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遊滄天的眉頭頓時蹙起，同時他腦中猛地就想起了呂蒙最後的那一番操作：舍命飛撲關羽，在噴了關羽一臉血後，臨死前還不忘笑稱關羽中計。
    乍看莫名其妙，可如果以呂蒙得了瘟疫為前提，貌似就說得通了。
    逃無可逃，自己又身染重病的情況下，那幹脆就放手一搏，試著將惡疾傳染給關羽。反正自己橫豎都要死，運氣好就至少能拖關羽墊背，為孫權掌控荊州局勢盡最後一份力。
    “好個呂子明，真夠狠的！”
    遊滄天略顯忌憚地看了水鏡魚缸一眼，昨晚呂蒙死前的模樣他也看到了。當時還不覺得什麽，現在想起，竟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是越想越覺得這推測很可能就是真相，呂蒙本就是那種連身後名都不顧的現實主義狠人，臨死濺仇人一臉血哪裏夠痛快？要濺一臉的毒血才過癮！
    他正感慨的時候，眉頭又是一皺，小聲低喃道：“等等，這呂蒙是在哪裏感染的瘟疫？”
    東漢末年，吳楚之地正是瘟疫肆虐相當嚴重的地區。說句不吉利的，東吳大都督一職貌似還帶著“染疫可能性增加”這類的強力負麵狀態。
    比如周瑜，人家美周郎當然不是小說裏被諸葛亮“三氣周瑜”給氣死的，但真實死因其實更加令人歎息。
    他是前腳才跟孫權提出征伐益州的戰略方案，後腳就在返回駐地江陵，行至巴丘（今湖南嶽陽）的半路上感染疫病，不幸病卒。
    接任大都督一職的魯肅也是壯年病逝。
    雖然史書上沒有細說他得了什麽病，但考慮到魯肅病亡的時間是建安二十二年（217年）這個留名史書的瘟疫大流行之年，很難不將其感染的病症和瘟疫聯係起來。
    呂蒙如果是出征之前染疫，那問題就不大。可如果是到了荊州後才染疫的呢？
    遊滄天剛剛才查過，作為判斷建安二十四年也發生了瘟疫的一個主要依據，便是在記載孫權生平事跡的《三國誌·吳主傳》裏，在這一年有這麽一句話：是歲大疫，盡除荊州民租稅。
    是歲大疫，後接的是“盡除荊州民租稅”。這基本就是在說這場瘟疫是爆發在荊州地區了。
    還有一個側麵依據就是在這一年裏，魏蜀吳三國都有大量人才死去。
    有的人是病死，有的人則是因為年紀比較大而去世，有些人則是戰死沙場。
    其中蜀漢和曹魏因為有著激烈的樊城之戰和漢中之戰，導致大量的人員損失。而東吳雖然和曹魏以及蜀漢發生了戰事，但是在這一年的規模和慘烈程度遠遠不如樊城之戰以及漢中之戰，導致人員的損失程度遠遠不如曹魏和蜀漢。
    所以東吳的人員損失主要是以病死為主，其中便有呂蒙的名字。而同年死去的人裏，還有孫權的堂弟孫皎。
    孫皎和呂蒙一樣，都參與過奪取荊州的戰事，也都是在戰事結束前後的時間段裏就因病去世。
    雖然不排除這兩個古人都是遭到“破傷風之刃”重創的倒黴蛋，但考慮到三國誌裏的那句“是歲大疫”，著實很難讓遊滄天不多想。
    這裏就要提一下於禁這位除曹魏宗室將領外，最受曹操器重的五子良將是怎麽敗的了。總結下來就是簡簡單單四個字：水淹七軍。
    古人早就知道“大兵之後，必有大疫”的道理。原因就是大量戰死的人員無法及時地安葬火化，導致許多人屍骨暴露荒野，從而極容易爆發瘟疫。
    “建安七子”的王粲在《七哀詩》中就說道：“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
    同時，洪水爆發之後，許多人員或者動物喪命於洪水中，從而也會帶來疾疫。水淹七軍當時正處於八月的天氣，許多動物和人員的死亡也就極容易帶來疫病。
    所以荊州的這場瘟疫，八成跟關羽主導的襄樊之戰和水淹七軍脫不開關係。
    若是考慮到兩年前的那場大瘟疫餘毒未消，搞不好於禁麾下的七軍士卒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帶著不少的病原體南下的。
    “不好！得盡快通知關二爺！”遊滄天說著就要埋頭下去，忽然想起不能這麽空手下去，該立即就做好防疫準備才行！
    托前兩年全麵抗疫的福，到現在他手邊可還有不少的防疫必需品呢！
    ……
    “瘟疫————！？”
    當遊滄天將呂蒙可能感染了瘟疫，並且很可能已經傳染給關羽一事告訴給關銀屏的時候，關三小姐的反應可是比他剛才要激烈多了，差點就飆起了高音。
