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義天僧入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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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惠卿看著被送到自己手裏的拜帖:“舒信道居然被起複了!”
    “真乃……意料之外啊!”
    在他身旁的幕僚李夔道:“相公,下官聽說,起複舒亶者,乃是宮中慈聖太母……”
    呂惠卿嘿了一聲,卻對此並不做評價,隻與李夔道:“斯和,且替吾走一遭朝集院,見一見那舒信道,就言吾奉詔回朝,尚未麵聖前不便見客!”
    這就是婉拒與舒亶這個故人相見了。
    他呂惠卿隻是脾氣火爆,但一點也不傻。
    他雖在太原,但一直有關注朝政。
    自然知道,最好和兩宮,特別是太皇太後提拔的人保持一點距離。
    “諾!”李夔領命而去。
    呂惠卿則將拜帖收起來,然後走到自己所住的這個宅院的後院內。
    看著院落中,那株依舊鬱鬱蔥蔥的柏樹。
    呂惠卿的嘴角,微微彎起起來。
    這個宅子,是他第一次入京為官的時候,租的宅子。
    而這庭院內的這株柏樹,還是他當年親手所栽。
    熙寧年間,他再次回京,依舊租住在此。
    現在,他時隔十年,再次回到汴京。
    這個宅子還是在這裏,且宅中一切如故。
    特別是那株他親手所栽的柏樹,依舊生長在原地。
    “皇恩深重啊……”呂惠卿輕聲說道。
    這可不僅僅是當今官家的恩情深重!
    也是先帝的隆恩眷顧!
    不然,哪裏可能這麽多年,這個宅子一點也沒有變過呢?
    這隻能是宮中有旨意,特意為他保留了此地的草木、建築原貌。
    若換了其他士大夫,此刻早已感動的稀裏糊塗,恨不得為大宋社稷粉身碎骨了。
    但呂惠卿的腦回路,卻異於所有士大夫。
    他看著眼前熟悉的庭院,熟悉的廂房布局。
    他慢慢走過落英繽紛的小小花園,坐到那張昔年他最愛的石桌前,注視著石桌上的棋盤。
    他忽然想起了,千古名篇《與陳伯之書》的名句,於是悠悠念道:“將軍鬆柏未剪,親戚安居,高台未傾,愛妾尚在……”
    然後,他就直接跳到了那最有名的那一句話:“故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舊邦,無取雜種!”
    “是了……是了……”
    “此定是先帝與官家,要對吾所說的話!”
    對呂惠卿這種人來說,你給他點顏色,他就敢開染坊。
    即使是在當年熙寧變法的新黨一係中,呂惠卿也是激進派裏的激進派。
    以至於王安石都直呼太極端了!
    以至於,朝野內外,那些能被他得罪的人,他統統得罪了一遍。
    而在呂惠卿的視角,自元豐八年,新君登基以來,對他表現的從來都是眷顧、保護。
    為了保護他,也為了給他撐腰,少主甚至直接用軍法處死了一位遙郡!
    但在呂惠卿的看來,卻也不僅僅是保護、撐腰這麽簡單。
    他覺得,這還是鼓勵!
    所以,去年的宋夏戰爭,他才會那麽積極主動的率軍直接打進西賊腹地。
    現在也是一般!
    在呂惠卿看來,兩代天子,都為他保留了這處故宅。
    潛台詞,就藏在《與陳伯之書》裏。
    而且,必然是那一句‘故知霜露所均……’。
    道理是很簡單。
    在呂惠卿的理解裏,現在的天下格局,與當年南北朝時,頗為相似。
    甚至可能還要混亂。
    北方的北虜,竊據幽燕。
    西北的黨項,割據靈夏、河西。
    還有吐蕃殘部,稱製於青唐。
    南方更有交趾小醜,頑抗王師!
    所以,兩代天子都特意為他保留了他的舊宅景物。
    豈不就是在暗示他——愛卿搞快點!?
    必是如此!
    於是,當即就興奮的開始準備寫乞陛見劄子,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內東門下投遞!
    ……
    舒亶聽完李夔帶來的話。
    他多少有些失望!
    但還是禮貌的道:“既是如此,某就待吉甫陛見之後,再往拜謁!”
    送走李夔,舒亶搖搖頭:“看來這京中群臣,皆將某視作了後黨了……”
    他回京這幾日,除了去內東門投遞了劄子,請求陛見外。
    就是一直在奔走聯絡舊日的友人。
    除了都堂宰執,隻是禮貌的送上帖子,說明自己已經回京外。
    其他人能去拜訪的,都去拜訪了一遍。
    但,幾乎所有人都和呂惠卿一般禮貌性的婉拒了他的拜訪。
    不過,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舒亶拿起自己托人,買到的那些汴京新報。
    繼續看起來。
    他正在惡補著,這兩年來汴京城發生的種種事情。
    而那碼頭上的夥計沒有騙他!
    汴京新報,確實是最好了解過去兩年,汴京變化的途徑。
    無論是朝堂上的風向,還是市井的變化。
    都能從這汴京新報上找到一些痕跡,甚至直接可以在汴京新報上,看到真相!
