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回:毛茸茸向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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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幾個檔案好像上次收錯地方了。”
    女文員在檢查其他文件的儲存情況。
    “倒是都沒潮……我上次歸置完,回住處的時候,就隱隱覺得我是不是搞錯了。這次一看,還真是。可我完全不記得原本的應該放在哪兒。媽的,真麻煩。”
    她罵了一句,但梧惠並沒有在聽。她全神貫注地翻看著手裏的資料,裏麵記錄了關於琥珀的、十分詳細的實驗數據。由於這種記錄完全不具備文學性質,對她這樣的外行而言十分晦澀難懂。可她努力想弄清什麽,就硬往下看,難得沒有犯困。
    “八成拿錯地方了。”文員自言自語,“這樣吧,我去附近的儲藏室看一下。你別亂走動啊,也別碰這兒的其他東西……我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嗯,嗯嗯……”
    當文員抬高聲音時,梧惠終於附和了兩聲。文員知道她其實沒有在聽,但諒她也捅不出多大婁子。於是她重重地歎口氣,不情不願地去其他地方找弄錯的檔案。
    梧惠還在查閱資料。這疊資料很厚重,她不清楚是否是關於法器藍珀的、全部的信息,隻是有多少看多少。至少她能從手裏的內容看出,對藍珀內部液體的取樣,一共進行了十三次。每次提取,都是以幾十、幾百微克為單位——想必那石頭裏扭曲的縫隙間,也沒有多大。
    可是,由於數次取樣的分析都是徒勞的,他們並沒能確認液體的主要構成成分。興許是一種至今也沒能發現的物質,尚未在化學元素周期表上呈現。
    但……不太可能。剩餘的元素性質,是可推測的,它並不符合。那大概是一種複雜的化合物,可若要進行詳細的檢測,憑這些少得可憐的樣本得不出結論。
    也或許它不是物質。它之所以被人認知,隻是因為它存在雜質。
    盡管對它仍一無所知,實驗仍然開始。
    每次項目的時間是如此緊湊,他的團隊,似乎非常著急。甚至在一份中期的報告中,主打簡潔與嚴謹的實驗報告中,出現了這樣一句潦草的、略帶情緒色彩的話。
    “時間不多了。”
    從字跡判斷應該是另一人寫的。項目的組長,還是,莫玄微?
    被提取的來自法器的部分內核,用特殊的液體稀釋,調配成某種試劑。隻是用水性溶劑的話是不行的……仔細想想,可能與它本身的“容器”來自大海有關——假定它真的來自大海。水性溶劑中,它會以沉澱或漂浮物的形式存在。
    狀態與溫度和壓力有關,但溫度對該物質本身的影響微乎其微。它處於液體狀態時,亦無法被煮沸、蒸發,固體狀態下也無法升華;溫度隻能改變它在溶劑裏的存在形態。
    大部分油性溶劑的親和性,比水性溶劑好些。最終,研究員們找到了相對合適的水油配比,將其稀釋成可以較大規模投入實驗的試劑。實際上,也沒有太多。
    這樣的試劑,在前期的實驗中,被滴在各種金屬、合金,甚至玻璃和賽璐珞上,都沒有什麽變化。不論是試劑自身,還是接觸它的物質。也許是量太少了。但不論如何,這類東西不與試劑發生反應,甚至可以成為它的容器。
    然而,試劑會對木製品發生反應。
    說是反應,隻是一瞬的異常罷了。隻因失誤滴落在木質的桌麵……原本早已死去的多年的、遭到切割與重組的“物品”,卻綻放了新的嫩芽——藍色的。隻是一點點細小的葉片,在研究員們短暫的驚愕中轉瞬即逝。
    於是他們將活著的植物投入實驗。
    藻、地衣、苔蘚、蕨類,還有種子植物,都參與了。將試劑滴入裝滿藻類的水缸中,一陣耀眼的藍光閃過。之後,每一粒藻類都散發著微弱的、柔和的光芒,忽明忽暗。
    投入死去的藻缸中也有類似的反應,但閃爍發生後,不會有微光持續。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地衣、苔蘚與蕨類植物上。但之後的“微光”持續時間會極大程度地縮短。實驗結論,是微光持續時間與試劑的用量有關。當然,研究員們也做了如下猜想:
    即使是同等體積和質量的情況下,越高級的生物,對維持“微光狀態”時所消耗的試劑越大。當然,這個結論目前局限於植物界。
