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司馬光:陛下定與我一般,心憂天下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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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發走馮景,趙煦若無其事的回到偏殿之中,繼續看起沈括帶來的那些器物。
    都是些小東西,和刨子一樣,技術難度不高,但很實用。
    就像趙煦現在拿在手裏的一卷卷尺。
    這個東西構造很簡單,就是將布裁減成適當的布條,然後在其上麵,標注出精確的丈、步、尺、寸、分。
    最後把布條纏繞到一個鐵製的圓環上就可以了。
    需要使用的時候,將布條拉出來即可。
    當然,沒有現代卷尺那麽好用。
    使用壽命,估計也不太長。
    但夠用就行了!
    有了卷尺,以後官吏丈量土地也好,作坊裏量器也罷,就都有了合用的工具。
    趙煦把玩著卷尺,問道“沈提舉,如今已經做出了多少套卷尺了?”
    “奏知陛下,如今已有十餘套。”沈括低著頭回答。
    “都送去給宋用臣。”趙煦吩咐“正好,靖安坊需要此物。”
    靖安坊的民居征收工作,現在已經全麵開始。
    初步定下的征收價格是市價的基礎上上浮一成。
    這個價格很良心,甚至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公道的價格。
    畢竟,在過去,雖然趙官家們也會補償被拆毀的民居。
    給的錢,名義上是市價。但實際上誰都知道,平頭百姓想從官府手裏拿到錢,不給好處是不行的。
    而這次靖安坊的民居征收,卻是趙煦讓宋用臣、章縡負責,由開封府的‘提舉汴京內外廂道路、廂坊公事’這個機構監督。
    在這個機構裏,趙煦塞進去的,可都是以清廉、愛民聞名的大臣。
    像範純仁、呂大防、程頤等人,都是那種眼睛裏進不得沙子的清流。
    想在這些人眼皮子底下,飄沒掉老百姓的補償款,那是想也別想。
    當然了,這些拿了補償款的老百姓,除非他們拿著錢,出汴京去地方當農民。
    不然,他們就逃不出趙煦的手掌心。
    隻要他們還留在汴京,他們手裏的錢,就遲早會通過各種渠道,回到趙煦手裏。
    他們是拿著錢去租房也好,做買賣也罷。
    都隻是在趙煦手裏頭打轉。
    因為汴京城最大的地產商,就是趙煦!
    趙煦放下卷尺,便又拿起了其他物件看起來。
    這些東西,和卷尺、刨子一樣,都是給當下的大宋經濟和現成技術打補丁的工具。
    將諸般器物都看了一遍後,趙煦讓馮景將這些東西都收到這瓊林苑的這間偏殿。
    “此殿換個名字吧。”在走出這偏殿的時候,趙煦忽然停下腳步,看向那屋簷下懸掛著的牌匾。
    其名左儀殿。
    看名字就知道,這個偏殿沒有被曆代先帝賜過名。
    因為趙官家們都是文青,不會起這麽沒有文化的名字。
    負責瓊林苑的內臣立刻躬身“請官家禦賜殿名。”
    “此殿以後,都將用來陳列,專一製造軍器局所發明之物。”趙煦微笑著看向沈括,輕聲道“既如此,就以沈卿表字為名吧。”
    “存中殿!”
    沈括立刻拜道“陛下鴻恩,臣不敢受。”
    存中殿?
    用一個大臣的表字來命名一座皇家殿堂。
    哪怕這殿堂隻是皇室園林瓊林苑的後苑偏殿。
    但,這對大臣來說,已經是至高榮譽了!
    為什麽?
    自漢宣帝立麒麟閣,以畫功臣像,並述其功績後。
    曆代臣子,皆以入功臣閣為榮。
    於是,光武有雲台二十八將,唐太宗有淩煙閣二十四功臣。
    如今,官家卻要用他的表字來命名一處皇室偏殿。
    這注定名留青史,成為後世傳奇故事。
    趙煦看著沈括,真誠的道“愛卿不必推辭。”
    “專一製造軍器局諸事,尚有勞愛卿把持。”
    沈括可是趙煦現在用的最用手的大臣之一。
    最開始上任的時候,幾乎是天天九九六,有時候甚至零零七給趙煦爆肝工作。
    以至於趙煦不得不給他的妻子下詔,要求其妻嚴格管製沈括的工作時間。
    即使如此,根據趙煦了解的情況來看,沈括在專一製造軍器局內,依舊以工作狂著稱。
    幾乎每天都是最早到衙,也是最晚下衙的官員。
    連童貫都被他卷的直呼欽佩!
    沈括卻是被趙煦感動的眼眶發紅,連連拜道“陛下知遇之恩,臣無以為報,唯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趙煦一聽就笑了,道“卿之忠,朕知矣,皇考亦知也!”
