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指書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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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偉的祖父姓曾,名弓北,與蕭偉並不同姓。至於其中原因,老人從未向蕭偉提起過,而蕭偉也從沒敢問過。
曾老去世時是九十七歲高齡。由於自幼習武,老人的身體一直非常結實。如果不是患了突發性腦淤血,所有人都不會懷疑他可以活過百歲。老人在臨終前最後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對蕭偉講了一句話,也是他這一生最後一句話。當時陪在他身邊的,有蕭偉、高陽、馬老太太,除此以外,蕭偉的前妻趙穎也在場。所以,祖父的遺言蕭偉應該沒有聽錯。不過,沒有一個人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老人最後留下的,是“殼子”這兩個字。
當時曾老已在病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蕭偉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剛剛醒來。老人環視了身旁眾人,最後將目光停在蕭偉的臉上。蕭偉緊緊地抓住祖父的手,隻見老人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講話。一旁眾人神情戚然、屏住呼吸,大夥兒都很清楚,老人要說的,恐怕是他的最後遺言了。
老人劇烈地喘息著,良久,發出了兩個模糊不清的聲音:“殼……子……”蕭偉一愣,低身問道:“爺爺,您說……什麽殼子?”曾老試圖重複,但沒有成功。蕭偉抬眼看身旁眾人,大夥兒均麵露疑惑,顯然也沒有明白老人要講什麽。
病房內死一般的沉寂,隻能聽到老人劇烈的喘息聲響,眾人在一旁焦急等待。老人再次張開嘴,努力良久,但沒再能發出任何聲音。經過這一陣努力,曾老已很疲倦。他慢慢靠在枕上,閉了閉眼睛。片刻,蕭偉注意到老人的左手離開了他,似乎在被上無意識地劃著。
高陽忽然低聲喚道:“曾老在寫字!”蕭偉心念一動,低頭去看祖父的手,果然,老人確是在用左手寫著什麽。蕭偉猛然想起,祖父患的是突發性腦淤血,引起右半身癱瘓,這時全身隻有左手可以行動。
因為是左手,劃出的筆畫極為模糊,隻見老人一遍一遍寫著。看了一會兒,逐漸能夠辨認出兩個字,第一個字上下結構,最上麵是一撇一捺,下麵看不清楚;第二個是一個筆畫很少的字。
正當蕭偉竭力辨認的時候,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老人。眾人慌忙叫來醫生。緊急處理後,老人已經異常疲倦、昏昏睡去。整整一夜,眾人焦急地守在病床旁,希望曾老能再次醒來把他要講的話講完。但誰都沒想到,曾老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處理喪事這段時間,蕭偉一直被祖父留下的這句奇怪的遺言困擾著。其間他也分別與高陽、馬老太太詢問過。和蕭偉一樣,兩人聽到的也是“殼子”這兩個字。而老人用手指書寫的文字,他們甚至還沒蕭偉看得清楚。蕭偉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以祖父的脾氣性格,能留到臨去之前才講出的,應該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蕭偉的祖父算是一個頗為傳奇而神秘的老人。蕭偉隻知道老人生於一九零六年,十八歲便進入奉天警備廳供職,其後分別留學日本東京警事學院及英國蘇格蘭場學習刑偵,精通兩門外語,是當年名滿東北的“神探”。“九一八”事變後,老人不甘做亡國奴,移居北京後與高陽曾祖父合開了一家鎖廠。解放後,老人就一直在公安部供職,是公安部最為資深的“刑偵專家”及“開鎖專家”。老人在刑偵與開鎖這兩方麵的功力在全國是首屈一指的。不過即便這些蕭偉知道的信息,也基本是從祖父的生前好友及同事那裏斷續聽來的,想來比老人的檔案中的記載多不了多少。而有關祖父這一生的生活細節,在蕭偉頭腦裏幾乎是一片空白。祖父的一生,對蕭偉來講,一直像一個巨大的謎題。
喪事之後,趙穎給蕭偉來了個電話,這是她離婚一月來第一次主動聯係蕭偉。趙穎的聲音在電話中顯得平靜而冷淡。她通知蕭偉,曾老生前在公安部留有遺囑,死後將所有私人物品捐獻。趙穎讓蕭偉收拾一下自己的物品,三天以後,公安部會派人過來整理曾老的遺物。
蕭偉愣住了,怎麽祖父還留了這麽一手?人一走,家裏東西就全歸國家了?想了想,這確也符合老人的性格。他問趙穎能不能寬限幾天,三天時間肯定不夠用。趙穎告訴他這是上級的死命令,沒商量。蕭偉心裏暗暗罵了句娘,正要掛電話,猛然想起一件事兒:祖父臨終前趙穎不也在場麽,遺言的事情可以找她問問。
將自己的想法說了,趙穎沉默了片刻,道:“曾老說的不是‘殼子’!”蕭偉奇道:“不是‘殼子’?那是什麽?”趙穎肯定地答道:“是‘盒子’!”蕭偉猛然間一呆,不錯!怎麽自己一直沒往這兒想?
