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太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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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既簽押已畢,便再次分列兩班,集體持芴而奏:“臣等敢奏皇太後殿下、皇後殿下……”
    “臣等今日,尚有國事,欲陳兩位殿下之前……”
    此時,帷幕之中,向皇後已經在後殿之中,換上了皇後輿服。
    皇後輿服和皇太後輿服,大體上相差無幾,隻在具體形製和規格上,略減皇太後輿服五分之一。
    依舊是兩博鬢,依然是四龍九鳳冠。
    此時,兩後並坐於福寧殿內東、西兩側,在空間上,向皇後的位子,比高太後的位子,稍微靠後了半步。
    而趙煦則站在了向皇後身旁。
    這是他爭取來的——本來,他應該是被人抱著,放到帷幕旁。
    就和他上上輩子那樣。
    然後再被人抱著,放到宰臣麵前,去接受宰臣禮拜和道賀。
    但現在,趙煦通過自己的努力,成功的站到了向皇後身旁——很簡單,發揮小孩子的特色就可以了。
    隻要他一直跟著向皇後走,就沒有人能將他和向皇後分開。
    而無論是高太後,還是向皇後,都沒有幹涉他的行為。
    高太後是不願,向皇後則是歡喜都來不及!
    聽著宰臣們的話,帷幕之中,高太後看了一眼向皇後,然後就問道:“諸位髃臣,還有何事?”
    便聽群臣奏道:“去歲之時,三省曾同奉陛下旨意:皇子延安郡王當明春出閣!”
    “今,皇子延安郡王既移殿禦前,臣等又聞,市井有言:皇子延安郡王純孝、篤禮、好學,可堪社稷!”
    “臣等惶恐,敢奏皇太後殿下、皇後殿下:宜當皂建太子,以係天下!”
    帷幕內,高太後微微頷首,看向向皇後:“皇後以為呢?”
    “新婦全聽娘娘慈旨!”向皇後起身,頭上沉重的鳳冠搖動著,盈盈一禮,無數珠飾搖晃。
    “既如此……”高太後沉聲說道:“便請諸位髃臣,上劄子於禦前,待皇帝批示!”
    於是,高太後身旁的內臣粱惟簡,奉高太後旨意,出了帷幕,到了殿中,取來了群臣簽押的劄子。
    整個過程,趙煦隻是站在向皇後身旁,靜靜的看著。
    看著這和他上上輩子所見的完全不同的殿中氣氛和人物。
    他微微扭頭,看到了在禦榻上,緊閉著雙目的父皇。
    他的母親朱德妃不在,國婆婆也不在這裏。
    同樣的,雍王趙顥也不在這裏。
    他不必再目睹,趙顥那聲嘶力竭的攀扯著帷幕的樣子。
    也就不必再要嘉王趙覠,將趙顥從這裏拖出去。
    於是,趙煦輕輕握著自己的手。
    隻有他知道,這一切,是他努力的結果。
    ……
    群臣的劄子,先被送到了高太後麵前。
    高太後看完,吩咐粱惟簡:“送去給皇後過目!”
    現在,皇帝依然昏睡。
    皇後可以代表皇帝,過目群臣所請。
    當然,最終,還是需要皇帝點頭首肯。
    最重要的是:高太後已經知道,從現在開始,皇六子延安郡王就成為了天下的新主人了。
    而如何教育他,如何讓他走上正軌,如何讓他行正道。
    就成為了高太後,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她已經明白,皇子是極聰明的。
    《春秋》之義,哪怕是她這個大人,尚且難以讀通,尚且難以闡發其中要義。
    但皇子卻已經能夠對《春秋》的經義,發表一些看法和意見。
    屢屢闡發‘仁聖’之問,屢屢提出‘聰哲’之見。
    於是,連翰林學士曾布,也在她麵前誇讚說:皇子聰俊仁聖,自古罕見,臣竊見皇子文字,雖漢明少時不過如此……”
    高太後讀過史書,自然知道,曾布所指的漢明是誰?
    那可是史書上的千古名君!
    開一代文治之先河,垂為百世之君。
    其在位時,輕徭薄賦,撫恤百姓,安定天下,四夷賓服。
    恰好,史書記載,漢明帝十歲通春秋!
    如今,皇子虛歲十歲,亦能通春秋!
    這讓高太後的內心,不由得升起期望來。
    章獻明肅撫養仁廟珠玉在前,而仁廟為政,高太後是親眼所見的。
    真太平官家,社稷主也!
    若她也能培養出一位大宋明帝,百年之後,到了永厚陵裏,見先帝於九泉之下,亦能無愧!
    故而,如今的高太後,開始非常注重,她在趙煦麵前的作為和表現出來的態度。
    這是曾布的建議。
    “皇子年幼,篤禮恭孝,實天下幸事也!娘娘垂為皇子太母,臣竊以為,更當以身作則,為皇子榜樣!”
    “詩雲:雍雍在宮,肅肅在廟!”
    “聖人之意,盡在其中矣!”
    曾布的話,徹底說進了高太後心中。
    於是,當時,高太後就命人賜給曾布一塊玉牌。
    心裏麵那點對曾布的意見,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向皇後卻是有些受寵若驚,誠惶誠恐的對高太後謝道:“新婦一切皆唯娘娘慈旨是從!”
