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四章 破障
字數:5742 加入書籤
讓尤乾陵意外的是,曲老竟然是父親一手帶入朝中。
他仔細回憶了幼時。
父親其實是個相當古板,做事一絲不苟的人。
他對偃偶這種東西秉持玩物喪誌的想法,平時就不讚成他接近這些東西。尤乾陵哪怕平日裏幹些上房揭瓦的事在父親眼中都比玩這些玩物強。
但帶回曲老這件事,年紀尚小的尤乾陵都覺得奇怪。因此也至今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還真的見過這麽一號人。
“我七歲那年,父親難得同母親打趣說帶回來了一個會做特別有趣東西的人,我記得他說想留這個人在公主府裏,因為母親喜歡一些新奇的玩意。”
難怪他初見曲老覺得陌生中就夾了一點模糊印象。
朱簡疑惑地問:“所以這曲老實際上就是個手藝人?”
陳嵐卻否定道:“以我接觸來看,曲老是個深諳機關造物之人,雖然他說自己隻是個見識多些,卻做不出實物的廢人。”
朱簡低聲道:“照這麽看來,這曲老背後還藏了很深的秘密。我得派人去查查。”
尤乾陵止住了他,道:“不,你不要動手。不然有人會根據你的行動先一步找過去。別忘了,你現在樹敵可不比我少。”
他沒明說誰會這麽做。但在尤乾陵的心中,最需要防的還是崇明帝和祭天台的人。
“哥哥擔心盛京裏那幫人嗎?”朱簡一提到盛京裏留下的那一個爛攤子就忍不住歎氣,說:“我現在總算是體會到了哥哥常年的感受了,出個門隨便邁個步子都能碰上政敵的滋味當真是奇妙。”
尤乾陵微微眯眼。
朱簡心目中果然最忌憚的人還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絆腳石。
不過都是崇明帝的人,防也沒錯。
這些朝堂上平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相安無事時見麵笑嗬嗬還能相互禮讓,逢年過節還會貼心送個小禮表達一些關愛。
一旦成對頭了,見麵的笑就變成了笑裏藏刀,逢年過節沒送個人頭給你就算是你有本事,對方不敢隨便惹你。沒點本事的人,他們就肆無忌憚地砍個你家的人,再反手送個腦袋給你報個訊。
睚眥必報,心狠手辣都是家常便飯。
尤乾陵嘲弄道:“那可差得遠了。我的仇家那可真有仇。而你,不過就是利益上的一點衝突,以你的身份,不至於撕破臉。”
這種事上朱簡並不想和尤乾陵比,比完了贏的人反而不好受。
“那行,還是尤府出手比較好。你們做事比東宮這邊方便。”
尤乾陵低聲應了一句。
“三姐一向穩當。別莊那邊我想來想去,還得朱簡你去,我去就太明目張膽了。”
事實上,明目張膽幾乎是尤乾陵的標配。他擔心的是他這個時候親自動手,會刺激到崇明帝下手更重。
畢竟都是剛從天機閣裏走出來,朱簡也能想象得到尤乾陵越是想要,他父皇越是不給的場麵,他會意點頭:“對曲老來說,你就像張催命符。多去兩次,他就離鬼門關不遠了。”
陳嵐見識過朱簡在尤乾陵麵前口無遮攔的模樣,以為他們倆真的不對付。加上在守祭之前聽說了尤乾陵和東宮不合,在長公主的大祭上大打出手的事……這時候見朱簡還是那副沒什麽顧忌的模樣,但場麵卻莫名很和諧。
“我還以為你們真的關係不好。”陳嵐詫異問道,“都是裝的嗎?”