曾老最後留下的,確是“盒子”這兩個字!老人發病後,由於血栓阻塞神經而喪失了部分語言能力,發音不清是肯定的。這一點蕭偉也很清楚,因為“殼子”這兩個字是不可解的。漢語中與“殼子”發音相近的詞,隨便找一個有造詞功能的輸入法就會知道,隻有“合子”“合資”“核子”“赫茲”與“盒子”這五個詞,前四個詞可以說不搭界,隻有最後一個詞“盒子”,是最有可能的。
除此以外,最大的證據就是老人臨終前用手指書寫那兩個字。這兩個字蕭偉雖沒完全看清,但至少看出第一個字是上下結構,最上麵是個“人”字頭;而第二個是個筆畫很少的字。如此看來,祖父臨終的最後遺言,確是“盒子”兩字無疑!
謎底揭開,蕭偉興奮非常,但隻一瞬,更強的好奇又被勾了起來,馬上想到:既是“盒子”,那祖父在這個臨終才提到的“盒子”裏究竟放了什麽?又想:老人做了一輩子傳奇職業,可以說見多識廣了,能讓他老人家到死還念念不忘的會是什麽呢?想到這裏,蕭偉心頭好奇更盛。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盒子”應該是祖父留給自己的。老人既然把所有東西都捐了,獨獨給自己留了這隻“盒子”,裏麵一定有什麽重要東西要交給他,說不準還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想到這裏,蕭偉喜得抓耳撓腮,馬上讓趙穎幫助回憶一下,她給祖父做了這麽多年研究生和助手,有沒有見過或聽過祖父有這樣一隻“盒子”。趙穎思索了片刻,很肯定地回答說沒有,從沒聽曾老提起過。蕭偉有些失望,談起與祖父的關係,趙穎這個做學生的肯定比自己這個親孫子強。他讓趙穎再好好想想,這件事情她絕對得幫忙,怎麽說大家都是自己人,找到了那個“盒子”,少不了她的好處。
趙穎在電話中沉默了片刻,說我們已經沒有什麽關係了,再說,自己也不需要什麽“好處”。蕭偉一怔之下,“嗬嗬”幹笑了兩聲,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蕭偉低頭思索了片刻。三天的時間可夠緊的,整棟老宅上上下下三層,祖父的物品更是堆積如山。這三天時間不僅要整理,還得趕緊把家裏值錢東西搶救出來。否則公安部的人一到,所有的東西就全不是自己的了。除此以外,還有祖父臨終提到的那隻“盒子”。萬一這三天自己沒有找到,被公安部的人發現了,會不會又被充公?
思前想後,這事情要找個信得過的人幫忙才好!想到這裏,蕭偉給高陽掛了個電話。高陽和蕭偉一起長大,從馬老太太的祖父起,兩家就是世交。這次為了祖父的喪事高陽足足請了一個星期事假,應該還有幾天時間。
半小時後,高陽趕到了曾家老宅。此後整整三天,兩人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一直在整理老宅的物品,最重要的,就是尋找蕭偉祖父臨終提到的那隻“盒子”。三天的時間,兩人將老宅從裏到外翻了數遍,忙的不亦樂乎。清理的工作異常繁瑣,曾老家道殷實,又做了一輩子傳奇職業,遺物中確有不少珍奇物品。兩人把值錢和不值錢的東西分成兩堆兒,除此以外,便是老宅找到的大大小小三十五隻盒子。
蕭偉將盒內物品倒出來分別檢視,基本都是針頭線腦之類的平常物件。再把所有盒子一一拆開,這三十五隻盒子同樣普通,沒有機關,沒有夾層,更沒有一隻像是能讓老人臨終前還念念不忘的!扔下這堆破爛兒,高陽又陪著蕭偉在老宅上上下下搜索了幾通,再沒發現什麽惹眼的東西。整棟老宅,似乎並沒有曾老臨終提到的那隻“盒子”。
回到一層客廳,蕭偉開始覺得這事兒有點邪門兒。難道祖父臨終前犯糊塗了,說的根本就是胡話,老宅裏壓根兒就沒有這麽一隻“盒子”麽?兩人分析了一陣兒,感覺又不太可能。曾老一生嚴謹,按蕭偉的話說,自己家的老爺子可是一個“一輩子絕沒幹過一件不靠譜兒,臨到頭抓瞎事情”的人,否則,老人也絕對幹不了他那份兒工作。
想到這裏,蕭偉越發肯定:祖父臨終提到的那隻“盒子”肯定是有的,隻不過一定放在了什麽隱秘的地方。沉吟了片刻,他從儲藏室找來兩把錘子。蕭偉琢磨著,這棟老宅子看來百十年了,說不準會有夾壁牆之類的機關。當下兩人一人一把鐵錘,叮叮當當敲了一個多小時,爬上了二層,這是老人生前住的地方。書房沒見異常,臥室所有牆壁和地板也都是實打實的。
淩晨一點,兩人打開了臥室的壁櫥,裏麵東西早就翻出來了,壁櫥內部空空如也。一層一層敲著,錘子落到壁櫥最底層後壁時,蕭偉猛然間一震:這已不再是鐵器擊打在水泥牆麵上的聲音,換而是一種木製品的“托托”聲響!
