你。”
    張柬之抬頭想感歎,這個裴老黑的話語真的比這個冬天的雪還要冰冷。
    “不去就罷了,反正狄仁傑與裴將軍也在,你不去我也不勉強。”
    裴炎搖頭道:“我要在這裏值守,不去。”
    張柬之吐出一口熱氣,多看他一眼,幹脆也坐了下來。
    “怎麽?下官都說不去了,你又想如何?”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裴炎將暖爐稍稍推向他,平靜道:“自便。”
    與裴炎坐在一個屋簷下,的確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張柬之一會兒坐著,一會兒半躺著。
    裴炎則是一直翻看著書。
    忍不住這裏的安靜,張柬之道:“有件事想問你。”
    “你說。”
    “你與裴行儉真的不是同一族的嗎?”
    裴炎搖頭道:“不是,我與裴將軍雖說都是河東裴氏,但不是同一支,家父裴大同乃是洛交府折衝都尉,在英公麾下,裴將軍出自將門,與我這一支還是很遠的,祖輩不是同一個人。”
    張柬之蹙眉道:“好複雜。”
    裴炎又道:“世家大族都是複雜的,何況是早已分崩離析的裴氏,倒是鄭公的妻子裴氏,我應該叫她一聲祖奶奶,我與裴將軍的親族關係甚至還不如魏叔玉他們來的近。”
    言罷,裴炎抬頭看了一眼,見到張柬之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
    又過了片刻就聽到了起伏的鼾聲。
    裴炎繼續忙著自己的事,他要看遍如今的兵部的兵冊,明白各地折衝府的將領都是誰,以前兵部很忙,沒時間看,得到空閑才可以好好補充,更不想因晉王的酒宴,而錯過這個機會。
    明天,這兵部就不是他值守了,裴炎拿起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張柬之身上,而後繼續拿著卷宗看著。
    “你們聽說了嗎?鬆讚幹布請陛下主持吐蕃大局,被陛下拒絕了。”
    “是嗎?什麽時候的事?”
    “看守吐蕃人住處的守衛傳出來的,聽說祿東讚還在因這件事抱怨,本來他們也不知道,陛下拒絕之後才傳出來的。”
    “這麽好的機會,陛下怎麽就拒絕了?”
    門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話語聲,裴炎幹脆了關上了門,隻留下一些足夠換氣的門縫,這才將聲音關在了門外。
    再回身,就見到了原本睡著的張柬之坐了起來。
    其實張柬之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若不是他那不點不亮的糊塗模樣,隻要稍加變通一番,這個人的才能應該不在自己之下的。
    換言之,張柬之本就很有才能,他隻是沒有開竅,沒有人好好地教導他。
    而自己則不同,裴炎覺得自己從小就有河東裴氏的名師教導,才有了如今的學識。
    裴行儉在河東裴氏並不起眼,他家父子戰死之後,隻有裴行儉一顆獨苗,反倒是裴行儉靠著他自己科舉入仕,在軍中任職之後成了領軍衛的將軍。
    再者,裴炎覺得狄仁傑的天資才是同齡人中最冒尖的,也是最厲害的。
    聽張柬之說狄仁傑也在晉王的酒宴上,他本是想去赴宴了,可想起了父親的教導,還是拒絕了,不想與晉王或紀王走得太近,他們畢竟是李唐的宗室,而自己是朝中官吏。
    家父在折衝府任職都尉,自己又在兵部任職,可來到長安之後,家父從來沒有給過自己任何的照拂。
    甚至這些年,隻有家書送來,他都沒有來看望過我這個兒子,家父還是更疼愛弟弟的。
    相比裴行儉一脈的凋零,自己還有一個弟弟,裴炎思量著這些重新坐下來。
    “你說,我以後還要教那些人什麽?”
    張柬之忽然又問了一句。
    裴炎答道:“有了告誡之後,就要以身作則,如鄭公那般無懼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