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被她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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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洞之中一片寂靜。
    玄月的氣息化作火花飄出,似一團輕紗拂過藥田與清花,落入靈氣液化所形成的銀河之中,又化作楓葉隨波逐流。
    本為真火,形如風,又如葉,再融水。
    成仙的表象是超脫天壽,自身存在不再有生死二字,唯有道消。
    而仙人之道,可讓一切手段不再拘泥於形式。火可為水,水可為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運用天地法則隨心所欲。
    故此,凡人不可逆仙,因為道法在仙人眼裏形同淤泥。
    “你們可見這隨意揉捏形體之物,如此偉岸,如此偉力,便是我等修士渴求之物。”
    玄月一臉陶醉,他並未展露殺意,反而收斂神情,麵容和善道:“當年之恩怨,本仙願還之,你們想要什麽?”
    “噗”
    赤羽子輕輕憋笑,隨後緩緩轉過身去,
    她知道成仙已然是人傑之中的人傑,站在天地萬靈之巔,可不知為何一看到玄月在顧溫麵前展示自己成仙的實力就異常滑稽。
    從初見時的絕世大能,到即將老死時的醜態,再到如今成仙後的從容。
    一切都顯得如此自然,也如此的滑稽,讓人忍不住發笑。
    當一個人足夠弱,那麽任何舉動都會變得善麵。
    玄月有些不解問道:“你笑什麽?”
    “我看到你很麵善。”
    赤羽子誠懇回答,玄月不明所以,卻也沒有計較。
    他看向了顧溫,從容不迫的形象覆蓋住了往日狠厲的小老頭模樣。
    “擎蒼與我無仇,你我之間也無深仇大怨,你覺得該如何了結?”
    顧溫注意力並不在他身上,反而低頭看著如雜草一般隨意生長的白花,問道:“這些清花是你種的?”
    比起恩怨因果,他如今更在意這些花。
    “凝華宗的一個小輩種的,三百年前有一個小輩跑進來避難,說是凝華宗掌教,求我庇護其身。”
    玄月指著不遠處的小土包,上邊已經長滿了雜草與清花。
    “他呆了幾年,然後有人進來給他殺了。”
    赤羽子問道:“是誰?”
    玄月道:“看著像陰陽道的門路,又主修合歡。起初我看他幫我修剪靈田本想留著,然後那人開價供養我百年煉丹,然後本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那你還真是個畜生。”赤羽子直言不諱的說道,“你們這些人口口聲聲說要修大道,求長生,可最後連德行都修不好。”
    “德行二字是擎蒼所言,無論是建木之前,還是建木之後,天地可沒有德行。”
    玄月也不羞惱,坦然自若的說道:“若不能長生,一切皆為虛妄。無論是你們所歌頌的事跡,還是所謂的英雄豪傑,一切都會在千年之後消失。”
    “如顧溫這等絕世天驕,在消失幾百年後,也隻剩下你們幾個登臨絕頂的天尊記得。是你們顧溫讓你們記住嗎?不是,是你們的修為讓你們記住了。”
    赤羽子皺眉,想要反駁,卻不善言辭。
    她向來是動拳頭的,但如今自己打不過對方。
    “不與你這老東西詭辯,陰陽合歡宗殺了凝華宗最後一代掌門?”
    “應該是。”
    “你可知自己是如今妖邪頭子?”
    “不知道,但也能猜出緣由。我時常販賣一些丹藥給他們,用來換取藥材靈物。而幾百年前我被擎蒼通緝,自然免不了被人巧立名目。”
    赤羽子勃然大怒道:“滋養惡孽,這與你親手所為有何區別?”
    “你之善惡非本仙之善惡。”玄月微笑搖頭道:“若是按照外邊的規矩,那麽你如此冒犯本仙,本仙豈不是能殺了你?”
    “你能殺我?”赤羽子麵露冷笑,隨即又皺起了眉頭,心中喃喃自語道:等等,姑奶奶我現在是不是狐假虎威了?
    自己之所以能如此坦然自若,就是因為顧溫在身邊,可她怎麽能躲著這家夥背後竊竊自喜。
    想當初都是他躲在自己身後,鬱華也囑托我要照顧好他。
    “不會,本仙不會因此而怒,因為本仙不需要用力量去維係地位。”
    玄月繼續說著,隨後目光繼續回到顧溫身上,見對方一直緊緊地盯著清花。
    麵露疑色,問道:“你陷入情劫了?”