迅速扔掉手中錘子,他趴下身仔細觀察:裏麵是一個掩飾極好的木箱,就藏在壁櫥底層深處,木箱尺寸與壁櫥底層大小相仿。箱子正麵,貼著一層牆紙,使木箱與四圍牆壁看起來無異。蕭偉神情激動,難怪這兩天一點兒都沒注意!看來這事情有門兒了,祖父能藏在這麽隱秘的地方,裏麵的東西肯定非同小可。手舞足蹈興奮了一陣,和高陽一起將木箱拖出。
這是一個看來十分普通的木箱,黑色,老一輩人家裏大都用過。唯一不同的,尺寸要比常見的為大,長寬在一米左右,高度約為七十公分。木箱頂蓋與箱體間用精美的純銅合頁連接,由於年代久遠,色澤已變得十分暗淡。箱蓋上麵,有一把紫銅暗鎖。
蕭偉伸手抬了抬,木箱異常沉重,不知裏麵放了什麽,又掀了掀箱蓋,是鎖著的。祖父的習慣他很清楚,曾老生前是公安部資深開鎖專家,多年來為保持狀態,曾家老宅除大門外,沒有一把鎖具是有鑰匙的,這隻木箱恐怕也不例外。
蕭偉皺了皺眉,看來要弄開這隻箱子,得花點兒力氣!琢磨了片刻,他站起身來。祖父既然去世,他老人家的所有物品蕭偉自然毫不客氣全部據為己有。大模大樣來到書房,他將祖父平日絕不讓他動的工具箱取回。從箱內工具中撿了兩件稱手的,比劃了一番,將工具捅入木箱鎖孔中。
蕭偉的開鎖功夫並非曾老所傳。曾老生前是公安部開鎖專家,功力自然非同凡響。隻是老人一直認為蕭偉的性子浮躁跳脫,又頗有些不務正業,所以這門手藝並未傳授給他。
不過他出身世家,這麽多年耳濡目染下來,再加上絕頂聰明,雖說還暫時難登大雅,一般溜個門兒撬個鎖什麽的,早已不在話下。蕭偉倒不幹什麽壞事,這些邪門歪道的本領,偶爾顯擺一下,隻是閑來泡妞的手段而已。
工具捅進鎖孔那一霎,蕭偉立刻感覺到,這絕不是一隻普通的暗鎖。趙穎曾經講過,普通暗鎖最多隻有五“柱”,而眼前這隻,少說是把九“柱”暗鎖,沒有鑰匙想開的話,恐怕有些困難!
