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卜壽交代,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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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鐐銬拖拉著,碰在地板上發出叮當的聲響。隻過了一晚,卜壽已顯得老態了許多,連走路都有些不穩,雙目無神,一臉苦楚。卜壽看著顧正臣,渙散的目光終凝聚起來,嘴角哆嗦,不等開口,衙役已上前將其摁著跪下。顧正臣看著卜壽,驚堂木落下:“卜壽,坖明山莊裏私藏兵器、甲胄,是為造反、謀逆之舉,你有何話說?”卜壽低下頭:“無話可說。”顧正臣命人遞上招冊:“既無話說,那就招了吧。”卜壽看著眼前的招冊,抬頭對顧正臣說:“你想以這個罪名殺了整個卜家?”顧正臣盯著卜壽,搖了搖頭:“你應該先問問自己,為何要私藏兵器。你若不交代清楚,本官隻能以謀逆定罪,交朝廷處置。”卜壽清楚這個罪名會死全家,雖說卜中生、卜算子等人跑了,可朝廷想要抓幾個人,他們又能跑到哪裏去?隻要不出海,遲早會被朝廷的人抓住。為了全家人,卜壽不得不開口:“私藏兵器與甲胄,一是為了偽裝為水師,躲過近海處的水師盤查,二是出海之後,需要用兵器來守護貨物,避免被尋常海寇劫掠了去。這些兵器與甲胄並非為造反準備,而是為了南下貿易。”違背海禁出海、保護貨物的兵器盔甲,和蓄意謀反、對抗朝廷的兵器盔甲,東西雖然一樣,可罪名並不同,適用律令法條也不同。顧正臣嘴角微微一笑,先拋出兵器盔甲這個問題,就是逼迫卜壽承認出海經商之事,坐實了這一點,就能順藤摸瓜,處理市舶司的人與事。“你們下南洋販賣貨物,本就是暴利,為何還要冒險,讓府衙以折色絲綢的方式為你們提供貨物?”顧正臣問道。卜壽苦澀一笑:“為何,自然是多積點財富,讓百姓給我們絲綢,總好過自己花費人手去收購、運輸,一匹絲綢省下剩下四五錢,十萬絲綢便是四五萬貫錢!省下來的便是賺到手的,如此大的一筆財富誰不心動?”顧正臣接著問:“府衙折色絲綢,你們卜家與府衙如何分利?”卜壽沒有猶豫,直言道:“六四分。府衙拿走僅限於絲綢所得利的六成,卜家拿走四成。至於其他買賣,如陶瓷、茶葉、器物,包括運來的香料,府衙隻占半分利,絕大部分都進了卜家,卜家拿著這些財富用以拉攏官員,疏通關係。”顧正臣看了看書吏,見書吏停了筆,才開口:“被卜家拉攏的官員都有誰?”卜壽心頭一驚,見顧正臣目光深邃冰冷,避開其目光:“泉州府同知秦信、吳康,通判唐賢、楊百裏,推官王信虔,知事楊造端,市舶司提舉魏洪,晉江縣丞萬潮,主簿盧敏,惠安知縣時汝楫、縣丞馮遠慮,南安知縣曹睿……”一個個名字報了出來。顧正臣起身,走至堂下:“這些被卜家拉攏的官員,總有憑證吧。比如時汝楫,他擅長記賬,賬冊裏記錄了不少送禮的細節,相信卜家也會記賬,握著他們的把柄以確保這些人能在關鍵時候配合卜家行事吧?”卜壽猶豫了下,咬牙道:“卜家大院假山之下有個密室,那裏藏有被拉攏官員的名冊、往來書信、送禮清單。”顧正臣看了一眼秦鬆,秦鬆當即帶了幾個衙役離開。“卜壽,你說了這麽多名字,為何沒有說高參政?”顧正臣點了出來。卜壽搖頭:“顧知府,高參政的兒子雖然與我孫女有姻親關係,可高參政為人高潔,兩袖清風,一心為民,並沒有貪拿過不幹淨的錢財,卜家自始至終沒有給高參政送過一枚銅板。”顧正臣爽朗一笑:“高參政沒有拿卜家一枚銅板,可他為了你們卜家,三進府衙!”卜壽否認:“高參政三進府衙皆是因為你,與卜家無關。”顧正臣擺了擺手:“高參政第一次進府衙,以杖死楊百舉等為由,奪了本官的知府印信,並讓秦信代理知府衙門諸事。後來你見了誰,張九經可是去了卜家,知道你們的對話。高參政第二次進府衙,想以顧某造反的名義抓走,甚至還帶了泉州衛軍士,隻可惜,他沒有帶來周淵與蔡業,否則已是得逞。”