    她本想著,看也不看那劄子,直接讓人送還回去。
    可抬頭看到了那個正眼巴巴的看著她,可憐、委屈的孩子。
    向皇後頓時心中一軟。
    終於是代替了這個孩子,看了一下那劄子的內容。
    很簡單,很幹淨的文字。
    正是如此,沒有留下任何空隙和可供人利用的地方。
    而宰執簽押的花字,也都是規規矩矩,沒有任何錯漏。
    向皇後放下心來,便命人將劄子,送歸高太後處。
    高太後自然清楚的看到了這一切。
    但她也沒有多想,更不願意去多想,也不可以多想——向皇後如今可不僅僅是皇後!
    她還是皇子、以後的太子、將來的天子的嫡母!
    不是有名無實的嫡母。
    而是實實在在的,得到了皇子孝篤、親昵,也得到了德妃朱氏當麵親**托皇後撫養、教育和照顧的嫡母!
    自古以來,母以子貴,子以母貴!
    皇子的地位,因向皇後而拔高。
    而向皇後的地位,則將同樣因為皇子變成太子、天子而不斷拔高。
    於是,高太後接過粱惟簡遞回來的劄子,然後對帷幕外的宰臣們說道:“老身與皇後,已經大體讚同諸位髃臣的奏請,隻待官家醒轉,便著人報與官家!”
    “在官家未醒之前,還需請諸位髃臣,仿治平故事,留宿於此!”
    帷幕外的群臣,當即集體持芴而拜:“臣等同奉皇太後殿下、皇後殿下旨意!”
    便一個個如同木頭一樣,筆直的矗立在殿中。
    高太後見了,連忙吩咐粱惟簡:“且去命人,給諸位髃臣賜座!”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
    君前做事,自當有坐。
    群臣紛紛稱謝,然後按著班次,分作東西兩府,各自持芴敬坐。
    自然,高太後也不會讓他們安坐。
    於是,對帷幕外的群臣道:“卻是要叫諸位髃臣知道,皇子延安郡王,不僅純孝篤禮,自皇帝服藥後,便日抄佛經兩卷,日送福寧殿中,為皇帝祈福,兼為老身、皇後、德妃祈禱!”
    “更是好學精俊,不止讀通《論語》、《孝經》,甚明聖人之義,更求學於老身之處,老身嚐命有司以《春秋》付之,不意皇子聰俊至極,不止嚐讀《春秋》聖人微言大義,猶能闡發仁聖聰哲之言!”
    “老身嚐以皇子之言,付學士院曾學士,學士觀之,讚曰:皇子聰俊仁聖,自古罕見,臣竊見皇子文字,雖漢明少時不過如此!”
    “老身婦孺之輩,不明聖人經義,然則皇子所為,卻是需要告知諸位髃臣!”
    說著,高太後就命人,將趙煦這些日子來,抄寫的佛經,一卷卷的從禦前取來,送去與帷幕外的宰臣傳閱。
    又命人去慶寧宮裏,取來趙煦所獻春秋經義文字。
    宰執群臣,先是傳閱了趙煦所抄佛經。
    因為趙煦這些天,每天都獻佛經兩卷於禦前。
    所以,群臣得以人手分得一份還要多。
    大家各自拿著經書,看著那一行行端正的館閣楷書,每個人都是讚歎連連。
    王珪的襆頭下,汗如雨注。
    他已經不敢想,他那日昏了頭做的蠢事,若是被人知道,會是個什麽下場了?
    便是都堂上的那一句失語,恐怕也會被人拿來大做文章——皇子純孝篤禮好學如此,你王珪身為左相,居然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往輕裏說,也是一個棗膏昏鈍、屍位素餐的評價。
    若是上綱上線,一個陰持兩端、不顧大義的帽子,就能扣到他腦袋上。
    司馬君實和文寬夫,肯定會拿他做文章。
    邵伯溫說不定,會給他編排出一堆的醜事。
    王珪聽著,群臣在他左右的稱頌聲和讚歎聲。
    內心的惶恐與忐忑不禁又重了一分。
    好在,這個時候高太後命人來給群臣賜茶。
    王珪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一口熱茶湯下肚,他緊繃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一分。
    可沒有多久,從慶寧宮取來的皇子經義圈注和文字,又給了他重重一擊!
    市井傳說是真的!
    看著那經書之上,和佛經上相同筆跡的小楷。
    尤其是,皇子在鄭伯克段於鄢那一段旁,以紙條所貼,闡發的仁聖之見,聰哲之問,就像一道道雷擊,打向王珪。
    王珪的身體,頓時搖搖欲墜。
    一個踉蹌,他竟跌坐在了木墩上。
    左右內臣,連忙上前,前去查看。
    就連帷幕之中的高太後與向皇後也被驚動,紛紛問道:“究竟何事?”
    當聽到是左相郇國公王珪不小心跌坐到了木墩上。
    高太後和向皇後,當即關切的慰問了王珪,更命了國醫去給王珪察看身體。
    左相,乃是髃臣之首,官家肱骨,當然要給體麵,也必須體麵。
    不過,無論是高太後,還是向皇後,都已經察覺到了一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王珪是三朝老臣!更在國朝大臣之中素以知禮明禮著名!
    治平年間,濮議之爭,王珪就是皇伯派的領袖。
    一個如此知禮著稱的大臣,怎麽就會在殿前失儀了?
    不管是高太後,還是向皇後,都在心裏有了想法。
    隻是,如今最緊要的是立儲,是待皇帝醒來。
    其他事情,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