不用鑰匙開鎖的功夫,又稱“鎖技”或“鎖術”,是一門極艱深的學問。趙穎可以說是曾老的關門弟子,所以曾給蕭偉講過一些“鎖技”入門的道理:
開鎖理論說起並不深奧,最基本兩項技巧是對絲和旋轉。絕大部分鎖具結構上均大同小異,真正複雜精巧的並不多見。鎖芯內部的鎖柱是開鎖關鍵,開鎖時要先對鎖芯加以旋轉力量,再用工具依次推動每一鎖柱,分別找到結合點,在所有鎖柱脫離分合那一瞬加大旋轉力量,鎖就會打開。
道理雖說簡單,但難點就在一般鎖具少則七八根鎖柱,多則十幾根乃至幾十根,另外還有兩三個鎖芯套在一起的,開時好比要用兩手同時抓住滿地亂竄的數隻小雞,功夫不到自會手忙腳亂。因而真正開鎖功夫,除了教授如何開鎖,更有一些練習法門,讓你在開鎖時能夠從容應對。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力有時而窮,這種分心數用、左右配合的功夫,極要天賦,並不是任何人都練得了的。
學習“鎖技”需要先修習一些基本功,就如“榮行”入門,需要練習“沸水取物”(就是俗稱的開水加肥皂)一樣,然後從兩根鎖柱開始,熟練之後,再練習配套功夫,加到三根鎖柱。“鎖技”,類似當今圍棋的段位,是從兩“柱”開始,最高可達二十四“柱”,練到二十四“柱”,一般能見到的鎖已沒有什麽打不開的了。
蕭偉的開鎖功夫是偷學而來,自然並不到家。吹牛的說最多五六“柱”功力而已,木箱上這把九“柱”暗鎖他隻鼓搗了一陣兒,已是額頭見汗。
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毫無進展。蕭偉放下了手裏的工具。高陽問道:“怎麽樣?”蕭偉搖了搖頭。讓蕭偉感到最困難的倒不是鎖柱的多少。鎖柱再多,他自有偷機取巧的法門。木箱上這把暗鎖內部結構極為奇怪,而鎖柱的排列也很不規則,工具捅進去以後顧此失彼,根本使不上勁兒。看來,這不是一把普通的暗鎖。
伸手敲了敲木箱麵板,說不準,要把箱子砸開了!手指落到箱板上,蕭偉心頭一動,怎麽聽聲音像紫檀木的。趴下身仔細看了看,越看越像。蕭偉婚前在道上混過很長時間,因而對古董略知一二。這箱子要真是檀木的,少說也值幾萬塊錢。
檀木是紅木的一種,又稱“沉木”,木質細膩、密度極大,相傳放到水中都不會浮起來。檀木作為一種極為珍貴的木材,現在已頗為稀少,即使在古代,檀木也有“寸木寸金”的說法。
蕭偉仔細觀察了一番,不敢十分確認,不過從木箱的做工和質地看,這件東西至少算件古董,砸了肯定是得不償失的。思前想後,猶豫不定。高陽道:“要不要找趙穎幫忙?”蕭偉一愣,隨即搖頭。離婚的事情自己把趙穎得罪的不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找趙穎幫忙。
兩人分析了一陣,現在看來,祖父臨終提到的那隻“盒子”八成就藏在這隻木箱中。想到謎底便在眼前就是無法打開,蕭偉急得抓耳撓腮、心癢難耐。高陽讓蕭偉仔細回憶一下,以曾老的性格,這麽大的事情去世前不可能沒有安排,最不濟也會有一些線索。換句話說,木箱應該有開啟的方法,說不定老人會留了鑰匙給他。高陽分析的有理,蕭偉開始在高陽的提醒下搜腸刮肚,認真回憶祖父去世前後的場景。
曾老的離世,不能不說與蕭偉和趙穎離婚的事情有直接關係。趙穎是老人的高徒,二人的婚事也是老人一手安排的。因而蕭偉離婚這事兒把老人氣得不善。
離婚以後,蕭偉從趙穎那兒搬出,一直四處打遊擊,基本沒敢回老宅。老人發病當天,曾用書房專線給蕭偉打過三個電話,不過蕭偉當時正在賭錢,手機關機,是三天後看移動秘書的短信提示才知道的。他事後與保姆小翠確認過,這三個電話不是小翠打的,她也不會用祖父書房那條公安部的專線。現在看來,祖父當時是有事情找他,很可能是感覺自己不行了,要把“盒子”的事情交代給他。想到這兒,蕭偉感覺到祖父當時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安排這件事情。
