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四章 呂公著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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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汴京城被《三國演義》的連載而轟動的時候。
    蔡京通過了《汴京新報》,刊載了一條開封府的公告。
    公告內容很簡單。
    僧錄司群吏不肖,本府奉詔刷新吏治,所以麵向全汴京、整個開封府,招考僧錄司吏員,一旦選用,月俸加月祿不低於六貫。
    頓時,整個汴京城轟動。
    須知,這可不僅僅是有史以來,第一條刊載在小報上廣而告之的官府公告。
    同時,這也是有史以來,官府第一次麵向社會公開招錄吏員!
    兩個第一,打破了無數過去的規則。
    也動搖了胥吏家族的根基。
    然而,汴京城的那些胥吏家族,還沒有來得及想好如何阻止。
    來自士林的聲音,就讓這些人,被迫偃旗息鼓了。
    太學的學生,還有在汴京城備考的士人們。
    對於此事大唱讚歌!
    這還不算什麽,關鍵聯動了士大夫。
    無論是在京待闕的官員,還是在京任職的官員,也都對開封府的這個行為大加讚賞!
    彼此聯動之下,讓那幾個胥吏家族,根本不敢有半點反抗的心思。
    士人和官員的反應,自然很好理解。
    大宋的文官們,對胥吏的痛恨不是第一天了。
    而是百年為單位,銘刻下來的血海深仇!
    那一句:胥吏皆曰可殺!
    可不僅僅是選人在說,京官、朝官也在說。
    便是都堂上……也有一個深受胥吏之害,正欲發泄的大佬!
    這些力量攪合在一起,加上汴京新報的威力。
    很快從民間到朝堂,都是讚歌。
    於是,蔡京的公告,非但沒有給他惹來任何麻煩,反而贏得了士林上下的一致稱讚。
    無論新黨,還是舊黨,都說:蔡元長可為社稷才也!
    …………
    司馬光慢慢的給自己煮好了茶湯,在他令廳裏的官吏,也漸漸熟悉了這位新任執政的脾氣。
    雖然年紀大了,身體也不算好。
    但他無論什麽事情,都不喜歡讓人幫他做。
    這可能是在陳州的經曆,讓他如此,也可能是他一直以來養成的習慣。
    總之,這位名滿天下的執政,為人嚴肅刻板,做事一板一眼,算是都堂裏最難伺候的大臣。
    可在同時,他也是最好伺候的大臣!
    為什麽?
    因為隻要順著他的意思做事,那麽所有人都將發現一片新天地!
    都堂上的官吏,不是從地方上千軍萬馬殺出來佼佼者,就是那些在汴京城裏混了幾代人的老油條。
    哪裏還不懂這些道理?
    所以,司馬光雖然才剛剛上任,但卻已經在悄無聲息之間,就被他身邊的人把脾氣摸得清清楚楚。
    於是,司馬光很快就發現,他身邊全是好人。
    茶湯很快就被煮沸,乳白色的湯液,散發著茶葉的清香,讓人聞著就精神一振。
    拿著玉勺將浮沫撇去,再將猶如白色的茶湯,舀到茶盞中。
    司馬光就坐下來,端著茶盞,正要喝茶。
    在這個時候,一個官吏拿著一張貼子來到他麵前,拜道:“省佐,此乃右揆的帖子!”
    司馬光點點頭,接過那張帖子,打開一看,卻是呂公著請他到都堂的右廳議事的公貼。
    宰相召集執政議事,在元豐時代,必須有旨意才行。
    但當今官家即位,兩宮聽政後,便慢慢放開了這方麵的限製。
    上個月,兩宮更是以詔書明確了,宰相可以召集包括執政、六部有司在內的大臣議事的條貫。
    這自然是為了,讓都堂宰執,更好的協助兩宮處理上上下下的瑣事。
    畢竟,兩宮不似先帝,對於國政事無巨細都想插一手。
    當今官家又年幼,雖然已經可以獨力處置許多事情。
    可他終究還要學習、長身體。
    所以隻有大事,或者涉及先帝的政策、法令的事情,他才會參與進來。
    其他時候,這位陛下,就是讀書、休息而已。
    將公貼交給一個官吏,命其收入令廳的文牘之中。
    司馬光就將襆頭戴好,然後走出自己的令廳,來到呂公著所在的右廳。
    “君實來了……”呂公著看到司馬光走進來,連忙起身迎接。
    對於司馬光,呂公著還是很敬重的。
    將他請到客座上坐下來,又讓下麵的人奉來茶水。
    呂公著這才說道:“不知道君實,可聽說了開封府奉聖旨,欲以考核招錄吏員一事?”