“在高參政離開之後,卜家數次想要探尋周淵與蔡業消息,其目的是什麽?不就是想調泉州衛軍士為你們壯壯膽,做你們的壓艙石,避免翻船?至於高參政第三次進府衙,是本官送來的,你們想在港口將我抓走,我何嚐不想將你們一網打盡?”“卜壽,高暉種種做派,明著是針對本官,實則每次都出現在卜家瀕臨危險境地時,若說他沒有私心,沒有保護卜家的意圖,本官不信。一個行省的官員,縱要處置本官,大可先回去吊唁靖海侯,而後折返將我捉拿扭送金陵,可他偏偏急切不已,轉身說服興化衛軍士前來,這手段可不簡單。”卜壽搖了搖頭:“高參政與卜家並無任何利益關係,你休想陷害他!”顧正臣見卜壽咬住不肯鬆口,暫且放過,轉而問:“泉州市舶司提舉魏洪也被你們拉攏,他負責什麽?”卜壽見顧正臣沒有追問高暉的事,放鬆了一些:“魏洪管理著泉州港內所有非水師船隻,包括藩外使臣的船隻也在其管理之下。魏洪負責提供出海的日期、船隻、名義、掩護……沒有魏洪,生意做不成。”顧正臣正色道:“魏洪是一個很有手段的人吧,他能在趙一悔眼皮子底下幫著你們做事。不過你們也清楚,有趙一悔這個人在,你們總不能放開手腳,遲早會出問題。所以,趙一悔身陷殺人案,是卜家調離趙一悔的計策吧?”卜壽重重點頭:“沒錯,趙一悔知道泉州港有問題,他不僅調查魏洪,還想順藤摸瓜,調查坖明山莊!這不是卜家所能容忍的事。在拉攏、遊說、威脅手段用盡之後,隻能用這種方式將其調離!”顧正臣冷冷地問道:“用市舶司吏目黃輝的死換趙一悔離開,你們是不是也太狠心了?”卜壽嗬嗬笑了笑,道:“你不會以為黃輝死有餘辜吧?不,此人雖然不算什麽官,卻很是貪婪,幾次伸手索要好處,又是個賭徒,私底下輸了不知多少錢!若不繼續給他錢,他竟然威脅要將事情告訴趙一悔!他唯一的用處,就是用命換海洋貿易無憂。”原來如此。顧正臣明白過來,黃輝算是個不開竅的家夥,吃著卜家的還想賴上卜家、威脅上卜家了。在卜家眼裏,黃輝隻是個驅口,是個奴隸,結果這小子想騎在卜家頭上作威作福,這種人早晚會死。塵封的案件一件件揭開。卜壽審訊結束之後,顧正臣又提審了卜秀、卜元海、卜黃等人,將一幹證言坐實,之後提審市舶司提舉魏洪,下令衙役查抄魏洪家產,同時將市舶司副提舉周翔逮捕歸案。當卜中生被送至府衙之後,看到卜壽已交代了諸多事,卜中生終於崩潰。這是一日極漫長的審訊,從早上開始,至日落尚未退堂,一直持續到段施敏送來卜算子,審訊終進入尾聲。獄房。卜壽站在監房裏,透著窗戶看到了卜中生蹣跚走過,痛苦地喊了聲:“我兒命苦!”卜中生眼神中透著哀傷,對卜壽道:“父親,我們誰都沒跑出去,卜算子也被抓了回來。多年經營,竟落得一場空。”卜壽老淚縱橫:“悔不該當初。”若守著山莊那點基業,守著老宅,卜家雖然無法大富大貴,無法呼風喚雨,可總歸兒孫都能有一個安穩的日子。可如今呢,風光不到八年就已成雲煙。夜黑了下來,火把點燃,掛在了監房外,將甬道照亮。黃科打開監房,守在門外。顧正臣走了進去,看著安穩盤坐,絲毫不亂的高暉,淡然一笑:“高參政倒能沉得住氣,看來很清楚,本官無法找到你的把柄。”高暉冷冷地看向顧正臣:“你有什麽話最好是早點講完,最多三日,行省衙署便會來人,到那時,我看你還敢不敢毆打上官,抗拒抓捕!”顧正臣走到窗邊,緩緩地說:“唐賢平日裏身體好得很,可結果卻因為‘真心痛’而死在監房裏。高參政,你捫心自問,這些年在福建行省的所作所為,會不會真心痛?”高暉臉色一變:“怎麽,你還想謀殺本官不成?”顧正臣搖頭:“謀殺?嗬,唐賢死的時候誰說過是謀殺?你高參政知道唐賢死了,如此大的事為何不返回府衙找秦信要個交代,反而是心安理得跑去同安?本官有理有據,依律令杖責一個通判,不慎打死而已,你就收了我的知府印信,為何秦信代理府衙當日唐賢死了,你卻視而不見?”“卜壽說你兩袖清風,一心為民,卜中生說你忠於朝廷,以國事為重,不計私利。卜算子說你治下有方,不徇私情。高參政,他們說的人——當真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