他開始仔細回憶小翠複述的祖父發病前後的場景。曾老發病前,小翠是唯一在場的人。蕭偉一點一點地回憶,猛然間,他想到了一個細節!蕭偉躥起身來,衝高陽喊道:“我想到了,是那個存錢罐兒,一定是那個存錢罐兒!”高陽問道:“什麽存錢罐兒?”蕭偉不容分說,拉著高陽飛奔下樓。在兩人已經整理好的物品中一通亂翻,蕭偉從一個包裹裏摸出了一件東西。
這是一個手工製作的陶製存錢罐,樣子極為普通。蕭偉還記得,這應該是自己小學第一次手工課給祖父做的生日禮物。老人當時頗為珍愛,所以一直珍藏至今。
三天前整理祖父書房時,兩人在書桌下麵的牆角發現這個存錢罐,其時大家都未在意。蕭偉剛剛想到的那個細節,很可能就與這個存錢罐兒有關。那是曾老去世後,小翠向他講述老人犯病時,如何如何找不到自己,情急下隻能給趙穎打電話,當時把她嚇死了雲雲,言語之中頗多埋怨。他記得小翠話裏講了這樣一件事:祖父發病時,書房書架被帶倒了,書撒了一地。曾老當時趴在地上,人已昏倒,而手伸到書桌底下,似乎在夠什麽東西。
難道祖父當時趴在地上就是為了夠這個存錢罐麽?蕭偉伸手晃了晃,裏麵顯然有東西,嘩啦嘩啦亂響。順著投幣孔往裏看了看,黑乎乎一團,什麽也看不清。猶豫了片刻,他使勁兒將存錢罐摔在地上,罐子摔碎,東西散落一地。在一堆二分五分鋼蹦兒中,發現有一件形狀頗為奇特的東西。蕭偉一聲歡呼,將那件東西撿起。
這是一把上好紫銅打製的鑰匙,做工精美,看起來年頭不短了。似乎多少年人們不停地把玩,鑰匙表麵被撫摸出一種奇特的圓潤光芒。讓蕭偉感覺奇怪的,這似乎不是一把普通的鑰匙。整件鑰匙的形狀,很像是將兩把普通的鑰匙接到了一起,兩邊都是長長地齒痕。
蕭偉用手掂了掂,鑰匙很沉。沉吟了片刻,對高陽道:“我琢磨著,這把‘雙頭鑰匙’一頭肯定是開這個箱子的,而另外一頭,如果我沒猜錯,就是開那隻‘盒子’的!”高陽點頭。
當下兩人回到二層臥室。蕭偉蹲到木箱旁比劃了一番,選了“雙頭鑰匙”一頭往鎖孔裏捅了捅,進不去。又換上另外一頭,還是不行。皺了皺眉,這是怎麽回事兒?他讓高陽取過一旁台燈,燈光照亮下,蕭偉趴下身仔細觀察鎖孔形狀與雙頭鑰匙的兩頭。看了片刻,蕭偉恍然大悟。
原來木箱上這把紫銅暗鎖,並非一隻普通暗鎖,而是一隻設計精巧的“迷宮鎖”。中國製鎖行業,能人輩出,成百上千的能工巧匠曾經設計出無數匠心獨運的鎖具。相傳“迷宮鎖”出自唐朝一位製鎖大師,其名已不可考,除迷宮鎖外,中國古代最著名的兩件玩具“四喜人”與“九連環”,據說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迷宮鎖之所以貫名“迷宮”,顧名思義,鎖孔形狀與鑰匙的匹配,是一個迷宮裝置。換句話說,即便把鑰匙給你,如果不懂其中奧妙,也不可能順利將鑰匙捅進鎖孔中,更別提開鎖了。
蕭偉麵前這把紫銅暗鎖,鎖孔形狀看來極為普通,但實際與鑰匙的匹配是一個迷宮裝置,類似我們玩過的九連環遊戲,必須找到其中關鍵才行。這難不倒蕭偉,玩兒的東西他絕對是行家!兩人商量了一番,十分鍾以後,鑰匙順利捅到鎖孔中,不費吹灰之力,木箱上的銅鎖打開了!
箱蓋掀開,最上麵鋪了一層油紙。三把兩把將油紙撕開,箱內,是碼放得整整齊齊一箱日記。兩人迅速將所有日記搬出,直到箱子騰空,並沒有期待中的值錢物品,更沒有那隻傳說中的“盒子”!
高陽俯身拿起一本日記,他注意到,手中這本的封麵右下角寫著一個阿拉伯數字編號:5,翻開扉頁,上麵有一行小字:
蕭劍南,民國十七年至民國十八年。
兩人都是一愣,同時想到,這個蕭劍南是誰?看了看筆跡,應該是曾老的。兩人趕忙又拿起幾本,不錯,都是蕭劍南,而筆跡也似乎都是曾老的。蕭偉記得很清楚,祖父寫“蕭”字,喜歡將最上麵的草字頭寫成兩個“十”。
兩人麵麵相覷,愣了半刻,高陽蹲下身又拿起幾本日記翻看,翻了一陣兒,叫道:“蕭偉,你看這本兒!”蕭偉湊過身去,隻見這本日記上寫著:
曾弓北,一九五一年三月至一九五二年一月。
蕭偉眉頭緊鎖,喃喃道:“這是怎麽回事兒?難道我爺爺改過名兒?”高陽沒有回答,將前後幾本日記的字跡對比了一番,對蕭偉道:“不錯,看來這個蕭劍南,應該是曾老以前的名字,你看,除了筆跡相同外,‘曾弓北’和‘蕭劍南’這兩個名字,好像也是有聯係的!”蕭偉道:“問什麽聯係?”