    司馬光點點頭,此事他自然知道,不僅僅知道,還公開讚揚過。
    胥吏該死!
    這是他在陳州的血淚教訓!
    特別是他回京後,坊間傳說的那些他在陳州,被幾個胥吏搞得焦頭爛額,最後不得不殺人立威的事情。
    對他的聲望的打擊,實在太大!
    去陳州之前,他司馬光是天下矚目的‘救世之能臣’。
    無數人都伸長了脖子,期待著他入朝輔佐天子,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從陳州回來,哪怕是最崇拜、仰慕他的人,對他能不能輔佐好天子,能不能將國政處理好也開始有了疑問。
    也就是他還有著幾十年養出來的人望,更有著資治通鑒帶來的名望,還支撐起他的聲望。
    “某和左相商議過……”呂公著輕聲道:“打算遣人去開封府,觀摩吏員招錄一事……”
    “若是確實可行,左相與某都有意,來年開春在都堂選一司,也效此法!”
    “未知君實意下如何?”
    司馬光自然沒有任何意見,直接道:“此議甚好!若未來確定可行,當逐步將都堂、六部有司胥吏,皆以考核招錄之製用之!”
    呂公著點點頭,將一張劄子,送到司馬光麵前:“既然如此,便請君實在這省劄上簽押!”
    司馬光接過劄子,看了看上麵的文字,確認確實是奏請兩宮,允許都堂差人觀摩、記錄開封府招錄吏員,便提起筆來,找到簽押的地方。
    然後司馬光就發現,在他之前,不止韓絳、呂公著都已經簽押。
    章惇、張璪也已經簽押,就連西府的李清臣、安燾也都簽押完畢。
    他默然片刻,知道,這或許就是現在都堂宰執的排序。
    他是排名最後的那一個!
    而且,這一定是來自兩宮的對兩位宰相的暗示。
    想著這些,司馬光就已經在省劄上簽上他的大名:門下侍郎臣光。
    然後將劄子送回呂公著處。
    呂公著接過劄子,看了看司馬光的簽押,確認無誤後就鄭重的收起來。
    然後,他看向司馬光,問道:“吾聽說君實近來在都堂,一直在命人收集刑部的文書……”
    司馬光點點頭。
    呂公著歎息一聲:“君實還是不肯忘記?”
    司馬光沉默的看向呂公著,無言就是他的回答。
    呂公著搖了搖頭,既對司馬光感到無奈,也對其欽佩。
    因為他自問,自己和司馬光換位而處,絕做不到這個樣子。
    “君實啊……”呂公著歎息著勸道:“汝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官家早就明牌了——朕就是天下第一孝子。
    兩宮則根本不願也不肯,冒著和官家情分生分的風險,去動那些先帝的法令、政策。
    特別是那幾個德政。
    前不久,劉摯和王岩叟的下場,更是讓呂公著內心為之一顫。
    劉摯官聲素來很好,也很清廉,為人更是正直。
    王岩叟更有著‘能吏’的名聲。
    然而,他們隻是碰了一下先帝的‘就配法’,說了幾句話。
    就讓官家龍顏大怒!
    甚至直接將一個‘結黨’的罪名扣在了這兩個大臣腦袋上。
    是的!
    呂公著知道,劉摯、王岩叟兩人,或許平素走得近了些。
    可無論如何,都沒到結黨的地步!
    至少現在還沒有!
    什麽是結黨?結黨的標準又是什麽?呂公著還不清楚?
    可,官家就這麽扣了罪名!
    呂公著明白,這就是欲加之罪。
    然而,官家就是要給他們一個結黨的罪名!
    他能怎麽辦?
    當然陪著他一起演戲,一起給劉摯、王岩叟定罪!
    不然呢?
    對抗官家?
    這不是在救劉摯、王岩叟,恰恰相反是在要他們的命!
