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為問,“還記得嗎”
    方林抑說，“記得……”
    他從混亂的記憶裏找到這個數字：“萬……整套無人係統的錢，還包送貨,送貨的人工費都省了…是我幸福生活的開始,以後我就不用天天上班看店了……”
    鹹魚果然還是鹹魚。
    他說著說著，聲音又小了下去。
    頭靠在牆上，微微往下搖晃，似乎快昏睡過去。
    但那個聲音卻不放過他,“別睡,方林抑，你不能睡。”
    他有些生氣，“為什麽不讓我睡覺我隻睡一會，我不是偷懶，我就休息一下下，隻有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工作……我隻睡……”
    他還以為自己要上班了。
    “你不能睡。”
    那個聲音說，“因為我要你清醒的記住，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噠噠噠。
    腳步聲回蕩在走廊裏，那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有時候極其安靜的環境裏，這單一的聲響，反而足以讓人神經恐慌，呼吸困難。
    噠噠噠，像是死神在敲門。
    自己還能活多久
    趙逢又消失了。
    林小蕭餓極了，人在極度饑餓的時候，是會喪失理智的。
    胃部絞痛不已。
    而這種瘋狂的饑餓感,足以逼死人。
    她扶著牆壁走,走了幾步,前麵是分岔路，分別是兩條走廊，這兩條走廊的牆壁上都有劃痕，證明他們來過這裏。
    這不是她剛才劃上去的，但是她知道，這是“記憶中的他們自己”劃上去的。
    走廊，空房間，分岔路，重複的走廊，重複的房間。
    到後來，他們找不到新的路，自然也沒有新的房間，新的食物。
    右側的走廊傳來了響動，林小蕭捂住胃部，小心走了過去。
    畢竟在她的記憶裏，有幾次這些響動是那些紅色怪物發出的，因此她和趙逢，老王三人也越發小心。
    趙逢消失後，再次出現的時間越來越長。
    第一次是幾分鍾就出現了，第二次隔了十幾分鍾，而第三次則是快一個小時……
    出現的趙逢各不相同，是同一個人的不同時期——剛進入這個鬼地方的趙逢，已經呆了五天的趙逢，呆了八天的趙逢，呆了十天的趙逢……
    隨著“趙逢”狀態的改變，她自己的身體情況也在飛速惡化。
    林小蕭知道，她沒有時間了，在這麽下去，她連走路都困難。
    嘩啦！
    前麵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林小蕭小心靠近那道發出響聲的門，門沒關緊，她站在門口，從門縫往裏麵看。
    昏暗的房間裏，一個人影晃動了一下。
    但這人影眨眼不見了。
    她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畢竟門縫的寬度有限，視野也很狹窄。
    但下一刻，一雙血紅的眼睛突然出現在門縫後麵，直勾勾盯著她！
    林小蕭被嚇得後退一步，差點摔倒在地上，但隨後門被推開了，趙逢走了出來。
    他就是那雙血色眼睛的主人。
    趙逢的臉瘦了一圈，眼睛紅腫至極，眼神很飄，走路也不是很穩當。
    “小蕭，你也餓了”
    他似乎有些慌張，但這慌張裏夾雜著神經質的恐慌，沒等林小蕭問，就自己說了出來，“都已經臭了，你就別進去了，下次別來這兒了，最後剩下一點……也沒多少，畢竟他……”
    林小蕭早就知道答案，但為了確定和自己的記憶是不是一樣，她還是問了出來：“裏麵，
    是老李嗎”
    趙逢說不上來了，總覺得林小蕭問的很奇怪，“你不是知道嗎”
    那就真的是老李了……
    第五天，小王被那些紅色的東西殺死了，沒留下屍體，但第二天，老李就被同樣的怪物襲擊，這一次，老李的運氣也很差，他的半邊身體沒了，人還跑出去一段距離才死。
    三個人為了躲怪物，藏在黑暗房間裏，林小蕭發現身邊的老李沒了動靜，伸手一摸，是半截屍體，那一次，即便是她，也差點崩潰。
    小王死的時候他們沒看見屍體，但老李的恐怖死狀是兩人有目共睹的。
    人死不能複生，一開始他們還每想做什麽，但後來實在是餓得不行……
    趙逢說，你不吃，你死了，我可不會照顧那個拖油瓶。
    林小蕭知道他是這種人，所以她得活下去。
    這地方雖然氣溫低，但奇怪的是，屍體腐爛的速度卻比他們想的要快，甚至是正常速度的兩倍，原本老李就沒剩下多少，最後一口，也被趙逢剛才“解決”了。
    看著趙逢眼前這個熟悉而令她恐懼的模樣，林小蕭眼前一陣發黑。
    她不是怕趙逢，她是怕此刻的自己，也是“趙逢”這個模樣。
    她是怕現在的他們兩個。
    吃點東西，吃點東西，吃點東西。
    這成了他們此刻心裏最想實現的想法。
    記憶裏的一切都在發生，在她走回方林抑此刻所在的房間前，她的時間在飛速前進，她問趙逢：“我們進來這裏多久了”
    “十一還是十天差不多吧。”
    他們會在方林抑所在的房間牆壁上刻下痕跡，記錄在這個地方被困住的時間。