高陽道:“兩個名字之間用的是‘對仗’。”蕭偉一愣,道:“‘對仗’是什麽玩意兒?”高陽笑道:“‘對仗’就是俗稱的對對子,我小時候讀過一本《聲律啟蒙》,專門講對仗的,古人作詩寫對聯,對仗是很嚴格的,比如說……”
蕭偉笑了,道:“哥們兒,你可真會掉書包。早說對對子不就結了,對仗,還肚脹呢!對對子我懂,不就是天對地,雨對風,大地對長空麽……”高陽糾正道:“是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
高陽一口氣將《聲律啟蒙》的“一東”完,蕭偉聽傻了。高陽的確有學問,不過書呆子氣十足,一談到學問就摟不住。蕭偉趕緊打岔,連拉帶拽,道:“行了行了哥們兒,我知道你有學問,趕快說正題!”
高陽指了指手裏日記,分析道:“曾老這兩個名字,‘曾弓北’與‘蕭劍南’,這個‘曾’,取的是增加增那個音,對‘蕭’,是削減的削,用的是同音相對,下麵是弓對劍,南對北,都很工整!”蕭偉咂了咂嘴,道:“你和我們家老爺子都夠有學問的,難怪他喜歡你。對了,我爺爺為什麽要改名字?原來這個‘蕭劍南’的名兒不也挺好麽?”
高陽沉吟了片刻:“我猜,會不會出了什麽事?你看,連你爸都姓曾!不過到你這一輩兒,事情過去了,所以你就姓回了蕭!”蕭偉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我還一直以為我隨我媽的姓,好幾次想改回姓曾,我爺爺就是不讓,鬧得差點翻臉!”
高陽道:“隨你媽的姓也沒什麽不好,再說了,現在不都一樣了麽!”蕭偉聽了高陽這話,神色一變,狠狠吐了一口,罵道:“一樣個屁,我媽是什麽人?想起姓她的姓我就惡心!”高陽看到蕭偉發怒,搖頭歎了口氣,繼續低頭翻看曾老的日記。
翻了一會兒,蕭偉突然道:“對了高陽,你說我爺爺改名這事兒,會不會跟那個盒子的事兒有關?”高陽一愣,問道:“怎麽講?”蕭偉道:“你想,一件是我爺爺臨死前還念念不忘的事情,另外一件是能讓他連名字都改了的事兒,這兩件肯定都是大事兒,人一輩子能遇見幾件大事兒啊?我琢磨著會不會有那麽點關係?”高陽點頭道:“你分析的有一定道理,不過最多也隻是個猜測,在科學上講,盡可能大膽猜測,最重要的,還要小心求證!”
蕭偉笑了,道:“你可真夠羅嗦的,整個一‘唐僧’。對了,怎麽求證?”高陽道:“曾老的日記裏應該有答案!”蕭偉點了點頭。
幾分鍾以後,兩人已將所有的日記搬出來。看來,這是曾老一生的日記,每本的封麵上都編了號碼,一共一百零八本。兩人抽出第一本,打開扉頁,上麵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寫著:
民國十三年七月初六,獲奉天警備隊錄取通知,興奮莫名,餘幼時之夢想遂得實現。自即日起將竭盡所能,興利於民,盡警察之本分。購日記薄若幹,以誌未來所學所為。
蕭劍南於民國十三年七月初六
蕭偉掐著手指頭算了算,祖父一九零六年生人,那一年應該是十八歲。日記往下的內容,基本是祖父在警備廳的刑偵工作記錄,偶爾也記述一些生活瑣事,比如郊遊感想以及時政評論等,不過這些部分是用純文言寫成,駢四驪六,看得蕭偉直撓腮幫子。蕭偉記得,祖父當年曾念過私塾。
高陽倒是讀的津津有味,日記中大量的離奇案件偵破記錄,令人拍案叫絕。在蕭偉不停催促下,兩人快速翻看下去。到第十四本,日記的署名變成了‘曾弓北’,而且從這裏開始,每一本或多或少都有被撕去的痕跡。
直到天將破曉,蕭偉已嗬欠連天,高陽才將所有日記草草翻完。放下手中日記,高陽道:“看來你猜對了,這日記裏麵的確隱藏了一件大事,曾老改名字的事情,恐怕就與這有關!”
