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過往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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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先前在鎮魔司內說是武大通除了武立人之外還有個小兒子,此時卻又說在武立人出生前,武大通還有個大兒子出生——
    兩者的說法雖前後不一,與其說武大敬人老糊塗,還不如說他是受到了厲鬼影響的緣故。
    但一樣的記憶幹擾,以及他提到這個武大通出世的兒子有厲鬼氣息乍現,趙福生就可以斷定,這個不願被人言說的厲鬼應該就是武大通的‘長子’了。
    “這是武大通的長子,叫——叫——”
    武大敬手還維持著彈出皮屑的動作,但提起武大通的長子,卻又怎麽樣也想不起來他的名字了。
    “他叫什麽呢?我想不起來了。”說話時,武大敬的雙眼開始泛紅,嘴唇幹裂,神情有些癲狂,整個人明顯不大對勁兒。
    趙福生感應到越來越濃的厲鬼氣息,武大敬的眼珠中紅血絲越來越粗,鼻腔內緩緩淌出兩管鼻血——
    不好!
    她瞳孔一縮,袖子一抖,被她揣在袖口中的要飯鬼的手臂便從內滑了出來,一下被她握在掌心。
    趙福生抓著幹枯的鬼臂,用力的敲擊了一下武大敬的腦袋,厲聲喝斥:
    “想不起來就算了!”
    ‘咚’的脆聲響起。
    厲鬼的力量才能對付鬼。
    這一敲擊之後,餘音震蕩,那股怨毒陰冷之氣煞時褪卻。
    先前神狀扭曲瘋魔的武大敬眼中的血絲逐漸隱去,他的神態變得迷茫,趙福生心跳如鼓擂,將右臂一豎、手掌一鬆,那被她握在掌中的鬼臂又‘嗖’的滑進了她袖口裏。
    鬼掌手中握著的人皮紙無聲的化為灰燼,趙福生心中滴血,聽到封神榜提示再被扣除了1點功德。
    好在這一敲作用明顯,無形的厲鬼再次被逼退。
    “趙大人——”武大敬還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事,他一開口,兩股鼻血便順著他上唇往下流,一下淌入了他嘴中。
    “啊呸——呸——怎麽回事,我流鼻血了——”
    村老驚呼了一聲,但很快他又歎息著以手掌將血擦去:
    “看來是這幾日趕路,症狀嚴重了些。”
    “……”趙福生還沒想好要怎麽安慰他,卻沒料到他自己就已經找到了理由說服自己。
    他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厲鬼纏身,隨時都有可能命不久矣。
    “你……”趙福生猶豫了一下,正要說話,武大敬卻很是坦然的道:
    “大人不用替我擔憂,這是舊症狀了。”他‘嗬嗬’笑了兩聲,順手將掌上的血蹭到了車廂壁上,末了他嘴裏還有血,又‘呸呸’往地麵吐了幾口帶血的唾沫,引得趕車的張傳世頻頻傳頭,見此情景咒罵不停:
    “你這個遭瘟的鄉巴佬,竟然隨地吐口水,真是惡心。”
    “……”武大敬被罵得有些尷尬,連忙伸腳去蹭地上帶血的唾液。
    趙福生聽出了問題的嚴重性,連忙製止張傳世:
    “閉嘴。”
    張傳世調頭惡狠狠瞪了武大敬一眼,但對趙福生的話卻不敢頂嘴。
    “你這症狀是怎麽回事?”她沒理睬憤憤不平的老張,轉而問武大敬:
    “多久前開始的?”
    “您有所不知。”提起這事兒,武大敬歎息了一聲:
    “我這毛病是家傳的,當年我娘也是時常流鼻血。”
    “可找大夫看過?”趙福生聽到這裏,心中一動。
    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她的腦海,她看著全然沒有察覺的武大敬,不動聲色的問了一聲。
    “流些鼻血,這有什麽稀奇……”武大敬聽她這樣一說,有些吃驚:
    “鄉下受些傷流些血是家常便飯,哪用得著看大夫呢?”
    趙福生見他胡須上還沾了血珠,不由伸手指了一下,他眼瞼下垂,順著她的視線注意到自己胡須末梢的血跡,連忙伸手擦去。
    “你娘早年沒有這流鼻血的毛病吧?”趙福生不著痕跡問了一聲。
    武大敬手掌上沾了胡須上的血,下意識想往車廂壁上擦,但眼角餘光往車前看去——張傳世老實在趕車。
    可這老頭兒有點凶惡,先前幾次三番喝斥他,對他異常嫌棄的樣子。
    他畏畏縮縮將手收了回來,糾結了半晌,一臉肉痛的將掌上的血擦到了布鞋旁側,末了才回答趙福生的問題:
    “早年?沒有、沒有。”他連連搖頭:
    “我娘身體一向硬朗,沒有這毛病。”
    “那流鼻血的情況是幾時出現的?”趙福生再問。
    武大敬想了想,露出茫然之色:
    “幾時……我那老娘都死幾十年咯……”
    可很快的,他似是想起了什麽,眼睛一亮:
    “不過我依稀記得,我那三兒那年剛好八歲。”
    他這樣一說,趙福生就想起了一個事:
    “也就是武大通長子出生那一年?”
