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靜謐，月光明亮。
    聽到聲音，戴銀麵具的男人一動也不動，漆黑而空洞的眼睛依舊注視著莫歇。
    一陣晚風吹起他的兜帽，露出白皙光潔的半張臉。不似常人的膚色，白裏透青，看起來有些詭異。
    很久，似乎過了很久。
    男人突然說道：“走近些。”聽起來很年輕的聲音。
    莫歇毫不遲疑，邁步來到他的身前。
    “伸手。”
    男人身形高大，莫歇要仰頭才能和他對視。
    簡短的詞語，用不含感情的語調說出來，和他本人的氣息一樣，仿佛獨立於世界之外。
    換句話來說，莫歇從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氣息。甚至體內的靈胎對他的存在產生了強烈的“抵觸情緒”，漫溢出巫力，來催發花園內植物的生機。
    這樣可是會被發現的。
    於是莫歇使用精神力弱化了感官，稍微安撫躁動的靈胎，然後便依言抬起了慣用的左手。
    一道冰涼的觸碰很快貼了上來，從小臂劃到掌心，又從掌心沿著指骨移動。
    最後落在了他剛才被光芒纏繞的指尖，輕輕摩挲著。
    莫歇注意到，這個男人似乎從未眨過眼，而且目光一直注視著他的麵龐，並沒有隨探查而轉移至手上。
    男人再次開口：“巫力，你是巫師。”肯定的陳述句。
    莫歇眼瞼一顫，心中迅速閃過數種回答。該說自己太張揚，還是不走運呢。才剛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被兩個人發現了身份。
    “但是，你有些不一樣。”說完，男人冰涼的手掌緊緊握住了莫歇的手腕，將他拉至身前，睜著一雙漆黑空洞的眼，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吸進去似的。
    “巫師……巫師……”
    “無論如何，巫師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男人自顧自地說著，渾身突然爆發出一股殺意，快要凝出實質般的濃烈。
    “危險分子，應當被清除。”
    隨即他抓著莫歇將其提起，另一隻掌心中已經凝聚出了爆閃的雷電光團，直接對著莫歇的胸膛轟去。
    危險。莫歇的大腦第一時間就發出了警報。
    初級雷電魔法，但是和學生間的小打小鬧完全不在同一層次。高濃度且極其純淨的魔力，以他目前的體質，硬扛下恐怕隻有重傷不治這一結果。
    而且，不知道這個男人什麽時候展開了結界，遍及整個花園，像籠子似的高高籠罩在他們頭頂。
    這樣也好，我可以放心使用巫術應對。莫歇來不及多想，迅速運轉起巫力。
    瑩綠色的光芒匯聚成一麵半透明的盾牌，懸立在莫歇身前。
    轟——！
    可惜它隻存在了一瞬，便被雷電擊了個粉碎。
    見此情景，男人微微愣神，手裏抓握的力道也放鬆了一些，莫歇趁機用拳峰擊打在他的腕部，然後使用後衛的招式脫離。
    這下男人的身影徹底變得漆黑，似乎被莫歇的行動冒犯到了似的，強大的威壓覆蓋了殺意，如潮水一般湧向莫歇。
    真是個怪人。剛才分明好好的，現在竟然想要取他性命。
    周身環繞著由巫力凝結而成的珠子，莫歇強忍住內髒被擠壓的痛苦，開口道：“您似乎也和其他人不一樣。”
    當男人聽到這話的時候，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這使得莫歇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這副身體用得還習慣嗎？”
    男人臉上銀色的麵具和青白的膚色顯露出來，他那漆黑的眼睛裏沒有情緒的波動，但莫歇就是能感覺到他在驚訝，在疑惑。
    一時間二人相望無言，就是在這穩定的氛圍裏，男人逐漸平靜下來，周身的氣韻被盡數收斂，鬥篷乖順地垂落下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你是怎麽發現的？”男人縮小了結界，透明的屏障就在觸手可及之處，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聲音。
    在確認男人恢複了正常狀態後，莫歇將巫力凝結成的珠子收回體內，緩緩說道：
    “首先，如您所說，我是一名巫師，所以能通過生機來分辨活物和死物。”
    瑩綠色的光芒在指尖閃爍，代表著充滿生機的力量。
    “其次，我們明明是麵對麵的狀態，您卻從開始到現在一直保持著單一且單向的視線。這說明您可能無法完全控製身體，或者是另有途徑來觀察。”
    說著，莫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最後，請您看一看自己的右手手腕。”
    男人依言舉起了右手手腕，漆黑的眼珠卻依舊直勾勾地盯著莫歇。
    “剛才被我撞擊過的地方，沒有絲毫紅腫的跡象，反而凹陷下去，到現在都沒有回彈。如果這點還能用患病來解釋的話，那麽再請您將手放在胸膛上。”
    放在當下這個時代來看，製造這副軀殼的人很是高明。
    不僅在大體結構上完美複刻了真實的人體，內裏還加入了巧妙的構思，使得軀殼可以發出如常人般的呼吸聲與心跳聲。
    但問題就在於它實在是太精準了。
    在經曆了剛才那些事情之後，男人的心跳聲居然還能保持在同一頻率。就算是再沉著冷靜的人，也不能改變正常的生理現象，這顯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說：“你很敏銳，也很聰明。”
    莫歇笑了笑，“多謝誇獎。”
    ——哢嚓。
    似乎是從男人的脖頸處傳來的聲響。
    原來是他沒解開係帶，直接將鬥篷從身上扯了下來。
    緊接著，那副看起來由真材實料打造的，價值不菲的銀麵具掉落在地。
    多麽粗暴的動作。莫歇的視線向上移動。
    隨著鬥篷的消失，男人，或者說軀殼的樣貌顯現出來。
    黑發黑眼，皮膚青白，五官端正。
    這就是學院傳聞中那個如幽靈一般神秘的男人的麵容。
    “這個容器出自魔具大師霍果雷奇之手，暫時供我驅使。”
    容器。聽到這個詞語的一瞬間，莫歇的腦海中閃過了糟糕的回憶。
    “我的真身在別處。”男人淡淡解釋道，“再過一段時間，我的意識重回本位，之後便會用真身行動。”
    “您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此時，莫歇心裏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預感。
    “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說著，男人將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漆黑的眼中冒出兩點亮光，“我要收你做徒弟。”
    什麽？
    事情的發展已經偏離了軌道。
    本想著能獲得一次珍貴的指點，沒想到居然還有意外收獲。
    不過……
    “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嗎？”男人感到有些疑惑。
    莫歇輕輕搖了搖頭，“不。”
    男人上身前傾，繼續追問：“難道你不願意？”
    “……”
    莫歇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