    聞言,顧溫抬頭第一次正眼看玄月,似尋到了一個開解者。
    “何謂情劫,動情既是劫?可眾生有情,縱然先天神獸亦是如此,情乃本欲,如何稱之為劫?”
    “妨礙長生者,皆為劫數。”
    “你我看來想到了一起,長生者終會無情。”
    玄月笑容漸濃,顧溫聞言也扯出了一抹笑容。
    他笑超脫得長生,他譏諷長生者最終歸屬。
    詞不同,意相同,他已長生,更是半步不朽,這情若一直糾纏豈不是劫數?
    “既然知道,何不放下?”
    “放得下便不是劫數。”
    “愚昧不堪。”玄月麵露鄙夷,隨後似乎對於他們失去了興趣,擺了擺手道:“言歸正傳,小子你想要什麽補償?隻要你能夠幫我向擎蒼道聲好,本仙還欠你一個人情。”
    雖然成仙了,但麵對擎蒼他還是得掂量一下,建木那些妖祖就是教訓。
    自己與妖祖殊途同歸,都不是擎蒼這種以力證道的。他們依托於建木的法則,而自己依托於昔日天庭。
    或許天庭更強一些,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比得上擎蒼。
    “你可會製作清花糕?”
    “那個小輩給我做過,複現不難,但你所求就這點?”
    “去給我做一份,若是真如她所說那般美妙,你我因果就此了結。”
    顧溫嗓音平靜,正如他的平平無奇一般,讓人看不出任何波瀾。
    但玄月卻品出了一些非同尋常的意味,他微微皺眉,莫名有些不爽這種平靜。
    一種極其隱晦,又自然的居高臨下。
    很像建木,也像擎蒼。
    玄月自認超然,咧嘴一笑道:“本仙拒絕,你換一個,換到我滿意為止。”
    音落,無言的沉寂彌漫開來。
    顧溫牽起赤羽子的右手,後者不明所以,卻也沒有任何抗拒。
    她被拉到了身後,隻能看到顧溫的背影,踮起腳都不一定能摸到對方頭頂。
    緊接著一道淡漠至極,似口懸天道一般的聲音傳入耳中。
    “那就跪下。”
    嘭!
    地麵顫動,前方玄月雙膝跪下,以他為中心地麵開裂,並開始不斷蔓延,霎時間百畝空洞盡為裂痕。
    一縷淡漠的眸光投落,仿佛一座太古神山壓在肩膀上。
    玄月目眥盡裂,本應從容的麵上滿是不敢置信。
    他已經成仙,他已經超脫,怎會如此不堪,又豈能如此不堪!
    起!起!給我起!
    胸口丹爐迸發滾滾火焰,仙人道行壓榨精氣神,玄月緩緩站起半分,半隻腳蹲起來,然後即將站起來。
    哢嚓!
    小腿骨斷裂,直接穿刺血肉,露出一抹慘白。
    此刻,玄月已經滿頭大汗,身上衣服被完全打濕,瞪大的雙目隻剩下呆滯。
    他緩緩抬起頭來,看到的不再是顧溫,不再是一個人,而是
    道!道!道!
    此前所見都為虛相,皆是某個人的餘溫,他本可以永恒不朽,卻還在駐留人間。
    “啊!!!!!”
    淒厲的慘叫聲貫穿大地,玄月仿佛癲狂了一般不斷磕頭。
    赤羽子感知不到任何異樣,卻被麵前這一幕嚇到了,她抓緊寬大的手掌,有些不安道:“顧溫,發生了什麽?”
    下一刻,玄月停止了磕頭與自殘,嘴角含血,如一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喘氣。
    顧溫轉過身來,微笑安撫道:“無事,隻是教訓一下他,讓這老東西知道什麽叫小聖也是聖。”
    “但他這樣子也太瘮人了,你下次換一個正常一點的方式。”
    赤羽子有些嫌棄的看著地上玄月。
    心中對於仙人的濾鏡又一次破碎了,原來仙人也跟凡人一樣。
    ‘方才這家夥還誇誇其談,看來也一個銀樣鑞槍頭。’
    顧溫應聲道:“下次我會注意的。”
    身後玄月用餘光看著這一幕,眼中極度的恐懼被定住,因為他又能夠理解顧溫的存在。
    理解他牽著師姐的胞妹,理解對方因親疏關係的態度,理解他的退讓。
    所以便不會覺得過於恐懼。
    此時,顧溫再度回首,神情平靜無波。
    “清花糕,你可會做?”