    也是真正的,讓兩個人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更坐實了結黨的罪名。
    司馬光道:“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呂公著搖搖頭,他知道的,登州阿雲案是司馬光的心結。
    特別是隨著韓絳改革役法、將除了河北、河東、沿邊的保甲法在事實上罷廢,又對青苗法開始檢討後。
    過去的很多舊黨大臣,轉而從要求盡罷王安石新法,變成了‘韓子華做到挺不錯的,還是看看再說’。
    新黨就更有意思了。
    王安石本人在江寧,一言不發。
    但他常常和韓絳書信往來,雖然信裏麵隻是談佛論道或者品評詩詞。
    但這其實就是在給韓絳背書。
    在都堂上的章惇,更是全力配合、支持韓絳。
    甚至說出了:“役法一日不改,則有一日之患,保甲法一日不罷,則有一日之害!”這樣的話。
    新黨、舊黨的矛盾,因而開始逐漸消失。
    甚至一些過去的舊黨大臣,開始說起新法的好處來了。
    譬如在洛陽的韓維,在大名府的馮京,現在都改口了。
    就連朝中的範純仁、呂大防這樣過去認為是舊黨骨幹的大臣,如今也開始對一些新法做出正麵評價了。
    特別是,韓絳成立青苗法檢討司,還將青苗法改了個名目叫:便民低息貸之後,範純仁就開始積極參與了青苗法的檢討,還給韓絳寫了十幾條意見。
    所以,現在已經沒有了盡罷新法的輿論基礎和呼聲。
    改良派,或者說調和派占了上風。
    這個事情,呂公著相信司馬光也肯定知道。
    所以,他能理解司馬光。
    推翻登州阿雲案的判決,重塑刑統,是他最後的希望和指望。
    呂公著想了很久,最後說道:“君實啊,此事老夫恐怕幫不上什麽忙……”
    “隻能是提醒君實……無論如何,必須先和官家溝通!”
    “不得官家點頭……此事是做不成的!”
    入朝這麽久了,呂公著早就看明白了。
    兩宮那邊,太皇太後可能還有些自己的想法,但向太後早就是對官家的意見全盤接受。
    而太皇太後是絕對不可能,在沒有得到向太後和官家,尤其是官家同意的情況下,對先帝的法令、政策進行什麽修改!
    就算太皇太後肯,高家人也不肯啊!
    更何況,官家早就通過不斷施恩、懷柔,把皇城司上下的親事官、親從官都籠絡了。
    禦龍諸直,現在幹脆就是隻聽福寧殿號令。
    看看前些天官家生辰吧!
    皇城司上下的賀表,都快堆滿了福寧殿的案台。
    而官家連夜批複的文字,更是被那些人供了起來!
    呂公著聽說過,就算是一個小小的指揮。
    官家也禦筆批答了對方的賀表,還言及其父祖的事跡、追贈的官職。
    在這種情況下,那位官家隻要成年,就必然親政。
    而且這個時間會很快!
    可能過完年就會有大臣上書‘恭請天子禦殿親政’。
    畢竟,能混到待製級別的大臣,沒有傻子!
    這從龍擁戴之功,可是惹人眼紅的很!
    司馬光點點頭,對呂公著道:“晦叔放心,老夫知道的!”
    司馬光隻是強,也隻有在麵對王安石的新法的時候才會鑽死胡同。
    但他本人,是很清楚的。
    自古以來,大臣想要修改/推翻任何法令、政策,都必須得到天子支持、背書。
    “待老夫準備好,就會親自請求入對!”
    司馬光對著福寧殿方向拱手:“官家聖明,自然能知曉,老夫所言所行皆是一片忠心!”
    呂公著聽著,點頭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隻要司馬光不硬來,不直接衝塔。
    那麽就算他搞砸了,也還有轉圜的餘地。
    ……
    司馬光回到自己的令廳,然後就一個人坐在了他的私人書房之中,看著那封在去陳州前就一直在寫,寫到了現在的奏疏。
    同時,他也看著自己這些日子從刑部、大理寺裏找到的那些案例。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荒誕又可笑。
    至少在他司馬光看來,這些案子,完全違背了天理人情,也違背了公序良俗。
    然而,那些罪犯,卻因為阿雲案的判例的緣故,竟可逃過一死!
    他看著這些東西,告訴自己:“還不夠……還需要更多……”
    隻有案例足夠多,才能在禦前有足夠的說服力!
    這一兩天人在外地,要明天才能回家,不太習慣碼字的環境,所以更新可能會晚,也會少一些。
    但明天就能把事情辦完!明天晚上就可以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