    這部分牛皮紙袋的資料,到這裏就結束了。新的項目周期開始,在那樣的牛皮紙袋上,蓋有機密的印章。這是上一份不曾有的。
    雖然在一個紙袋中,但可以看出,三個課題在同一時間開始。
    分別是試劑對細菌、真菌的影響,還有對植物的幼苗或種子的實驗。這些應該隻是一些研究報告,裏麵提及的論文的部分,似乎不在女文員提供給她的資料中。無妨,梧惠覺得自己也看不懂那些。光是這疊東西就夠頭疼了。
    細菌和真菌,似乎有很廣闊的研究前景。因為這類生物的下屬分類相當龐大。但報告中也提及,受製於菌種資源和設備限製,他們很難擴大試驗。大概是在這裏加大投入的性價比不是很高,另一部分相對於植物種子的研究則有更多筆墨。
    就連這裏的研究所也做不到嗎……梧惠想,興許,是受製於當時的時代條件。也許現在比那時候有了更多發展吧?不好說,畢竟莫玄微在當時一定是在學術界起推動作用的角色。他死了,那些研究自然停滯不前。
    不過為什麽會想到從植物的不同時期開始研究?也許和之前用死去的植物做對比有關。的確,反過來想,新生的植物興許有更好的適應能力。這也是他作為學者的敏感嗎?否則又何必突然在這一階段投入研究呢。
    他們發現,如果在種子植物的幼苗甚至種子的階段,就與溶劑發生接觸……在它進入成熟期後便能延續那種“微光狀態”的時間。甚至,接受實驗的個體與同期生長的對照組,也存在不同之處。也許葉片更寬闊、花形更繁複、枝葉更纖細——各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但大體上,它的物種並沒有出現大的改變。
    下一步,實驗對象轉移到了動物的身上。
    每一份牛皮紙袋都比上一份更加厚重。受試對象有軟體動物——地麵的蛞蝓和海裏的章魚;節肢動物——帶翅膀的、不帶翅膀的昆蟲,或超過六條腿的;脊索動物——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
    隨著受試者在人類的認知中越來越“高級”,試劑需求的濃度增加,研究員們不得不精心挑選實驗對象。不過另一邊,對植物的研究也沒有停止,隻是受試對象被鎖定在了被子植物上。按照梧惠有限的知識儲備,大概是因為,這是植物中最高等的那一類。說實在的,這裏麵很多專有名詞她都看不太懂,完全靠上下文的邏輯關係去推斷它們可能代表的含義。
    被子植物大多壽命漫長,甚至遠超許多動物——當然,不包括妖怪。目前的實驗裏,似乎並沒有提到超過常識的物種。所以他們的實驗,並非從植物的種子階段開始,而是對它們的種子進行實驗。
    其中,一種雙子葉植物綱錦葵目的木本個體,以及一種單子葉植物綱禾本目的草本個體,展現出了“值得注意”的特性。它們的果實浮現出時隱時現、忽明忽暗的微光,都有如呼吸般的節奏。
    而對於動物的研究,研究員們很快將目標鎖定在脊索動物門哺乳綱上。或許是因為它在動物界比較“高級”。最先接受測試的是一隻小老鼠,但小老鼠很快喪命。非常奇怪,它對水展現出極強的恐懼,尤其是氯化鈉溶液。這在其他種類的生物實驗中並沒有出現。
    盡管報告的文字沒有直觀地呈現什麽,梧惠還是從各種表達的節奏中察覺到一個信息。
    時間不多了,剩餘的素材更是少得可憐。
    下一份報告的實驗對象,則是一隻貓。
    梧惠不禁將封麵捏緊了些。她忐忑地翻開,祈禱它不是灰色的那隻。
    不可能的,對吧?莫惟明的小灰,是他眼看著走向大海的。如果這一切並不是當著孩童的麵所展現的奇跡,而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預先醞釀過的某種……
    這未免太殘酷了。
    “喵。”
    梧惠一個激靈,手中的紙散落在地上。
    ……聽錯了嗎?
    她彎下腰,在撿起那些脆弱的紙的同時,視線四處掃射,尋找貓的影子。暫時沒有看到什麽,可能是錯覺。真是的,太緊張了,把自己嚇成這樣。她如此嘲笑自己,同時捏了把汗。
    將被打亂的材料放在桌上,梧惠瞥向剩餘的部分。
    奇怪,竟然不剩多少了。她抓起下一個紙袋,很快拆開,裏麵竟空空蕩蕩。她又拆開下一個,也是一樣。她正反打量著沒有內容的牛皮紙袋,才看到上麵赫然蓋著紅色的章。
    絕密。
    被轉移或者銷毀了嗎……
    嘖。梧惠覺得十分麻煩。她轉過身,想向文員求助,卻沒看到對方的影子。梧惠這才想起她之前好像和自己打過招呼,要暫時離開一陣。
    “喵。”
    ……?
