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拉，難道你還在做那個愚蠢的夢嗎？”
    硫磺湖蒸騰的霧氣中，魅魔莉莉絲用尾尖挑起一簇蒼藍色的火焰，放到手指間把玩。
    滾燙的岩漿在地麵上緩緩流動，將她的眼底染上了一層赤色。
    她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火焰捏碎，流轉著欲情的眼眸一轉，看向了在遠處斷崖邊盤坐著的身影。
    “……”
    那個嬌小的身影此刻無視了她的靠近，低著頭默默翻閱著手中的典籍。
    那本典籍破舊，並非魔導書，隻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凡間書物，沒有什麽特殊的價值。
    但它卻依舊被小心的對待著，在那嬌小的身影手中被像是一件珍寶一樣小心對待著。
    因為它是一本在深淵中極為罕見，是一本描繪著凡間風土人情的介紹書籍。
    莉莉絲看了一眼書籍，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巴。
    “嘖。”
    她坐到了弗洛拉的身旁，側頭看著弗洛拉，揶揄地問道：“別告訴我，你難道還在幻想著從這裏跑出去？”
    當莉莉絲坐到自己身邊之後，弗洛拉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嘴裏嗯了一句。
    “嗯，我確實是這麽打算的。”
    接著，她便收回了目光，繼續閱讀，並淡淡地說道：“以及，這並非幻想。”
    嗤！
    莉莉絲聞言嗤笑一聲，將手一把按在了典籍上，嘲諷道：“這還不是幻想？這就是幻想！”
    “你不會還在以為，一個像你我這樣的惡魔，在凡間能夠得到什麽公~正~的對待吧？”
    在提起“公正”這兩個字後，莉莉絲眼中的嫌棄更深，撇了撇嘴，看著弗洛拉平靜的表情，譏諷道：“你這是什麽表情？我難道有說錯什麽嗎？”
    “如果這還不能算是幻想的話，這還有什麽能算呢？”
    “我們的小雛鳥還是這麽天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依舊在憧憬著【愛】，嗬嗬~”
    如果說，在提到“公平”的時候，莉莉絲的表情還隻是嫌棄的話，那在提到“愛”這個詞之後，她的表情中就隻剩下了厭惡。
    深惡痛絕。
    像是產生了生理性的厭惡，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而弗洛拉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的表現則與莉莉絲截然不同，她表情依舊淡定，不置可否地輕輕搖了搖頭。
    對於莉莉絲的嘲諷，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
    弗洛拉並不想在這個事情上進行爭論，她們兩人之間已經說過無數次類似的對話了。
    既然誰也沒法說服誰，那再爭下去也不過是徒增口舌，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她不搭茬，打算這麽無視掉這個尖銳的話題。
    可就是在這樣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卻更加刺激到了莉莉絲，讓她的情緒更加不爽。
    “嗬！”
    莉莉絲嗤笑一聲，嘲笑道：“你不覺得很可笑嗎？你一個魅魔，竟然渴望起【愛】來了。”
    “你覺得這個詞和我們搭嗎？”
    魅魔與愛？
    嗬！
    這位身材高挑的魅魔冷笑一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該不會真的信了那些書裏的故事吧？”
    “那些什麽愛情？縱然身份差異巨大，他們也最終會衝破世俗的隔閡走在一起？嗤！”
    “開什麽玩笑？”
    “弗洛拉，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隻不過是一個墮落的魅魔，可不是什麽聖潔的修女！”
    她們是魅魔。
    是被無數人恐懼厭惡的墮落惡魔。
    “你真的覺得有人會無視掉你的身份？不把你當做一個魅魔看待？”
    “不可能的！絕對不會有那樣的人存在。”莉莉絲斷然說道。
    那種人是不會存在的。
