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百姓跪坐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們賣的化肥種子問題，導致他們提前絕收？”
    楊東收斂冷笑，朝著孫海繼續問。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得立即解決這次突發事件，絕對不能讓東街鎮的老百姓徹底對官方失去信心。
    原本政府做的是好事，把化肥種子的價格壓下去了，這是增強政府公信力的好方式。
    三四鄉做的就不錯，宋思風和侯雙全搭配起來，做的有聲有色。
    三四鄉已經徹底根除了苗家的影響了，以前苗家是插手農業全部，現在沒了苗家，老百姓活的更好。
    可是東街鎮有樣學樣，結果學成這個樣子。
    “絕收，應該隻是原因之一吧。”
    孫海鬱悶的苦笑，自己這回是沒辦法兜住了，從化肥種子出問題之後，事情就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
    而老百姓跪坐的原因，雖然也是這個，但還有一個原因，也是很重要的。
    “嗯？隻是原因之一？”
    楊東瞬間頭皮發麻，看向孫海，目光徹底複雜。
    連絕收都隻是原因之一…
    那…
    自己幹脆不要問下去了，自己才應該是心髒病發作的那個。
    被氣的發作！！！
    慶和縣的基層鄉鎮到底養了一群什麽樣的幹部？都是一群豬嗎？
    他算是理解為什麽慶和縣發展到現在，不斷的有內部因素拖後腿。
    有這樣的一群基層幹部，能不被拖後腿就怪了…
    “說！”
    楊東從牙縫擠出一個字，他恨不得上前給孫海幾個大嘴巴子，學一學隔壁主角，大嘴巴子開路。
    但他終究涵養擺在這裏，城府擺在這裏。
    “絕收之後，老百姓想讓我們東街鎮賠償損失，我們也答應賠償損失了，隻是他們獅子大開口，一畝地要我們五千塊，我們哪有那麽多錢給他們？”
    “於是…於是…”
    孫海說到這，已經不敢說下去了。
    “說！”
    楊東瞪了他一眼，逼著他繼續說下去。
    “於是我們有些幹部不願意了，雙方吵起來了，就…動手了。”
    孫海硬著頭皮回答。
    但楊東這次沒有笑，也沒有出聲怒罵，而是無力的朝著孫海擺了擺手：“你出去吧。”
    “書記，我們也不是故…”
    “滾！！！”
    楊東拍桌子咆哮，指著門外。
    孫海縮脖子，再也不敢開口，連忙轉身跑了出去，生怕跑慢了，楊東手裏的保溫杯砸他臉上。
    沒看到楊東一隻手握住的保溫杯，都在微微發顫嗎？
    楊東脫力一般的坐在辦公椅上，整個人往後一靠，臉色複雜又木然。
    自己心累，真的心累了。
    上輩子自己心累是因為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加上父母親人一個個死在他前麵，他徹底絕望了。
    而現在自己心累是因為自己想要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但是總有自己人拖後腿，不斷的有基層幹部做出傻逼一樣的決策。
    原本東街鎮做的是好事，結果因為化肥種子質量出現問題。
    好事變壞事，又因為動手打人，使得這件事徹底變了味道。
    這一刻，楊東終於是理解了那些體製內的躺平派，為什麽要躺平了，為什麽要懶政了。
    多做多做，少做少錯，不做就不錯。
    這話的其中滋味與體會，含金量不斷的升高。
    隻要做事，就會遇到問題。
    另外這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本來好好的一件事，硬是做成了這個樣子。
    上麵的決策，原本下麵隻需要百分之百的執行就可以成功。
    但偏偏下麵的人自作主張，對於上麵的決策，他們層層加碼，使其變成百分之三百，甚至百分之一千，數倍甚至十幾倍的超額執行！
    如此一來，成倍數的增長，後果就是，再好的決策也會變成惡政，苛政。
    但他們就是這麽壞，骨子裏的壞。
    可你又不能說他們做錯了，因為他們可是完全按照您這個領導的決策來做事的啊。
    我們聽你的話，做錯了事，這個責任可不怪我們啊…
    領導，這個責任怪您，是您的決策有問題，可不是我們執行有問題啊。
    上麵怪罪下來，抓的也是你這個領導，是你沒起到領導責任。
    我們做手下的有啥錯？
    省委書記說，要一根針。
    市委書記說，要一把針。
    縣委書記說，要一車針。
    鄉鎮基層對成千上萬的老百姓說，把你們家家戶戶的針全部交出來！
    然後鄉鎮基層幹部從成千上萬根針裏麵選出一半，其餘上交。
    縣委書記從剩下的針裏麵選出一半，其餘上交。
    市委書記從剩下裏麵選出一半，其餘上交。
    到了省委書記手裏之後，他望著眼前的針，拍了拍市委書記的肩膀，你幹得不錯，圓滿完成任務。
    市委書記回來之後拍了拍縣委書記的肩膀，你幹的很好，超額完成任務。
    縣委書記拍了拍基層幹部的肩膀，你們幹得不錯，以後再接再厲。
    基層幹部轉頭就對老百姓說，聽到沒有？再上交一次！
    最後成千上萬的老百姓怒罵當權者不做人事，怒罵政府毫無公信力。
    久而久之，綱常敗壞，民心盡失。
    請問，這個責任，怪誰？
    省委書記要的無非是一根針而已，市委書記要的無非是一把針而已，縣委書記要的隻是一車針。
    但基層幹部們表示，我們做的也沒錯啊，老百姓們能有什麽損失？無非是每家每戶交了幾根針而已…
    大家都沒錯，錯的是誰那？
    這，就是為官之道。
    這，就是數千年來傳統的吏治。
    做官都這麽做，做事都這麽做。
    楊東深呼口氣，從迷茫中走脫出來。
    不管怎麽說，自己都是縣委書記，自己不能精神崩潰。
    不然的話整個慶和縣四十萬老百姓怎麽辦？
    他拿起桌子上座機，撥了幾個數字。
    “讓縣委常委們去大會議室，以及縣政府的各位副縣長，財政局，農業局的局長。”
    “五分鍾後，開會！”
    楊東放下座機電話，站起身來，朝著大會議室走去。
    東街鎮的事情必須盡快解決，否則的話會惹出禍亂。
    老百姓絕收，是要出大問題的。
    這也就是現在不缺吃穿了，餓不著了。
    否則放在古代的話，絕收了，老百姓那是會造反的。
    孫海此刻耷拉著腦袋，站在走廊，低著頭。
    他沒走，也不敢走。
    “裝什麽鴕鳥啊？”
    “你還委屈上了？”
    “走，跟我去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