    ……並沒有聽錯嗎。
    盡管是十分詭異的巧合,梧惠竟然覺得,自己心中沒有理應產生的那種惶恐。到底是驚嚇過度令她看淡了,還是她本就對貓沒有太多的畏懼呢。不如說,十分喜歡。
    仔細想想,這種叫法和聲音,梧惠好像有點熟悉。
    光線忽然晦暗,緊接著重新亮起。就這一瞬,讓梧惠猛然抬頭。她捕捉到文件櫃間竄過的那個輕快的影子。正是這樣的小家夥短暫地從燈下掠過。
    難怪剛才在地上沒有找到……
    那隻貓的動作太快,她沒能反應過來。梧惠眼見著那輕快的身影衝向門口,便下意識邁出了腳步。但在走出門前,她停下了腳步。
    反正,肯定不會是實驗裏的那隻貓吧?它怎麽可能在這房間待這麽久呢?而且這麽多年,就算沒死,它也不該有這般身手才是。不過就算不是,研究所裏危險的野獸也不在少數。她憑什麽假定,這裏所有像是無害的生物當真是無害的呢?
    但隻是片刻的駐足,梧惠很快重新追了上去。
    因為在那隻貓消失在拐角前,它的毛發似乎是薑色的。
    她希望自己沒有看錯。
    她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等一下,凍凍!等等我!”
    她的呼喚並不能讓那隻貓咪停下腳步,但它會放緩節奏,給梧惠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最近的時候,梧惠幾乎能看到那形態特殊的尾巴——凍凍的尾巴就有著離奇的彎折,加之長毛的特性,會讓人誤以為有兩條似的。
    前方的路充滿未知。梧惠已經被帶離了安全的建築。由於是從另外的門離開,這邊似乎並沒有人在警戒。重見天日之時,梧惠又短暫地清醒過來。
    如果真的是凍凍,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是否說明玉衡卿,或至少涼月君,也在這個地方?在這處幾乎與世隔絕的廢墟附近。
    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麽?
    畢竟怎麽想,一隻平凡的貓也不該獨自出現在這種地方。
    想到這兒,梧惠反而覺得不那麽危險了。再怎麽說,那也是她見過的、認識的、活生生的人類。常言道人心比鬼神可怖,但當她真要麵臨未知的牛鬼蛇神時,她寧願選擇被壞人綁架。何況她已經被綁架過了。
    像是凍凍的貓似乎有意在前方等她。梧惠調整狀態,重新跟了上去。
    再往前……不是之前的檔案樓嗎?就是她曾與九爺的隊伍一同去往的地方,也是因下方溶洞逐年沉降的廢棄建築。比起其他地方,這裏梧惠姑且算比較熟悉。
    雖然也不算熟悉到哪兒去。
    可再怎麽說,這裏她親自去過,也被九爺等人證實“沒有太多危險”。不知道先前的隊伍是否還在裏麵進行探索。也可能,玉衡卿的手下就在那裏藏身。凍凍要帶自己去見他們?這事兒真是怎麽想怎麽離奇。
    重回檔案樓,梧惠可一點兒親切感也沒有。這次沒有同行者,也沒有開燈,她一個人像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她不過是順著貓的聲音,跌跌撞撞前行罷了。這麽安靜,怎麽都不像是會有人在的樣子。
    不過,在貓叫聲的指引下,她來到了之前的一處物資點。裏麵的東西還沒有被回收,她得到了一個老舊的手電。提著沉甸甸的移動光源,她繼續追逐貓兒的腳步。貓兒甚至帶著她找到了樓梯,朝著地下深層走去。
    這地方……真是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果然那天覺得電梯太過漫長,不是假的,而是檔案樓真的存在地下二層。那天的他們並沒有在一層停留。
    梧惠因過分擔憂而沒有細想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隻貓停留在通往溶洞的洞窟前,回頭看了她一眼。強光下,貓的瞳孔反射出兩點刺眼的光斑,這令遠遠站著的梧惠心裏一揪。
    接著,它輕快地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