朱簡側頭看她,思索回道:“一半一半吧。”
尤乾陵意外地看了朱簡一眼。
他知道朱簡會在陳嵐麵前表現出他的誠意,但他屬實沒想到朱簡竟然會如此實誠說出這個答案。
竟然隻有一半,比他想象中少誒,尤乾陵內心某一處悄然塌陷。
誠然尤乾陵希望朱簡能站在自己這邊,他也確實在意應氏對尤府以及的態度如何。
但事實上朱簡確實也不可能在還沒到極端威脅到自己的情況之下,完全站他這邊。
……或者說。
沒有應氏,他們就是實打實,你死我活的政敵。
尤乾陵問不出另一半在哪這個問題。畢竟沒有應氏和崇明帝之間的矛盾,朱簡會選擇他的理由更站不住。
———
朱簡馬上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頓時謹慎起來,往尤乾陵那邊掃了一眼,卻沒有做任何多餘的解釋。
場麵陷入了一場詭異的安靜當中。
三人之中好像陡然出現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隔閡,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破這堵無形的屏障。
尤乾陵這時候也深刻地感覺到了他一直避開一個很敏感的問題——他和朱簡之間的目的不一樣,並且極有可能走到後麵會產生無法調和的矛盾。
朱簡心裏也有數。
朱簡之所以留陳嵐下來,為的就是在這種時候希望陳嵐能夠緩和一下他們之間不小心碰觸到了這個問題而產生的衝突。
但顯然,陳嵐並不是合適的人選。
驚偶明顯感覺到了這個房間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小心翼翼地從昏暗的角落裏探出了個頭,看著尤乾陵這邊瑟瑟發抖。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尤乾陵眼角餘光瞧見了它,心想都抖成這樣了,還能現身來看著自己。
一直坐在他身旁的戲偶咯吱動了下,它朝朱簡忽然伸出手。朱簡愣了下,隨即也聽話的伸手過去。誰知戲偶忽然變臉,啪的一聲抽開了他的手。
朱簡嚇了一跳,捂著被抽紅的手怒道:“怎麽突然打我。”
陳嵐不認識戲偶,對它的印象隻有在大殿內高坐在神台上那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記憶猶新。
“不知道這話該不該說,我覺得它好像長公主。”
尤乾陵伸手將戲偶攬到自己身旁,做足了保護的姿態,還誇讚道:“嵐姐說對了,它就是照著我娘做的。”
朱簡卻不滿道:“我看不像,長姑姑可不會這麽偏心你。她一向公正得很,誰錯罰誰,我從未見過她……”
他忽然反應過來了,疑惑地問:“……所以,它方才忽然打我的意思,是我做錯了事?我做錯什麽了啊!”
尤乾陵有點意外,朱簡竟然會自己承認做錯了。但他仔細回憶方才,朱簡並沒做錯什麽。
朱簡是太子,他這個身份注定他不會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而且得失心要比他人計較得更多,算計得也更深。
當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時,這麽做無可厚非。可現在他坐在這裏,並不是來彰顯自己太子身份的,而是平心靜氣地和尤乾陵商量事情。
戲偶大約是感覺出了這點,就送了一巴掌給朱簡?
……不對,那是自己的想法而已。
思緒到了這裏,尤乾陵的腦子已經無比清晰了。
——戲偶就是一隻偃偶而已,何以有腦子做到這個地步。不過就是覺得太子對尤乾陵施壓了,她不高興就動了手。
他忽然品出了一點有人給自己撐腰的感覺。
這麽一想,朱簡的異心也不是那麽讓他不舒服的東西。
現實而已,也沒到不可調和的程度。日後朱明禮要是在乎自己這個兒子,他再想其他辦法就是。若是朱明禮壓根不在乎……那就是最好的結果。
——
換做以前的尤乾陵,多半還是會覺得朱簡不是一路人,無法信任。但經曆過了閆欣之後,他現在已經明白了,哪怕是坐在一條船上的人,也會有各自的目的地,強求隻會讓他們更早一步分道揚鑣。
不如順其自然。
他隻需要清楚自己的目的就好了。
如此想著,心底越發的平靜。
尤乾陵忽然‘寬容大量’了起來——能清楚太子的目的,就已經是最好的幫襯了。
倘若有一天他們之間矛盾爆發了,他也可以及時發覺繼而抽身。
他伸手安撫著忽然暴躁的戲偶,和朱簡說:“殿下沒做錯什麽,人的身份不同,注定立場也會不同。方才不過是和殿下開了個玩笑。戲偶隻是察覺到了方才氣氛不太對,以為你對我有敵意,它才出手。”
朱簡要是相信他這番解釋,就有鬼了。
“我怎麽沒覺得是在開玩笑。那這事得怪你。”
尤乾陵仰頭說:“怪我什麽?你隻要記得下次不要在戲偶麵前試探我就行了。至於我的立場,它雖然隻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偃偶,但惹她不高興了,誰都得挨打。我也不例外。”
朱簡竟然覺出了尤乾陵這番話的言外之意,解釋道:“我可沒對尤府有什麽冒犯的想法。”
尤乾陵歎道:“朱簡,你也是我親人。”
朱簡一愣,那一瞬間他似乎有些受寵若驚,頗為不安地看了一眼陳嵐。陳嵐鬆了口氣,說:“我還是第一次從臨淵口中說出這麽肉麻的話。殿下,這麽一比,你方才的試探確實有點不入流了。”
朱簡漲紅了臉,支吾著語無倫次說:“我……行吧,我認錯,戲偶這巴掌打得好。哥哥寬宏大量不跟我計較。今日就衝著你這句話,別莊那邊的事,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
房內的氣氛忽然祥和得像真的一家人在說著體己話。
閆欣靠在門外,鬆了口氣。
她還真擔心尤乾陵會自己去別院找崇明帝明目張膽要人。當然崇明帝多半會將曲老還給尤乾陵,但是活是死就不好說了。
那總歸是一條性命,能活著自然是最好的。
去要活人,能言善辯的朱簡才是最好的人選。
喜歡偃偶請大家收藏:()偃偶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