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蘇軾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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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1章 蘇軾回京
    元祐元年十月戊子(初四)。
    西夏駙馬都尉、宥州監軍司監軍拽厥嵬名,檻送入京。
    說是檻送,其實人家在被送到環州後,立刻就被好酒好菜的招待起來。
    這一路上,所享受的也是大宋貴族的待遇。
    除了自由受限外,就和旅遊度假沒有區別。
    拽厥嵬名入京後,旋即安置於都亭驛西所內的一處庭院,被嚴格看管起來。
    西夏使者嵬名謨鐸,被準許前去探望了一次。
    “大家,偽駙馬自入都亭驛,便一直在與館內官吏索要酒水……”
    作為趙煦的耳朵,石得一很快就將拽厥嵬名在同文館內的作為,報告給了趙煦。
    趙煦聽著隻是冷笑。
    石得一繼續報告著:“此外,臣還聽說,偽駙馬在入京途中,也一直在與官吏索要酒水……每日醉生夢死……甚至,還與人要求過歌姬服侍……”
    趙煦聽完,隻抿了抿嘴唇,便叫來馮景,與他吩咐:“馮景,去一趟鴻臚寺,告知孔宗瀚,叫他不要理會偽駙馬的索求!”
    “等他什麽時候不要酒了,就派人來告知我。”
    “諾!”馮景領命而去。
    趙煦則吐槽起來:“什麽東西!”
    “竟想在汴京自戕!”
    索要酒類,天天醉生夢死,甚至還要歌姬。
    這是標準的貴族求死之法。
    第二次鴉片戰爭後的鹹豐就是這樣自我了斷的。
    “他想死,我還就不讓他死了!”
    至於拽厥嵬名,會不會在汴京想其他辦法自殺?
    比如上吊啊、割腕啊、吞金啊。
    放心!
    他不會的。
    因為,選酒色削骨而亡之人,都是性格軟弱之輩。
    這種人,你讓他上吊,他頭皮癢,讓他投井,他會說水太涼,叫他吞金,他嫌金子硬,讓他割腕他怕疼。
    最典型的就是南朝的蕭菩薩了,怎麽都不肯死,叫宇宙大將軍都莫得辦法,最後還是餓死的。
    趙煦看向石得一,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石都知,幫我去問問看,這偽駙馬入京路上的官吏,有誰滿足過他索要歌姬的要求?”
    “若有……”趙煦昂起頭來:“無論文武,將他們的名字、腳色,送去吏部,叫王子韶看著處理!”
    拽厥嵬名入京路上,受到貴族待遇,沿途地方官滿足他在飲食上的要求,這都正常。
    人家有桶蘸價值——無論古今,戰場上被俘的高級貴族、將領,所受的待遇,都是遠超一般人的。
    但是,什麽要求都答應的官員,肯定是天生的軟骨頭。
    這種人,必須揪出來當典型處理掉!
    “諾!”
    ……
    十月的汴京,天氣已經冷了起來。
    行人都開始穿上了禦寒的衣物。
    在瓊林苑前的驛館內,此刻數十名官員貴族,齊聚一堂,人人都伸長了脖子,看向驛站外的道路。
    “來了……來了……”
    也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所有人全部起身,迎了出去。
    就見一個魁梧的大胡子,騎著一匹棗紅馬,穿著一件圓領瀾衫,頭上簡單的裹著一條幅巾,他身後跟著十幾個挑著各種行禮的隨從。
    “兄長……”驛館中,一個與這大胡子樣貌頗為相似的文官,遠遠的看到大胡子,立刻高興的和孩子一樣,跑上前去。
    大胡子一聽聲音,也立刻驚喜的從馬上下來,將馬交給他的隨從,自己迎了上來:“子由啊!”
    其他人相繼從驛館而出,人人的眼中都帶著景仰、崇拜以及期待、興奮等等神色。
    沒辦法!
    那大胡子,是當代文壇當之無愧的一座高峰啊!