    隻是在聲音響徹內外前，關銀屏就像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一般迅速掩口。還有些驚慌地朝四下望了一圈。
    幸虧作為麥城中少數的女眷，她居住的地方並沒有什麽外人。隻有兩名看家護院的士卒聽到響動，朝庭院這裏看了一眼。
    關銀屏朝天上一指，隨即便朝他們揮了揮手示意不要進來。
    兩名軍士這才發現代表蒼天的那朵祥雲竟然飄到了院子裏，嚇得立馬納頭便拜。
    “你們，快點去把父親叫來！就說蒼天大人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他！”
    兩名軍士聞言不敢怠慢，很快就把關羽找來。
    看著關二爺一路小跑的模樣，在感覺忍俊不禁之餘，遊滄天對自己的超然地位多少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關羽現在雖然是龍遊淺灘，虎落平陽，但性格擺在那裏。可不是誰都能讓他這般重視的。恐怕就算是孔明先生來了，也沒有自己這種待遇。
    自己要更加重視一言一行才對。就比如等下要告訴關羽他們的荊州有大型瘟疫爆發風險，以及呂蒙可能是想將疫病傳染給關羽等事。要是最後證實是自己搞錯了，問題可大可小。
    他正這麽想著，忽然發現視野裏的關羽臉上好像多了點什麽東西。
    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可定睛一看才發現關二爺的臉上真的有東西——一層灰蒙蒙的霧氣，時隱時現。若不仔細看，還真會以為隻是一時眼花了。
    “這是什麽玩意？？”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之前出現過的那種明悟狀態立即就來了。遊滄天張了張嘴，一時有些啞口無言。他現在腦子裏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他不用再擔心之前的那些推測有誤了。至少呂蒙是真的想將瘟疫傳染給關羽。
    壞消息，呂蒙已經成功了！
    他眼中關二爺身上的這層淡淡霧氣，便是他已經被成功傳染疫病的證明。隻不過感染症狀十分輕微，如果情況嚴重，霧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時隱時現的。
    關羽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進門一看祥雲居然都快降落到庭院裏也是一驚，立馬朝天恭敬一拜道：“蒼天大人召某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遊滄天深吸口氣，默默提醒自己接下來說話要冷靜一點：“銀屏，雲長將軍已經感染了瘟疫……”
    “什麽————！！！”
    遊滄天有點想以手扶額，光提醒自己要冷靜，卻忽略了自己冷不冷靜其實不那麽重要，讓關銀屏保持冷靜才是重點這件事！
    隻要她這位“中間人”能保持冷靜，把自己的一言一行“翻譯”得威嚴滿滿。自己哪怕是天天朝她做鬼臉，說些俏皮話逗她笑，也壓根不用太擔心什麽呀。
    可惜，醒悟得太晚。現在關銀屏已經完全慌了，對著遊滄天便是一連串問題：“蒼天大人你別嚇我！父親、父親他怎麽會染疫呢？他明明看起來還好好的呀……”
    “染疫？”關羽很會抓關鍵詞，在一開始的茫然之後像是想通了什麽般，立馬拉開了自己跟寶貝女兒間的距離。
    這反應，不知情的說不定還以為染疫的人是關銀屏呢。
    “你們都離我遠點！好一個呂子明，當真歹毒！！”
    關羽也一下子就將線索聯係到了呂蒙身上。其實昨晚成功退回麥城後，他表麵上處理此戰收獲，安撫褒獎麾下士卒，可心裏一直很在意呂蒙臨死前的那番話。
    比起遊滄天來，他在個人武藝方麵要更加了解呂蒙。
    在他想來，呂蒙就算這些年武藝沒有寸進，隻有當年在南郡初次交手的水平，都不至於像昨晚一樣不經打。
    所以呂蒙死前說他中計了，關羽當時就覺得他不是在虛張聲勢。隻是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中了什麽奸計。現在得到遊滄天的提醒，立即就反應了過來。