蕭偉道:“會不會也跟那隻盒子有關?”高陽搖了搖頭:“這還不好說。不過,問題應該就出現在那些被撕去的部分,如果我們能找到這部分,肯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蕭偉點了點頭。
高陽又道:“看來我們要想辦法在老宅再好好翻翻,但願這部分日記不是被撕掉燒了。另外,箱子裏的日記你要好好研究研究,可能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我們剛才看的太草了!”
蕭偉一咧嘴,道:“我研究?你饒了我吧,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看書就頭疼,這麽一大摞,我得‘研究’到猴年馬月去!”蕭偉琢磨了片刻,道:“這麽著吧,日記你全拿走,你幫我好好看看,萬一有什麽發現,你告訴我不就結了?”
高陽一愣,道:“我拿回去看?”蕭偉嗬嗬一笑,道:“哥們兒,你學問比我大,這個忙你得幫!”高陽道:“我不是不幫忙,隻是……曾老的日記,我搬回去看,不合適吧?”
蕭偉不以為然,道:“有什麽不合適的,咱倆誰跟誰啊,再說了,我這兩天沒地方住,你也得接待接待兄弟吧?”高陽道:“這沒問題,我的意思是,日記裏可能有會有曾老的,我們一起看還行……”
蕭偉打斷高陽,道:“什麽啊?我爺爺都不在了,再有什麽也不是了!這忙你一定得幫我!”高陽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蕭偉咧嘴一笑,對高陽道:“你啊,跟趙穎一樣,文化高,就是磨嘰,我不是罵你啊!對了哥們,這事兒靠你了,找到了那隻盒子,咱們發了財,少不了你的好處!”高陽笑了笑,不跟蕭偉計較。
天光放亮,兩人在街邊吃了早點,高陽打車先把所有的日記先行運回。上午十點,公安部派來整理曾老遺物的人過來了。讓蕭偉感到意外的,居然是趙穎與另外兩名警察。趙穎神色之間略顯憔悴,似乎離婚的事情對她打擊不小。
蕭偉依舊嘻嘻哈哈。看過曾老留在公安部的遺囑,兩人簡單交接了幾句,蕭偉仔細叮嚀,萬一找到那個盒子,一定要通知他。趙穎沒說話,隻淡淡點了點頭。蕭偉扛起那個裝滿值錢玩意兒的大包兒,再把一直供在祖父臥室供桌上曾老太太的遺物整理好,心滿意足打了個車去高陽那兒。
到高陽家已是中午,高陽還沒有睡,正坐在地板上研讀曾老日記。蕭偉也沒打擾,自個兒安頓下來後,從大包中撿了兩件老宅帶出的玩意兒,到潘家園找了一個道兒上的兄弟去賣。
反正也沒地方去,蕭偉就暫時在高陽家住了下來。接下的日子,高陽除上班,所有時間都花在了那一箱日記上,蕭偉也很想摻和摻和,不過除了添亂,實在幫不上忙,隻好到網吧打遊戲。
直到第二個周末,日記基本看完。高陽發現了兩個問題:
第一,現存的日記中,的確多次提到一個神秘的“盒子”,隻是日記被撕去部分太多,僅存的內容很難拚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不過從現存內容看,這個神秘的“盒子”最開始出現在第14本日記,結束在最後一本,也就是第108本日記,可以說貫穿了曾老一生。
第二,整整108本日記中,有一個非常奇怪的巧合,那就是日記第一次出現這個神秘的“盒子”,是第14本日記;日記開始出現被撕毀部分,也是第14本日記;而日記中署名由‘蕭劍南’變為‘曾弓北’的那一本兒,還是第14本日記!
這本看來頗不尋常的編號為14的日記,是從民國24年元月開始記錄的,內容結束在民國25年3月;而之前編號13的日記,內容結束在民國20年6月。也就是說,兩本日記之間,差了三年半的內容。
這顯然有問題,曾老的性格高陽也是了解的:老人做事極為嚴謹,在以後的日記中,甚至連六十年代蹲牛棚的部分事後都補齊了,可獨獨民國20年6月至民國24年元月(也就是1931年6月至1935年1月)這三年半的時間是空白,完全的空白。
高陽馬上想到:在曾老這整整一生的日記中,這完全空白的三年半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那隻曾老臨終用手指在病床上反反複複書寫的神秘“盒子”,是否與這神秘的三年半空白有關?
高陽與蕭偉反複討論,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兩人都已經感到,這件事情恐怕遠比原來想的複雜。整件事情很可能與曾老早年傳奇的經曆有關,試想1931年到1934年那個時代,正是‘九一八’事變後東北最亂的時候。如此看來,曾老在日記中隱藏的這件事情,也就是很可能與那個“盒子”直接關係的事情,恐怕是小不了!