    眼前的趙逢似乎完全沒有發現時間的問題，隻有她自己，每次和趙逢分開，對方的時間就會過的很快。
    林小蕭知道，要麽是自己現在在做夢，困在了夢魘之中，要麽就是進了什麽副本，而這個副本能帶她回到自己最恐懼的這個地方。
    如果是前者，隻需要醒過來，噩夢就會結束。
    如果是後者，那麽她必須要破局，否則就會死在這裏。
    但怎麽破開這裏的一切
    記憶中他們成功離開這個副本，是堅持了十五天，十五天之後，離開這裏的門自然會出現。
    現在還是一樣嗎
    那當年的痛苦，她是不是還要在經曆一遍！
    林小蕭覺得自己臉上有什麽東西，她伸手摸了摸，在嘴邊擦到血跡。
    那，那肯定不是她的血，是她吃東西後留下的……在上個趙逢還在的時候，這些血跡還沒有出現。
    她果然也經曆了這些！她的狀態跟著趙逢的狀態在變化。
    林小蕭說，“別找了，我們先回去，我要去看看方林抑。”
    趙逢不理解：“你怎麽了，三番五次提出來要回去找他，每次都在我們剛出來不久，要知道，我們走回去完全是浪費時間，現在我們應該抓緊時間繼續往前走，看看有沒有出口！”
    林小蕭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沒有出口！你還不明白嗎，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出口！”
    趙逢震驚的看向她：“你要瘋了！小蕭，你可不能崩潰啊！我能理解，誰都不能接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這樣，我們剛才在那個房間不是找到了半瓶水嗎這半瓶水分給小方半瓶，剩下半瓶我們兩分，我們在找找，就算找不到出口，說不定也能找到水和食物呢”
    林小蕭搖頭：“後麵沒有食物，也沒有水了！”
    這半瓶，在她的記憶裏，是他們最後找到的物資。
    後麵不僅一無所獲，找不到新的路和新的房間，更消耗了他們大量的體力。
    她堅持：“如果你不和我回去，我就自己回去！”
    趙逢咬咬牙，“好吧，我跟著你回去，你——”
    林小蕭驟然想起什麽，看向趙逢身後的走廊，果然見到了那駭人的紅影：“它們來了，快跑！”
    趙逢：“什麽”
    林小蕭轉身就跑，趙逢也跟著她一起跑，順便回頭瞥了一眼。
    這一眼，光是看見那黑暗裏的一抹猩紅，趙逢就感覺渾身發冷！
    老李半截身體的畫麵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趙逢一開始是強迫自己忘掉那個畫麵的，但越是想要忘掉，反而越是記得清楚，此刻甚至能升毫無阻礙的清晰回想起來！
    所以……絕不能被紅影追上！
    但兩人都極度饑餓，身體素質很差，雙腿沒有什麽力氣，眼前全是灰色的光點交錯。
    最先摔倒的是林小蕭。
    趙逢隻需要幾秒鍾的時間，就超過了她，他沒有回頭看一眼，隻顧著瘋狂往前麵跑。
    林小蕭的腳踝扭了，整個人靠著走廊冰冷的牆壁不停幹嘔。
    那紅影轉眼就到，帶著恐怖的邪惡氣息籠罩她的世界。
    死了，她要死了。
    此刻，她分不清自己是誰，在哪裏，她不是經曆了無數副本，一步步走到現在的林小蕭，而是那個剛剛見到這個世界生存一覺的恐怖和殘酷的普通人。
    那就死了吧——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從這虛幻的模糊身份認知中清晰過來。
    因為已經經曆過這一切的記憶提醒她，她不會死！
    眼前的紅影比她之前瞬間瞥到的那些跳動紅影看起來更加高大，更加模糊，似乎永遠無法聚焦它的身體，但是她能聽見它的聲音，來自**和邪惡深淵的聲音。
    它居然在詢問她的想法！
    要麽，死在這裏，隻留下殘破的屍體，最後或許會被趙逢拿去當他生存的“資本”……
    要麽，同意和它成為一體，
    它能讓她活下去……
    趙逢的聲音出現在她腦海裏。
    “沒有他我們早就找到出口了。”
    “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
    “沒有足夠的水了！他多喝一口，我們就少喝一口！”
    “如果沒有你，你覺得我還會留著他嗎我可不是冤種！”】
    是的，她絕不能死。
    一旦她死了，下一個就會輪到方林抑。
    不對，就算是她活下來了，方林抑不是也……
    不是也死了麽！
    像是有無數針紮在她的腦海裏。
    最後隻留下一句話，要活下去，要抓住一切機會活下去。
    在這模糊混亂的聲音裏，突兀地出現了“它”的聲音。
    說是聲音並不準確，因為它總是從意識層麵直接給她傳達信息，她從未聽過它在現實空間的“聲音”——
    你以為現在你還有選擇嗎你根本就不是穿越到了過去，無論你的選擇如何，一切早就發生過了。
    你不可能阻止記憶中的自己的選擇，就算你“阻止”了，也隻是篡改了你自己的記憶，死去的人早就死了，你救不了任何人，反而會讓害死自己。