    “就算你真的能表達自己的想法，證明自己，讓他們相信你與其他魅魔不同，那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相信我，在他們眼中，你隻不過是一個容易得手的，方便他們發泄自己欲望的玩具！”
    一個渴望著愛的魅魔會遭受什麽樣的對待呢？
    並不難想象。
    對於凡物來說，魅魔是可怕的存在，會奪取他們的生命。
    但對於真正的強者來說，魅魔的實力並不夠看，隻不過是一個方便好用的玩物——而大多數魅魔也很享受這個過程。
    無論是在深淵中，還是在強大法師的高塔裏，她們都是被豢養的玩物。
    當魅魔從弱者那裏掠奪的時候，她們同時也在被強者剝削。
    這就是魅魔的宿命。
    “因為沒有人會信任你，他們絕對不會願意相信一個惡魔！”
    “他們隻會喊來聖騎士，用盡一切手段將你這個異端的惡魔驅趕，消滅！”
    莉莉絲依舊在輸出，喋喋不休地低語著：“你隻會不斷被人傷害，一次次被人玩弄！”
    “然後，直到那一刻，你才會最終明白，我說的話都是對的！”
    ……
    而在莉莉絲說了很久之後，弗洛拉終於是做出了反應——她眼底深藏的最後一絲期待漸漸消散。
    “……莉莉絲。”
    平靜的話語，讓依舊在輸出的莉莉絲停了下來。
    弗洛拉合上書本放到一邊，眼神失望的看著莉莉絲，輕聲道：
    “我本來以為，其他的姐妹都是愚蠢的，唯有你，我覺得可能會理解我的想法。”
    作為魅魔群裏極為罕見的熱愛知識的兩個異類，弗洛拉曾經將莉莉絲視作知己同伴。
    但是後來，她發現自己想錯了。
    她們兩個人除了在某些小方麵是相似外，在絕大多數的方麵都是完全不同的。
    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截然相反。
    莉莉絲就是邪惡與混亂所造就的產物，和其他的魅魔沒有任何不同。
    莉莉絲就是一個標準的魅魔，她渴望在他人身上發泄自己的欲望。
    同時，她也喜歡被人當做發泄的渠道，並且享受這個過程。
    弗洛拉本以為自己遇上了朋友，但最後發現，自己依舊與莉莉絲有著極大的差異。
    弗洛拉依舊是孤獨的。
    “我曾經對你抱有期望，但現在看來，隻是我一個人的自作多情了。”
    弗洛拉遺憾地看著莉莉絲，搖頭道：“你和她們並沒有什麽區別。”
    啪！
    莉莉絲身後的尾巴猛然一甩，重重抽在地上，如鐵鞭一樣將地麵抽出了一個坑洞。
    “弗洛拉！你和我們也沒有什麽區別！”
    而麵對弗洛拉遺憾的眼神，莉莉絲也沒有退縮，果斷反擊，嘲諷道：“大家都是深淵的造物，你又能高貴到哪裏去呢？”
    你又有什麽不同嗎？
    我們不都是魅魔嗎？
    “你說得對，我也是魅魔，我確實也沒有多高貴，但與你們不同，我至少知道清楚我想要得到什麽。”弗洛拉平靜回答。
    可惜，這個說法並不能讓莉莉絲信服。
    “得到什麽？還是你所說的【愛】嗎？”
    妖豔的魅魔忍不住大笑起來，反問道：“你真的覺得有人會真心愛上你嗎？”
    “更何況，你說的【愛】，也隻不過是一種欺騙！”
    她並不認同弗洛拉的觀點，甚至是對此報以蔑視。
    “我隻要勾勾手指就可以讓任何男人愛上我，讓他癡迷於我的美麗，讓他徹底沉醉於我。”
    “我可以蠱惑他，讓他為了我獻出一切，金錢、尊嚴，甚至是生命！”
    “但這能算是愛嗎？”
    “我並不愛他，他隻在我眼中，隻不過是可以輕易操控的玩具罷了。”
    “而他愛上了的，也隻不過是我的肉體和外表。”
    “我所做的，也隻不過是放大了他們心中壓抑的欲望，給他一個發泄的機會罷了。”
    “他隻不過是在欲望麵前屈服了！”
    莉莉絲張開雙臂，讓自己的魅力發散，最後化作了粉紅色的氣浪向周圍擴散開來。
    “而我能做到的，你也能夠做到！”
    這是魅魔們的天賦能力——魅惑靈氣。
    這樣強大的靈氣可以比作最猛烈的春藥，甚至不用吸入，隻要接觸，便會被勾起心中最大的欲望。
    如果沒有足夠的頑強的意誌，凡人就會在這份墮落的靈氣麵前迅速屈服，成為她們的奴隸。
    莉莉絲凝視著弗洛拉，緩緩問道：“這就是你所渴望的愛嗎？”
    這就是你所期望的愛嗎？
    在被攻擊了這麽久之後，沉默的弗洛拉也終於做出了回應。
    “……不是的。”
    她搖搖頭，淡淡地說道：“我渴望的愛，可並沒有你說的那麽膚淺。”
    “我渴望的從來都不是愛情。”
    或者說，不隻是愛情。