    單以文學成就,當代能與之並論的,恐怕也隻有那位隱居江寧,不問朝政的前宰相、荊國公王安石了。
    東坡居士、鐵冠道人,都是他的名號。
    而其如今,甚至就連政績這塊短板,也已經補齊了。
    其治登州,為政寬和,以愛民為先。
    其在登州,以公使錢建立的登州養濟院,首開汴京之外,廉價給百姓醫藥之先河,僅此一點,一年下來活民數百,施藥更是多達上萬次。
    最重要的,還是登州的經濟。
    去過登州的商賈、士人,無不稱讚。
    所有人都說:登州之境,盜匪消弭,百姓安樂,四民和諧,商賈頻往,而官吏廉平,於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當然,這是誇張的描述。
    不過登州的治安、經濟和生產秩序,確確實實是在不斷向好。
    所以,蘇軾的地位,也在不斷提高。
    如今,本官雖然還是朝奉郎,但館閣貼職卻已是直龍圖閣!
    這是本朝館閣貼職,文官知州所能帶的最高貼職。
    而且,已有至少二三十年,未授給知州這一級的文臣了。
    所以,蘇軾這是打破了記錄!
    若換一般人,早就各種酸言酸語,往其身上招呼了。
    偏蘇軾不會。
    因為在文學成就上,就是得服蘇軾。
    誰要敢有半個字異議,一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直接糊臉上,後麵還跟著定風波、赤壁賦、前赤壁賦等一大堆注定千古不朽的詩詞。
    正如當今天子在命中書舍人林旦為授蘇軾直龍圖閣館職時所言:他人得授直龍圖閣,乃其幸也,而朕今授蘇軾直龍圖閣,乃直龍圖閣之幸!
    蘇軾雖然升官了。
    但他的性格,還是與往常一般,沒有半點改變。
    他一下馬,就直接奔向自己最心愛、掛記的弟弟。
    直接就抓住蘇轍的手:“子由啊,你消瘦了!”
    蘇轍憨厚的笑了笑激動的抓著自己哥哥的手,道:“兄長卻是發福了幾分。”
    蘇軾哈哈大笑:“要怪隻怪登州之魚太過美味!”
    他說著就對蘇轍道:“子由,上個月我托人稍給你的那些海貨,可都收到了?”
    “嗯!”
    “張伯父與蘇世叔也收到了?”
    “都收到了!”蘇轍道:“還都與吾說,很喜歡兄長的禮物呢!”
    “這就好。”
    這個時候,其他人也都湊了上來。
    全部是蘇軾的迷弟。
    哪怕這裏麵不少人,年紀都隻比蘇軾小幾歲,甚至還有人年紀蘇軾大。
    但他們卻崇拜的看著這個大宋文壇的傳奇。
    “見過蘇公……”這些是過去不認識蘇軾的。
    “見過子瞻兄……”這些是認識蘇軾,但不太熟的。
    “東坡先生,別來無恙!”這些都是和蘇軾書信往來密切的好友。
    ……
    蘇軾回京的消息,就像一條忽然登上汴京熱搜的詞條。
    幾乎是轉瞬,就傳遍了整個汴京。
    最興奮的,莫過於汴京城的各大勾欄瓦子了。
    無數瓦子的主人,立刻揮舞起自己的鈔能力,同時發動一切能發動的人脈。
    開始運作起來,他們都想要自己的瓦子成為蘇軾回京,招待友人的宴會、酒席場所。
    甚至有人寧願倒貼,也想擁有這個機會!
    沒辦法!
    像這種文人盛會,注定會流傳千古。
    一不小心,萬一大胡子喝高了,當場再寫一首名篇。
    那他和他的瓦子,也能跟著不朽了。
    就像李太白《將近酒》中簡單的點名的那兩位在坐的賓客一樣——岑夫子、丹丘生,杯莫停。
    這兩位果然就一直杯莫停。
    趙煦也很快就知道了這個事情。
    “這大胡子回京動靜可真大!”趙煦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巴。
    這就是大宋頂流的真正威力。
    一個沒有罪名,同時不受忌憚的文人領袖所展現出來的實力。
    於是瞬間壓過一切討論,將所有輿論和眼球都吸引過去。
    “恐怕,這也是烏台詩案,蘇大胡子會被整的那麽慘的原因吧……”趙煦嘀咕了一句。
    你這麽厲害?你這麽牛逼?
    不整死你,我們整誰?