    趙福生話音一落,不知為何,手臂鑽心的癢,她沒忍住隔著衣裳用力揉搓了手臂數下,直揉得手臂有些火辣疼痛了,那股癢才被殺住。
    提到了武大通的‘長子’,武大敬的神情又有片刻的茫然。
    趙福生索性道:
    “你剛說過,你三兒七歲時,武大通沒有娶妻,有天突然興奮的說找到了媳婦。”
    她記憶很好。
    且這事兒又關係到鬼案線索,任何細節都不能疏忽,所以武大敬說的話幾乎被她牢牢記住,並在腦海之中反複回憶,深怕錯漏了關鍵的線索。
    “啊!對對對!”
    武大敬經她一提醒,突然點頭:
    “大人真是好記性。”
    “一年之後,武大通的兒子出生,你娘當時去幫忙接生了吧?”趙福生問到此處,心中已經有幾分篤定。
    “是是是。”武大敬連忙點頭。
    “那你娘就是在武大通的兒子出生之後不久去世的吧?”趙福生話音一落,武大敬就用力點頭:
    “半年!”說完,他雙掌用力一拍:
    “我怎麽會記不得我娘的死期?老了!老了!”
    他歎了兩聲:
    “我想起來了,我娘是九月十七去世的,武大通的兒子是七月三十一出生。”他被鬼臂敲擊,暫時壓製住了無形的厲鬼力量影響,似是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出生那天,我娘去幫忙回來後惋惜,說是——”
    說到這裏,他麵露警惕,似是有些話不想說,但見趙福生定定盯著他看,雖說一語不發,但那目光卻帶著威迫之感,他訕訕的道:
    “這些事情本不該說,可如今武立人一家都失蹤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說完,他話音一轉:
    “不過大人,您能不能替我保密?我是年紀大了,是死是活倒不重要,可我一家幾代,也有十好幾口人呢——若被武立人知道我亂傳他家的事,可不會放過我的。”
    天高皇帝遠,對於偏遠山村的人來說,村裏的村長無異於當地土皇帝,足以決定一家人的命運。
    趙福生有預感武大敬接下來說的話頗重要,她說道:
    “事關鬼案,我不能保證一定事事保密,但我敢保證武立人無法找你或者你後人的麻煩。”
    這樁案子與厲鬼有關,武立人一家這會兒恐怕早已經死了,隻是屍體暫時還找不到而已。
    就算他不死,以趙福生如今的身份地位,要想使他無法報複武大敬一家,也是輕而易舉的。
    “有您這句話就行了。”武大敬聽她這樣一說,反倒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接著說道:
    “我娘當時回來後,說是這孩子生產當天,發生了怪事。”他說起當時的回憶,臉上現出恐懼:
    “此前我們沒有見過武大通老婆,隻知有這麽個人兒。直到這一回——”
    “我娘到了他家,他將這婆娘藏得很緊,屋門上了鎖,窗戶什麽的都釘了板子,那會兒女的還留了口氣,我娘去時,她抓了我老娘的手,直喊‘娘,救命。’。”
    當時燈光昏暗,武大敬的老母沒有看清她的臉,但是聽聲音卻能感覺得出來這女子年紀頗輕。
    武大敬伸出一隻手,比了個‘二’的數字:
    “我娘猜測,這女娃不超過二十歲。”
    要知道當時的武大通年紀可不小了,是村裏知名的老光棍,又窮又老,且遠近聞名,誰又會將家中年輕的女兒嫁給這麽一個人?
    “且那女娃雖瘦,手卻很軟,沒有繭子,我娘當時就猜測這武大通恐怕是不知從哪裏拐了個小姐……”
    他歎了口氣:
    “她老人家當時這樣想,卻顧不上追問,因為這女娃情況危急,小孩還沒生出來,就咽了氣。”
    大人都沒了,小孩又是如何出生的?