    但弗洛拉沒有對莉莉絲多做解釋。
    反正她們不會理解的，已經沒有必要再解釋什麽了。
    “我希望有人能夠愛上我，也希望我能夠愛上他人。”
    “我並不隻是渴望得到他人的愛，我更希望的，其實是能夠讓他人得到我的愛。”
    與其被他人因為自身的魅力而愛上，弗洛拉更希望自己能夠抵抗這份混亂的本能，擁有愛上他人的能力。
    說完後，弗洛拉猶豫了一下，補充道：“而且，總會有人能夠抵禦住這份墮落的靈氣，不因我這份妖異的魅力而愛上原原本本的我。”
    莉莉絲在聽完弗洛拉的回應之後皺起了眉頭，沒有繼續嘲諷，而是表情怪異地問道：“你真的認為這樣的人會存在嗎？”
    弗洛拉點點頭。
    “一定是存在的。”
    她深吸了口氣，語氣平緩，但卻堅定地強調道：“這樣的人一定會存在的。”
    弗洛拉雖然也有些底氣不足，但是她願意相信這種可能。
    既然無盡的混亂之中能夠誕生出自己這樣的異類，那麽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定存在著能夠無視自己這些墮落魅力的那個人。
    她一定會得到愛的。
    “……”
    莉莉絲眯起眼睛，沉默地看著弗洛拉的眼睛。
    而弗洛拉也並不閃躲，坦然地回望。
    兩人就這樣沉默的對望著，誰也不再開口。
    良久之後，莉莉絲率先打破了寂靜。
    “……啊哈。”
    她搖搖頭，歎了口氣，情緒有些低落地輕聲問道：“你已經做好決定了嗎？真的要走嗎？”
    “嗯。”
    這一，弗洛拉的情緒同樣不高，但依舊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離開這裏。”
    “我從深淵裏走出，去凡間遊曆。”
    莉莉絲撇撇嘴，沒再譏諷她的天真，反而是問道：“你還會回來嗎？”
    “或許會，也或許不會。”弗洛拉如此回答著。
    她們都清楚，未來是無法保證的。
    也許，弗洛拉能夠在遊曆一番之後得到自己的答案，安然後回到故土。
    又或許，她會在遊曆的過程中遇到了危險，被不知道哪裏出現的聖騎士淨化。
    最終，莉莉絲隻是沉默著讓開了通往外界的道路，並且丟給了弗洛拉一個裝滿了凡間財物的袋子。
    她沒有再阻攔。
    也或者，莉莉絲早已經把阻攔的話用她的方式全都說了一遍。
    而弗洛拉也沒有感謝或是道歉，在收下錢袋後便轉身離去。
    不過，在弗洛拉一步步走遠之後，留在原地的莉莉絲終於是忍不住的開口喊道：“弗洛拉！”
    弗洛拉耳朵一動，但腳步沒有停頓。
    她已經決定了，不會再因為別人的話而停頓了。
    “雖然你很自信！”
    “但你這小孩子一樣的幹癟身材——可是不會被人喜愛的啊！！！”
    “他們都喜歡大——的！”
    弗洛拉：？
    一直以來都很沉默淡定的弗洛拉終於是有了反應，猛然回頭，用力白了對方一眼。
    “哈哈哈！”
    莉莉絲看著弗洛拉怒目而視的表情，愉悅地大笑起來。
    她用力擠了擠自己胸前的大殺器，擠眉弄眼地喊道：“像我這樣，再變大一點吧！！！”
    弗洛拉：！！？
    “哼！”
    她怒哼了一聲，咬牙道：“閉嘴！你們這群沒有品味的東西！！！”
    “大有什麽好？”
    “小小的也很可愛的！！！”
    在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位自己不知道該稱之為友人還是其他的姐妹後，弗洛拉猛然轉身，氣鼓鼓地大步離去。
    那徹底離開的最後，弗洛拉回過頭，看向了依舊留在原地的莉莉絲，看著她將那本破舊典籍一腳踢下懸崖。
    “……”
    最終，她沉默著收回了目光。
    弗洛拉離開了。
    之後，她獨自一人選擇了逃離深淵。
    直到今日，也再也沒有回去過。
    “……”
    弗洛拉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又會想起這段遙遠的過往。
    但這沒什麽，反正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既然又回想起了這些，那看來，我又陷入了混亂之中。”
    在混亂的夢境中，她眯起了眼睛，思索著。
    “那麽接下來的……會是什麽呢？”
    不知為何，她忽然之間想起了一個少年。
    “會有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