    看著現場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遊滄天便意識到自己還是太小瞧了“瘟疫”這個東西，在這個時代的可怕威懾力！
    雖然他幾年前也才剛經曆過新冠這場波及全球的大傳染病，但他對瘟疫可怕程度的了解，比起古代人還是差了好幾個檔次。
    作為三國迷，有一個重要的“人口普查”數據，遊滄天是記得很清楚的。那就是等到三國時代落幕時，三國人口加起來還不到八百萬。
    比較準確的數字是767萬，隻有東漢巔峰值的12。
    考慮到世家大族有隱匿人口的“傳統”，專家分析在三國初期真實的人口數字，應在2200萬以上。到三國末已超過3700萬。
    水鏡下的三國世界正是處於三國初期，就算按2200萬來算，也就東漢巔峰時總人口的三到四成。
    毫無疑問，多年戰亂是導致漢末人口急劇減少的主要因素。但冷兵器時代，光靠人手上的刀槍劍戟，能夠殺多少人？真正凶殘的，還是往往伴隨著戰爭而來的瘟疫。
    曹植在《說疫氣》中雲：“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曹植這篇文章所描寫的是許昌地區的疫病情況。之前提到過的王粲，他那首《七哀詩》所描繪的則是建安二十二年長安市郊的情況。
    也就是說從關中一直到河南，都是瘟疫蔓延的重災區。包括王粲在內的“建安七子”，最後有五個人都死在了這場建安大瘟疫之中。
    司馬懿的大哥司馬朗，也是在抗疫的過程中不幸去世的。
    遊滄天見關銀屏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趕忙安慰道：“銀屏你不用太驚慌，雲長將軍目前隻是初步感染，稍微吃點藥就會沒事的。”
    “對了！藥！懇請蒼天大人賜下靈藥！”關銀屏真的是被瘟疫嚇得厲害了，一聽遊滄天說有藥可治，竟是直接雙膝跪地，行了個五體投地之禮。
    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突然就有好幾個平日經常在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失蹤了。
    母親大人那段時間都將她關在家裏。小時候不太清楚，長大一些才明白那幾個人都感染了瘟疫，最後都沒有救回來。
    “銀屏！蒼天大人行事自有分寸，你有些驚慌失措了。”
    關羽也看出自己小女兒的驚慌失措，他倒是對遊滄天很有信心，趕忙提醒她不要因小失大。
    關三小姐雖然剛才被嚇到了，但被關羽一提醒也立即醒悟過來。
    她才是這世上最了解“蒼天大人”行事作風的人，若是祂會對自己等人見死不救，之前又何必費那麽大勁？
    “呼~~~”她連續深呼吸了幾下，略顯慚愧地道：“小女子剛剛失禮了，還望蒼天大人見諒。”
    “沒事沒事，不過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很重要。銀屏你在轉述的時候，記得要冷靜且從容。唔……端著架子說話你應該是會的吧？最好用這種模樣來說。
    這種說話方式雖然有點累，但確實能夠帶給旁人穩重、自信一類的感覺……”
    仔細叮囑過關銀屏，遊滄天便開始講述他對荊州即將爆發瘟疫一事的擔心。
    “此事當真！？”
    關羽一聽，頓時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在過去那兩年裏，可也是為荊州的防疫做了不少工作的。還以為到今年荊州這邊都沒出現大麵積傳播，北方那場大瘟疫的影響就算是熬過去了。
    沒想到一場水淹七軍下來，疫病就又開始死灰複燃。
    關羽這時候的心思十分複雜，過去一段時間沒來得及去細究的許多心思都浮現出來。
    既有些後悔倉促北伐襄樊，又愈發痛恨東吳的背刺行為。更多的還是懊惱自己中了陸遜的驕兵之計，放鬆了對東吳的防範。還忍不住去想自己要是在水淹於禁七軍後便見好就收，情況會不會稍微好一點……
    紛紛擾擾間，關羽的腦中忽地靈光一閃，越想越覺得靠譜，不由跺腳道：“好個呂子明！計謀深遠，吾不如也！！”
    欲知關羽到底想通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