    自然是要加大力度,必須變本加厲,狠狠羞辱,狠狠折磨。
    而趙煦的父皇,針對蘇軾的原因,就很複雜了。
    趙煦感覺,這裏麵既有對王詵的恨意。
    恨屋及烏,順便懲罰一下蘇軾。
    同時,更多的還是忌憚這大胡子在文壇的影響力。
    烏台詩案前,蘇軾才四十出頭!
    卻已寫下了包括念奴嬌、水調歌頭在內的無數現代中學生需要反複背誦的千古名篇。
    此外,這大胡子的大嘴巴子,也是原因。
    其在徐州,胡言亂語什麽:汝以有限之才,興必不可成之役,驅無辜之民,置之必死之地……
    這是在罵誰?
    王安石?
    嗬嗬!
    若二次回河成功了,倒也罷了。
    頂多也就是窮酸文人的無病呻吟。
    關鍵二次回河失敗了,不僅僅失敗了,還釀成了一場巨大的災難。
    那這大胡子不倒黴,才有鬼!
    老實說,當年要不是王安石出手,章惇幫著回轉。
    趙煦感覺,蘇軾可能真的會死在詔獄裏。
    “話說回來……”趙煦抬起頭:“朕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大胡子呢!”
    就算是在他的上上輩子,他也隻在十一二歲的時候,與這大胡子有過交集。
    能記得的東西,如今也所剩無幾。
    腦海中留下的最深刻的回憶,就是這大胡子在經筵後,悄悄拉著他的袖子,帶他到角落裏,悄悄的和他介紹曆代帝王、雄主是怎麽殺大臣的。
    而這大胡子的性格,也注定了他仕途的坎坷。
    新黨不喜歡他,很多人敵視他。
    舊黨則討厭他,甚至是厭棄他!
    尤其是,蘇軾自己建了個蜀黨,召集了一大群人,闡明了他的立場——我不喜歡新黨,也不喜歡舊黨。
    那就怪不得人了。
    劉摯出手,王岩叟、王覿迅速跟進。
    程頤、程顥的徒子徒孫們紛紛幫手。
    大家打著司馬光的旗號,把這大胡子趕出了汴京。
    你要問二程的門人為什麽出手?
    答案是,蘇大胡子先動的手,先撩者賤!
    不過如今,蘇軾應該不會重蹈覆轍了。
    因為,他有靠山啊!
    張方平一直留在汴京,有著這個將其視作親兒子一樣看待的元老,手把手的教,他想犯錯也沒有機會。
    朝堂上,還有一個和蘇軾的父親蘇洵拜過把子的蘇頌在一邊幫著照看。
    至少,在張方平、蘇頌去世前。
    這大胡子很難再犯那種幼稚的低級錯誤。
    “話說回來……”趙煦站起身來:“朕也準備一下,明天和這大胡子好好談談了。”
    蘇軾,趙煦是很看好的。
    雖然他是個大嘴巴子,一旦得意就很容易胡言亂語,不定時的就要碰一下雷區。
    但他能力是真的強!
    而且,經過烏台詩案後被貶地方的這些年。
    其實他也成熟了起來。
    看其在登州的所作所為,就很靈活。
    至少,他能抓住趙煦送的流量,並留下,那些因為汴京新報的造勢,而想去當榜一大哥或者榜一富婆的豪商。
    讓這些人,在登州是出錢又出力。
    同時,在對待海魚和海鹽的事情上,他的立場也非常靈活。
    麵對有司的質疑和刁難,他已經會打太極拳了。
    最讓趙煦意外的,還是蘇軾主動上書請求,在登州設立市舶司,開港以對接高麗、日本的商賈。
    但仔細想想也不意外。
    蘇軾在他的上上輩子,出知杭州的時候,就很靈活,忽悠人也是一套一套的了。
    他能通過眾籌從杭州富戶嘴裏,摳出一大筆錢,建立養濟院。
    他也能動員數十萬人,疏浚西湖,修建起留存到現代的西湖十景之一的蘇公堤。
    “先談談看……”
    ……
    蘇軾在自己的弟弟和迷弟們的簇擁下,回到汴京城內,蘇轍早就已在汴京城的潘樓給哥哥訂好了最好的位子。
    一行人登上潘樓的最高處。
    蘇軾走到窗前,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的繁榮市麵。
    他遠遠的,就看到了一條非常奇怪的東西,蜿蜒著從馬行街那邊延伸出來,並直通城外。
    蘇軾頓時好奇起來,問道:“子由,那是何物?”