胡思亂想了數日,並未取得什麽進展。第二個周一趙穎來電話,通知蕭偉曾老留下的所有遺物已清點整理完畢運走。蕭偉問她有沒有發現那個盒子,趙穎說沒有。蕭偉十分失望,又與高陽商量了幾日,也沒再想出什麽其它辦法。
老宅既已騰空,蕭偉考慮住不了那麽大的房子,琢磨著把房子租出去。老宅的位置不錯,在東四牌樓。幾天之後租戶找到了,是高陽一個朋友,開影樓的。價碼談的很理想,不過對方有條件,希望把老宅重新裝修,改成一個攝影棚,蕭偉沒意見。
半年的房租馬上付了,蕭偉拿著這筆錢在小西天另租了一套一居室,搬家那天,潘家園的朋友來電話,讓他第二天去拿錢。蕭偉從老宅順出的兩件東西賣了,價錢遠比想象的為多,他發了筆不小的財。
蕭偉興高采烈,搬家後請高陽搓飯。酒過三巡,兩人再次聊起“盒子”的事情。分析了一通,高陽告訴蕭偉,現在看來事情似乎有些複雜,不過這些天他仔細考慮過,整件事情的最關鍵點應該還是那隻神秘的“盒子”。隻要找到這隻“盒子”,所有的問題就應該迎刃而解,包括曾老那部分神秘失蹤的日記。
蕭偉問高陽有什麽辦法,高陽告訴他,那隻“盒子”,最大的可能還是在老宅裏,隻是當時時間太緊,兩人搜索得也不夠細致。不過現在正好有一個機會,老宅要裝修成影樓,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再好好尋找一下。
除此以外,如果能先找到那些被撕去的日記,也會有很大的幫助,日記中可能會講到盒子的下落。這件事情除了繼續到老宅翻找以外,趙穎也可以幫忙,因為在被撕去的日記,有可能藏在曾老留下的物品中。
蕭偉是個急脾氣,聽了高陽的話飯桌上馬上給趙穎撥了個電話。趙穎很肯定地告訴他,曾老的所有遺物都已仔細分類清理好,並沒有蕭偉說的那些被撕去的日記。
看來,一切的線索應該還在那棟老宅裏。第二天正是老宅裝修的第一天,蕭偉起了個大早兒,自告奮勇跑去做起監工。日子一天天過去,老宅拆的麵目全非,別說那隻盒子,連廢紙都沒再多發現一張。一個多月後,老宅改裝為攝影棚的工作結束,一無所獲,蕭偉失望之極。
“盒子”的事情似乎就這麽懸住了,再也沒有任何進展,兩人最初的新鮮勁兒慢慢冷了下來。
蕭偉的生活又逐漸恢複了婚前的樣子,離婚以後再沒有人管,每天除了胡吃海塞,就是賭錢泡妞,周旋於各種不同的女孩兒之間,樂此不疲。
元旦過後,他迷上了一款新的網絡遊戲——魔獸,於是整日泡在網吧。反正祖父留下的東西看來夠造兩年的,也不著急掙錢。春節前這段時間高陽也忙起來,兩人沒再見麵。
至於趙穎,自從那次電話詢問被撕毀日記的下落,就再也沒聽到任何她的消息。就像眾多離婚夫妻一樣,昨日的恩恩愛愛,變成了如今老死不相往來。蕭偉偶爾午夜夢回想起趙穎,也會產生某種想法,自己那件事情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了,不過畢竟離婚後日子過的更爽,一覺醒來,僅有的一點點負疚感也隨之煙消雲散。
注:《聲律啟蒙》是清朝康熙年間車萬育所編著,主要講授詩賦聲韻格律以及對仗方麵的知識。高陽所背誦的“一東”,包括三首詩,講述以“ong”為韻的押韻方法,內容如下: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兩鬢風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煙雨,溪邊晚釣之翁。
沿對革,異對同,白叟對黃童。江風對海霧,牧子對漁翁。顏巷陋,阮途窮,冀北對遼東。池中濯足水,門外打頭風。梁帝講經同泰寺,漢皇置酒未央宮。塵慮縈心,懶撫七弦綠綺,霜華滿鬢羞看百煉青銅。
貧對富,塞對通,野叟對溪童。鬢皤對眉綠,齒皓對唇紅。天浩浩,日融融,佩劍對彎弓。半溪流水綠,千樹落花紅。野渡燕穿楊柳雨,芳池魚戲芰荷風。女子眉纖,額下現一彎新月;男兒氣壯,胸中吐萬丈長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