    “皇考在日,就曾多次與朕言大臣沈括,忠貞可用,獨不惜自身,誠為其弊。”
    沈括聽著,眼眶裏的淚珠都已經在打轉了。
    雖然他不知道,先帝到底是什麽時候與當今官家提起他的?他也不明白,為何先帝明明那麽看重他,卻要將他流放隨州數年?
    但他知道,先帝確實是和當今官家交代過一些他的事情的。
    而且,先帝對他無比看重,視作少主之臣。
    此事如今就連坊間,都在議論。
    很多人都說,其實當初當今官家被冊為延安郡王時,先帝就已經將他沈括沈存中,當成了少主之臣培養了。
    證據就是——他沈括在當今官家被冊為延安郡王的當年,就被先帝除為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兼知延州。
    兩代天子的殷殷期盼,先帝的知遇之恩,惜材之心,當今的重用和信任。
    讓沈括再難自持,轉瞬間就已經流下眼淚,哽咽著再拜。
    “沈卿當好生將息自身!”趙煦見此情景,便真誠的說道“朕將來尚需卿輔佐。”
    說著,趙煦就對左右吩咐“爾等記下來以後每旬,從禦藥院中取上等養生之藥,並禦廚諸般珍饈,以送沈提舉宅。”
    沈括更加感動,哽咽著匍匐而拜“天恩難報,臣唯盡死以忠陛下王事!”
    對沈括來說,趙煦這個少主,幾乎是完美的夢中君王。
    不僅僅是在嘴上重視他、關心他。
    在行動上,細節上,更是做到了近乎滿分。
    不僅僅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連他個人的生活和私人事務,也都被安排的無比仔細、體貼。
    比如說他那幾個入京投奔他的侄子,現在就全都被聖旨安排進了開封府府學讀書。
    以後,他們就不必回老家去卷那幾個發解試的名額了。
    直接可以在開封府參加發解試。
    開封府的發解試難度,天下倒數第一。
    那幾個家夥,若連開封府都考不出去,就隻能說明——他們不是讀書的料,趁早死了求取功名的心吧。
    也比如說,他家雇的婢女、傭人,天子特旨,出內帑以供,等於在事實上將他的地位提高到待製大臣,而且還是帶學士銜的待製大臣。
    其他什麽父母追贈、妻子恩蔭,更是絡繹不絕。
    托他的福,現在他的父親沈周,已經被追贈戶部侍郎,他的母親也被追贈上郡太夫人。
    如今,連生活細節也開始關注了。
    如此恩遇,讓沈括感激不盡。
    ……
    回到福寧殿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
    趙煦回宮後,在女官們的服侍下,先沐浴了一番,然後換上幹淨的衣服。
    他剛剛休息了一會,馮景就來到他麵前,拜道“大家,臣聽說,司馬公似乎在家寫劄子,準備求對。”
    趙煦的神色,頓時變得精彩起來。
    “求對?”他疑惑著“司馬公有沒有和其他宰執商議?”
    馮景搖搖頭。
    趙煦默然的摩挲了一下雙手。
    司馬光這樣做,是打算豁出去了啊。
    此事一做,朝野內外的攻訐,必然緊隨而來。
    其他宰執,現在恐怕也很不安了吧。
    要知道,司馬光可是負天下之望啊。
    哪怕現在他的人望已經不如去年,但舊黨赤幟的光環,依然在他身上。
    現在,司馬光孤注一擲,不和宰執商議,也不通知宰執,就要上書求對。
    這個事情一旦傳開,天下人怎麽看?
    會不會有人覺得,當朝宰執在故意打壓、排擠他司馬光?
    會不會有人認為,某某某、某某某,背叛了司馬光?!
    這可不行!
    趙煦思慮一會,就對馮景道“馮景,汝即刻以我使者身份,去司馬公府邸傳旨,請司馬公明日至崇政殿候見。”
    趙煦能怎麽辦?
    隻能是先出手,將影響降到最低。
    至少,不能讓司馬光掀桌子!
    須知一旦司馬光打破規矩,在沒有和其他宰執商議,也沒有通氣的情況下上書求對。
    等於他對其他所有宰執投出了不信任票。
    自然,在這種情況下,司馬光隻有一個下場罷免。
    而其他宰執,有一個算一個,也必然被卷進來。
    朝野內外的輿論都要炸鍋。
    那些以司馬光為偶像、楷模的人,肯定會問一個問題到底是誰將司馬公這樣身負天下之望的賢臣,逼到這個地步的?
    最要命的是——趙煦知道,司馬光壽元不久。
    一旦司馬光在被罷後去世。
    如今的所有宰執,都將陷入道德困境。
    像是呂公著、李常等人,更是可能被千夫所指。
    所以,趙煦簡單的想了想,就對馮景繼續吩咐“到了司馬公府邸,記得要好生勸慰,就說,朕即位已一年有餘,思及皇考囑托,念及天下之事,朕惶恐,故請司馬公入宮,以問天下情弊。”
    “此外……”趙煦想了想,補充道“馮景,在去司馬公府邸前,且先依次去康國公、申國公以及文太師、張節度、孫學士府邸……”
    “將朕的這個意思,也一並告知諸位元老、宰相。”
    趙煦的演技一向不錯,特別是在細節上,他一向非常重視。
    這次也不例外。
    若隻單獨召見司馬光,那傻子都知道,趙煦在派人暗中監視,至少也在暗中觀察大臣動向。
    這不好!