    “會自然是會的。”
    玄月連連點頭,赤羽子毫不留情的嘲笑道:“早這樣不就不用受苦了,偏偏還要端一下。你這種毫無德行的家夥,就應該狠狠地懲戒。”
    聽聞嘲諷,玄月隻感心中恐懼再減半數。
    心念一動,一息之間骨肉重連,他重新站起來。
    赤羽子看得歎為觀止,顧溫極少在她麵前展露手段,展露了她也看不懂,隻知道被對方戲耍了。
    而玄月的手段她勉強能夠理解,如此複生速度,竟然不需要服用任何丹藥。
    便是服用了丹藥,恐怕也很難達到這種效果。
    玄月小心翼翼看了顧溫一眼,此刻他摘下了一朵清花輕嗅,那種難以言喻的氣息徹底消退。
    麵對他身後的姑娘與這清花,他還算一個人。
    他道:“我需要準備半日。”
    “可。”
    得到顧溫點頭準許,玄月以靈石與泥土混合捏造器具,就地取材摘取靈穀、清花製作麵粉與萃取精華。
    從無到有,信手沾來。
    當年他隻是看了一眼,吃過一口,然後就記住了三百年。
    並非清花糕多麽神奇,隻是大能強者想起一樣事物很簡單。
    另一邊,赤羽子將土堆刨開,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她隻能作罷,道:“連個物證都沒有,隻能用人證了。讓一個半仙作證,應該能讓服眾,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配合。”
    顧溫道:“他為人看起來蠻熱情的,會答應你的。”
    四個時辰之後,玄月建起灶台,準備好麵粉與清花,隨後用靈草葉子編織的籠子上鍋蒸。
    他可以不拘泥於這些形式製作出來,但玄月不能保證這是顧溫要的。
    隻能分毫不差的還原。
    又過去兩個時辰
    玄月將翠綠的蒸籠端到顧溫麵前,打開蓋子一縷華光現,裏邊潔白如雪的糕點冒著熱氣,一片花瓣點綴。
    霎那間,濃鬱的芳香已經傳遍開來。
    顧溫拿起其中一塊放入嘴中,感受著芳香在舌尖炸開,似乎一道虛幻倩影俯身輕啄。
    清花糕很香,卻不及她千萬分之一。
    赤羽子關切問道:“怎麽樣,你有領悟到有情道嗎?”
    顧溫食指輕撫嘴唇,淺笑如朝陽。
    “又被她騙了。”
    ——
    屋舍蓋上了新的稻草,陽光無法繼續走捷徑,隻可從門窗而入。
    道袍女子坐在椅子上,不讓他修行,也不與他說話,就靜靜看著他。
    二人對視許久無言,她忽然開口道:
    “你變了。”
    道人麵露疑惑,緊接著道袍女子伸手掐著他的臉龐,稍微用力扯了扯,道:
    “你變得比以前臉皮更厚了,想當初在龍橋你都不敢用正眼看我。哪怕我們同處一室,看我的目光總是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當時你我相識不足一載,我不知你名,你不知我意。如今過去六十載,相處自然不同往日。”
    “在意才會小心翼翼,放下則坦然,你說這算不算變了?”
    道人麵露思索,隨後坦然而平靜的點頭。
    “萬物皆在變化,我不可能不變。但這不代表我並不在意你的存在,隻是形式變了。”
    “你還是不明白,你能坦然直視我自然是好的,但你已經不再把我放在眼裏。”
    道袍女子搖頭,直言道:“你變得不像個人,眼裏沒有了欲念。”
    “這便是歲月無情。”
    道人閉上眼睛,然而道袍女子並未如他所期望那般生氣,反而起身靠近了兩步,一股淡雅的清香傳來。
    這股氣息他早已習慣,對他而言猶如空氣。
    既重要無比,又稀疏平常。
    “你論無情,那我就要論有情。花間州有清花糕,兩人共食一塊,晨女就會保佑有情人終成眷屬。”
    “你已經說過了,同樣的話,同樣的招式,於我無用。若此物真有如此神異的功效,為何不帶來?”
    道人閉目不看,緊接著嘴唇被微微壓下,冰涼的觸感,熟悉的芳香。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絕美容顏,以及那雙美眸裏的笑意盎然。
    隻是纖細手指按壓嘴唇。
    道袍女子後退兩步,手指輕輕印在朱唇,笑吟吟的說道:“因為我想與你一同去看看。”
    “……”
    道人再度閉上眼睛,隨後她又是故技重施,而他已經不會再被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