    蘇轍順著蘇軾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答道:“兄長沒聽說嗎?”
    “嗯?”
    “當今聖上將街道司從都水監中獨立出來,並使其隸於開封府下,拜賈種民為提舉汴京內外廂街道公事兼錄事街道!”
    蘇軾點點頭,此事他在登州有所耳聞。
    那些從汴京去登州收魚幹的商賈,曾說過汴京城如今權力最大的,不是權知開封府,也非是汴京左右軍巡使。
    而是街道司。
    按照那些人的說法,街道司什麽事情都能管,而且管的很嚴。
    動輒打人、抓人、罰款。
    身為街道司的主官,賈種民本人更是經常帶著他手底下那些如狼似虎的惡吏,在街頭執法。
    總之,在那些人嘴裏,這街道司就是又一個探事司一般的皇帝鷹犬、走狗。
    “那就是賈種民的傑作。”蘇轍說道:“賈種民喚之曰:軌道!”
    “據說是仿秦代故事,用秦始皇當年所發明之物,最初是為了運輸靖安坊拆卸的各種瓦礫、碎石、朽木,並從城外將磚瓦運入城中,以供靖安坊之汴京學府所用!”
    “而如今,其開始將之變成一個供人、貨出入汴京之物!”
    “……”
    蘇轍一邊說,一邊和蘇軾介紹著這個今年五月開始勘探、建設,八月投入運行的新興事物。
    蘇軾卻沒怎麽聽了。
    他的腦子,被蘇轍所說的‘仿秦始皇當年發明’所充斥。
    那可是秦始皇啊!
    雖然,曆朝曆代,都在罵秦政乃是惡政。
    可哪朝哪代,沒在用秦政?
    前代柳宗元的《封建論》就已經說得很透徹了。
    大秦所開創的郡縣製,才是中國的根本!
    也隻有郡縣製,才能長治久安。
    而蘇軾和他的父親蘇洵,其實一直都對秦,有著一種非常複雜且莫名的情懷。
    父子兩人都寫過一篇名曰《六國論》的文章,足以說明問題!
    如今,蘇軾驟然聽到,汴京出現了一個仿秦代的東西,而且還是秦始皇時代的東西。
    他怎能不驚訝,又如何不激動?
    一顆心,頓時就砰砰砰的跳動起來。
    “子由怎麽知道,那所謂‘軌道’是秦始皇所創?”蘇軾忽然問道。
    蘇轍愣了愣,然後道:“街道司的人說的……”
    “言是從古籍之中發現的……”
    蘇軾頓時笑起來:“此乃托古造物!”
    他一眼就瞧出來了。
    這不就是當代文人士大夫們,人人都在做的事情嗎?
    嘴上個個都是要複古,要追尋聖人的真意,要尋求先王的聖政。
    可實際上呢?
    聖人知道他們嗎?先王知道他們搞出來的那些所謂的法令、製度嗎?
    托古改製、托古言誌。
    王莽就已經玩過的東西!
    如今,那賈種民也就是變了變手段,將那所謂軌道,賦予了‘秦始皇’所造的噱頭。
    蘇軾越來越有興趣了。
    於是,他問道:“子由可認得那賈種民?”
    蘇轍搖搖頭,道:“隻在朝堂上,有過那麽幾次點頭之交。”
    蘇轍很討厭很討厭,賈種民這樣的人。
    因為他覺得,賈種民做事,沒有規矩,也沒有法度,更沒有體統。
    堂堂朝廷官員,天子近臣,卻隔三差五就拿著棍子在街道上執法,還有何風雅可言?
    最緊要的是——此人天天跟蔡京、王子韶等奸佞小人混在一起。
    而蔡京、王子韶,是如今官家身邊的小人。
    這幾個人加上沈括、鄧潤甫、安燾、陸佃等,在私下裏被君子正人們稱做:元祐奸黨。
    有他們在,這元祐眾正盈朝的大好局麵,就始終有著缺陷。
    蘇軾卻是興致勃勃,道:“改日我當仔細瞧瞧這軌道……”
    “若是可行,待回了登州,我或許可以依葫蘆也畫一個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