    趙福生目光閃了閃,武大敬將聲音壓低了些:
    “武大通當時急了,拿刀劈開了他婆娘的肚子。”
    這個答案在趙福生預料之內,但她聽到之後仍是皺了皺眉。
    武大敬的娘當時被武大通這一舉動嚇得不輕,回過神來時,是武大通抱著孩子,喊她幫忙搭把手的。
    出了這樣的事,屋裏必定點了油燈,武大敬老娘當時才看清周圍的環境。
    “滿屋都是血!”武大敬道:
    “那孩子也有問題,渾身冰冷,根本不像是活人兒——”
    武大敬的娘對於侍候初生的小孩也有經驗,他媳婦當時已經生了三個,每胎都是由她幫著村裏接生的婆子搭手的。
    可當時無論她怎麽推拿,這剛出生的孩子也不哭不鬧。
    “偏偏怪異的,是這小孩睜著眼睛,看起來又像活的。”當年的記憶,武大敬此時像是全都記起來了,一些細節還說得格外清楚:
    “我娘猜測,是不是因為母親難產而死的緣故,使這孩子在肚中‘悶’了許久,錯過了投胎的時辰,便因此失了魂?”
    他說道。
    這些話說來口齒清晰,再也沒有像之前講話顛三倒四,就是前頭的張傳世也覺得有些怪異,轉頭過來看了他一眼。
    “之後武大通便連呼晦氣,趕我娘回家。”
    武大敬老娘也被他嚇得不輕,便不敢停留,連忙回家。
    後麵歎惜:“說害怕當時武大通殺她。”
    這個人雖說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她也算是武大通長輩,可越長之後,武大通性格便越發怪癖。
    不知從哪弄了個見不得光的年輕小媳婦,懷孕生產也不敢見人,生產女人難產而死,他竟敢剖開人腹取孩子。
    “我娘猜測這女孩身份不一般。”他說道:“此後也沒聽說武大通孩子的事,倒是我娘過了不久,便開始流鼻血,接著躺床一病不起。”
    沒過多久,便一命歸西。
    “她老人家去世以後,曾有人進村來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子,說是縣中有個富戶家的小女兒走失——”
    武大敬說到此處,看了趙福生一眼:
    “我想起我老娘臨死前的話,猜測怕就是這個人!”
    “那你可舉報了?”趙福生問。
    武大敬頓時目光躲閃,結結巴巴道:
    “那、那可不敢哪——”他手不停的擺,頭搖得像打撥浪鼓似的:
    “對方衣著光鮮,且很是焦急,看起來有些凶悍,我也隻是猜測,哪敢招惹是非?更何況這可是武大通家的事,與我無關,怎麽好去摻合這樣的閑事?”
    趙福生冷笑了兩聲。
    他見到此景,有些心虛,嘴唇動了動,想要為自己辯解什麽,但趙福生卻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之後呢?”
    “後麵不了了之,哪找得到人?”他見趙福生轉回了原本的話題上,心中不由鬆了口氣:
    “雖說我猜是同一個人,不過始終隻是‘猜’,又作不得準,就算是同一個人,死了這麽久,屍體早埋進土裏,又怎麽找得到呢?”
    更何況當時對方也隻是挨村盤查、尋找,並沒有什麽證據,因此例行盤問後不見人,便很快離去。
    武大通此前保密工作做得好,在這一輪危機中並沒有露出馬腳,暫時逃過了一劫。
    “後麵過了不久,武大通就來找我借錢。”興許是他先前趙福生的問話讓武大敬有些心虛,他很快將話題重新帶回武大通身上:
    “他說他老娘吐血不止,怕是活不久了,他想借筆錢,如果老娘去世後,就將她安葬,並帶著孩子出外討生活,離開狗頭村。”
    看來之前狗頭村有人來尋女兒之事讓武大通心虛了,想要逃離家鄉。
    趙福生若有所思:
    “吐血不止?”
    “不清楚。”武大敬就道:
    “村裏人不和他往來的,他討了老婆後,也不許我們去他家,反正過了不久,他娘就沒了。”
    他說道:
    “我借了他一些銅板,幫著張羅了他娘喪事,他娘一入葬,他就離開了狗頭村。”
    趙福生問:
    “去了萬安縣哪裏,做的什麽營生,你可知道?”
    武大敬就道:
    “聽說是進城找了個東家,他後來托人給我帶錢回來提到過,東家像是——像是姓——”關鍵時刻,他好像再次記憶出現了混亂。
    不知是鬼臂的力量太弱,壓製不住那隱形的厲鬼,還是因為他確實年紀大了,事情又過去了幾十年,他記得不大清楚。
    但這樁過往涉及鬼案,武大通曾經的事是‘因’,如今武立人一家失蹤則是‘果’,若是線索一斷,對趙福生此行可不大有利。
    她心中一緊,正要說話,武大敬苦思半晌,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麽一般,歡喜的道:
    “我想起來了,說是他的東家姓張,在城中開紮紙人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