    也太打臉了。
    要知道,趙煦可是一直在表達著‘願與天下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態度。
    所以,趙煦隻能選擇將事情擴大化。
    幹脆將所有老臣一起卷進來。
    把這個事情,辦成‘即位一周年天下政務檢討會’。
    如此一來,就可以將趙煦摘幹淨了。
    至少,在表麵上摘幹淨了。
    政治就是這樣的。
    很多事情,大家你知我知,互相都能有個體麵。
    可一旦捅破,公開化了,那就沒有人能體麵了。
    所有人都將顏麵無存。
    “諾!”馮景認真的記了一遍,就要領命而去。
    但他剛剛走到福寧殿門口,趙煦又叫住了他,對他吩咐道“馮景!傳旨前,去一趟通見司,與郭忠孝商議一下,把時間安排好。”
    群臣入對,都是有規矩的。
    也是要由通見司安排、引見的。
    要是通見司那邊不知情,沒有排好班次,群臣奉詔入宮時,可能會讓通見司手忙腳亂。
    同時,也可能暴露出趙煦是在現在做的決定。
    這不好!
    馮景稍微楞了幾秒鍾,然後就反應了過來,當即躬身“諾,臣明白了。”
    ……
    今夜,星光燦爛。
    司馬光的府邸內,燈火通明。
    司馬光正在伏案奮筆疾書。
    “大人……”門口,傳來了司馬康的聲音。
    “何事?”司馬光抬起頭問道。
    “天子身邊的內臣馮景,在門外求見。”
    司馬光皺起眉頭,他站起身來,打開門,看著站在門前的司馬康,沉著臉問道“老夫欲上書求對一事,汝泄露了出去?”
    知道他要上書求對的人,除了自己的這個兒子外,沒有第二人。
    現在,天子身邊的親信內臣,星夜來訪。
    司馬光自然第一反應就是這個逆子做的好事!
    司馬康魂都被嚇掉了,立刻跪下來,磕頭說道“大人,兒哪敢忤逆大人?”
    “那天子身邊的內臣,緣何星夜登門?”司馬光看著司馬康那個模樣,根本不信這個逆子的說辭。
    不是他?
    還能是誰?
    司馬康戰戰兢兢,拜道“大人明鑒,兒聞天使言,其乃是先到了文太師、張節度、孫學士府邸,然後又去了韓相公、呂相公之邸。”
    “最後才到了此地……”
    其實,一開始司馬康在聽說門外來了天使的時候,也被嚇了一大跳,臉色煞白。
    因為他確實將自己父親要上書求對的事情和人說過。
    是他回來後,在汴京義報編輯部裏和晏幾道喝酒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醉。
    而晏幾道在下午之後,就已經不見人影了。
    可能是去了瓦子裏買醉,也可能是去了老情人家幽會。
    好在,很快司馬康就得知,天使是先後去了諸位元老、宰相府邸,最後才來的他家。
    這才讓他放下心中大石。
    司馬光聽著,也仔細看著司馬康。
    沉吟片刻後,司馬光走出書房門,對他道“且與老夫去見天使。”
    若真是這個逆子泄露了他要上書求對的事情。
    他必打斷這逆子的腿!
    ……
    一刻鍾後,司馬光在自家客廳之中,聽完了天使來傳的官家口諭內容。
    他回頭看了一眼司馬康,神色終於和緩下來。
    若真是司馬康出賣了他。
    那他家也出了家賊!
    這是他現在不可承受之痛。
    好在……
    這個兒子,總算沒有背叛他。
    於是,他起身,對那位年輕的內臣,拱手道“請轉告陛下,老臣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心中,司馬光的鬥誌,開始熊熊燃燒。
    他現在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
    為什麽?
    天子果然是聖明的,知道要及時詢問大臣、元老,對於天下之事的看法,也明白要廣泛征詢大臣意見,及時知道天下疾苦。
    真乃明君!
    待天子親政,必會盡掃沉珂,盡除舊弊,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對此,司馬光有足夠的信心!
    因為那位天子,節儉、愛民、仁孝,人所共知!
    他一日三餐,從來都不過三四道菜。
    他也不愛珍奇之物,四季所服,皆太後、皇太妃親手縫製,有司所獻的衣服他是一件也不穿。
    據說每次換下太後給其縫製的衣服,都會流淚與左右說吾不舍換此母後之愛也。
    如今更是主動傳召大臣,詢問天下情弊。
    如此天子,完全契合了司馬光所幻想出來的明君。
    自然,在司馬光看來,這位陛下肯定會他一樣,心憂天下萬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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