    有人在利用你的潛意識投射你最恐懼的記憶世界。
    這個人想要我們死，要你崩潰，要你永遠迷失在這裏。
    這是一個陷阱，你要做的是殺掉布下這個陷阱的人。
    你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沒有關係。
    它重複道，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找不到那個人，就殺掉所有人。
    林小蕭喃喃自語，雙眼緊閉，被恐怖模糊
    的紅影包圍住了整個身體。
    她隻是機械的重複這三個字，“活下去……”
    邪惡模糊的紅影問，你願意和我成為一體嗎
    那是魔鬼的發問，
    而她回答，我願意。
    方林抑睡著了，但是他很快又醒了過來。
    這個很快，隻是他自己的想法。
    至於現實世界是不是過了很快的時間，還是說他昏迷的過程中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他不得而知。
    他隻覺得，自己的傷勢可能更嚴重了。
    連手都抬不起來。
    太黑了，這個房間怎麽會比之前還黑
    他很害怕，因為大部分的時間，這個房間裏隻剩下他一個人，其他人都出去找食物和水，他記得他們說，老李也死了，這個地方有恐怖的怪物。
    方林抑咳嗽兩聲，問：“你還在嗎”
    他問的是那個有些討人厭，不讓自己睡覺的聲音。
    大部分時間是沒有回應的，因此他並不抱希望，他甚至覺得，這個聲音是自己幻想出來的，能避免自己絕望和瘋狂的聲音。
    巧的是，這一次發問，那個聲音回答了，“我一直都在。”
    “那我怎麽看不到你”
    “因為我是鬼魂，你是活人，活人當然看不到鬼魂，對不對”
    “對……”
    方林抑想，這人還挺能忽悠的，多少有點幽默感在身上，人死了變成鬼，鬼說話他怎麽還能聽見，他要是聽見了，那自己不是也成了鬼嗎這簡直是自相矛盾。
    想完了這層邏輯，他覺得自己真是厲害，就算是這幅樣子了，頭腦還能保持清醒，思維清晰敏捷。
    “那鬼魂先生，”
    他順著這人的話往下說：“你能救我們出去嗎”
    “不能。”
    “那你能做什麽”
    “我能提醒你。”
    “提醒我”
    “提醒你不要睡覺，”
    那個聲音有些虛無，但說的話，他能清楚聽見，“我說過，你得清醒，你得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很清醒，我……”
    他想了想，他們是怎麽到這個地方來的呢按理來說，被車撞了的他應該出現在醫院才對。
    這麽一想，他想起來了。
    聚會結束後，大家都喝的有些醉，小蕭當然是清醒的，她酒量很好，也沒有刻意和他們多喝。
    他本想，聚會結束了，這群人總該把老婆還給自己了吧。
    但誰知道，還是一群人烏泱泱地把他擠了出去，像是把他擠出那個熱鬧又社會的成年人世界一樣自然順暢，且絲滑，他也就絲滑的瞬勢滑出去了，一如他之前的二十幾年。
    他本來也不想多呆，如果不是小蕭在那邊，誰想往人堆裏擠。
    但方林抑還是試圖擠了一下，沒成功，趙逢的身形彪悍得多，一撅屁股就把他擠開了。
    方林抑朝著他揮了揮自己捏緊的小拳頭。
    可惜趙逢沒看見。
    “哎哎，”
    有人喝高了，衝到路上要去直接攔車，正好搖搖晃晃就走在方林抑前麵。
    現在這個時代哪有這樣打車的，眼看一輛車急速開來，那人還慢悠悠擋在車道上，朝著車揮手，喊著“停一停，師傅，師傅……”
    方林抑直接衝上去，將那人用力推開。
    他沒想那麽多，就是想著如果撞上了……
    然而那車也在快速打方向盤，上了人行道，撞出滿天的碎玻璃，透過那些好看的玻璃，路邊的燈光顯得更璀璨奪目，照亮夜的城市。
    隨後，夜晚回歸了夜晚的本質，璀
    璨的燈光曇花一現，視野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幾塊玻璃刺到方林抑的腿上，痛感晚了很久才傳入他的大腦。
    他聽見眾人的尖叫聲，還有人叫著什麽“停電了”“全是玻璃”“怎麽回事”……
    全是玻璃，是因為車禍撞出來的，但停電是發生了什麽
    來不及多想，等他再次醒來，他們五個人就在這個漆黑的房間，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切都很怪異，但是更怪異，更恐怖的事情，是之後找不到離開的路，找不到足夠食物和水的日子。
    那個聲音問：“你想起來了”
    他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想點頭，但脖子很冷很僵硬，“……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什麽”
    “行人不要隨意橫穿馬路，遵守交規，人人有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