    而他,確實是需要惡補這些東西。
    ……
    二月末的混同江,天氣也開始轉暖了。
    封凍的江麵,也開始了融化。
    女直各部,正在從四麵八方,趕來此地,參與今年的頭魚宴。
    耶律洪基的心情也隨著春天的到來,變得越發燦爛。
    尤其是隨著今年從南朝采買的第一批商貨,陸陸續續的被送來後。
    耶律洪基的心情,就越發美麗。
    手裏有錢,他也變得豪爽起來。
    今天賜某部女直首領棉布二十匹,絹布一百匹,紅糖十五斤。
    明天又賜渤海某位豪族首領,棉布百匹,絹布五百匹,糖霜五斤。
    幾乎是送來多少,他就賞賜多少出去。
    在耶律洪基的大撒幣下,女直各部歡天喜地,渤海的豪族們也是恭維不已。
    哪怕是桀驁不馴的生女直們,現在在賞賜的誘惑下,也變成了他耶律洪基的忠臣、順臣,一個個拜服不已。
    大遼盛世,從未如現在這般鼎盛。
    唯一讓耶律洪基有些煩惱的,還是宋遼交子貿易談判,大遼這邊因為缺乏足夠白銀、黃金而陷入停滯。
    他有心想用府庫裏儲存的那些黃金白銀。
    可朝臣們卻都反對!
    像是梁穎、蕭兀納等清流,更是嘰嘰喳喳,勸他節儉,省用。
    說什麽‘國家用兵高麗,百姓負擔已重,願陛下節用,以體民心……’。
    搞得耶律洪基很煩!
    卻也沒有太多辦法!
    因為這些人都是忠臣!
    而且,耶律洪基心中明白,他們說的是有道理的。
    前線大軍,頓兵於高麗。
    耶律迪烈說,高麗乃海東大國,帶甲數十萬,急切之間是難以滅亡的,必須徐徐圖之。
    不然,先朝三伐高麗,先勝後敗的教訓就要重演。
    所以,戰爭的開支壓力,非常大!
    而幽燕地區的百姓,本來就連續遭到了旱災,現在又要承擔軍費開支。
    他們確實很苦!
    也逼不得!
    因為,宋遼是有漫長邊境的。
    假若大遼壓榨的太狠,那麽,幽燕漢地的農民是可能用腳投票,潤去南朝的。
    而一旦幽燕漢地的農民,大規模逃亡。
    那麽幽燕實際上就不可守了!
    故此,遼國曆代君主,對於幽燕地區的漢地農民是很照顧的。
    特別是承天太後改革後,幽燕地區的農民負擔,大大減輕。
    至少,比南朝河北、河東的農民在稅賦徭役上的負擔要輕得多!
    這使得幽燕歸心,成為遼國的基本盤。
    如今,因為戰爭的緣故,幽燕的賦稅負擔,已經快趕上南朝河北的農民。
    若國家繼續增稅,幽燕的農民負擔就要超過南朝河北的農民了。
    對遼人來說,這就不妙了!
    想到這裏,耶律洪基忍不住搖頭:“朕何嚐不知呢?”
    “但群臣怎就不能理解朕的苦衷?”
    “幽燕既不能再加稅……就隻能依靠宋遼貿易交子了……”
    “何況南朝開出的價碼,是相當低廉!”
    一匹絹才一貫又五百文,比過去便宜了好幾百文!
    綢也很劃算,一匹才兩貫又三百文。
    此外,廉價的陳茶與次茶,如今也已經成為遼國財政收入中的重要一環。
    而他隻要有了這些財帛,就可以拿著這些東西,賞賜三軍,獎賞士卒。
    等於說,不用再加幽燕的稅,靠著南朝的財貨就能打下高麗。
    奈何……奈何……
    他就是缺銀子,缺黃金!
    這樣想著,耶律洪基就打算派人去把他的小舅子,駙馬都尉蕭酬斡找來。
    讓他再挑選一批高麗宮女、女官以及那些冥頑不靈的高麗士人的妻女,將之送去南朝,換些錢用。
    沒辦法!
    他是真的缺創匯的途徑!
    但耶律洪基還沒來得及下令,就已經有人將一封急報,送到了他麵前。
    “陛下,平壤招討使蕭招討急奏!”
    耶律洪基立刻起身:“快快呈遞上來,朕要親自禦覽!”
    蕭不噠野的大安島前不久又送來了兩千多兩白銀。
    這可是如今他最大也最穩定的創匯方向了。
    自然,耶律洪基對此非常期待。
    他接過蕭不噠野的奏疏,拆封後一看,先是眉頭一鎖。
    “蕭不噠野搞什麽……”
    沒有請旨,就擅自招攬女直。
    連生女直也不經甄別,直接招募,還拿著大遼的名義,承認了這些女直的大遼義從身份。
    膽子太大了!
    但,當耶律洪基看到,蕭不噠野所報告的有關日本國中情形的內容時。
    他的臉色就變得肅殺起來。
    那叫藤原氏的權臣當道?
    架空國主,自稱攝關?
    甚至於弑殺國主,擁立一個八歲的小孩子,繼續稱製?
    耶律洪基敏感的神經,當即被觸動了。
    這日本……簡直……簡直……要無法無天了!
    將蕭不噠野的奏疏收起來,耶律洪基冷冰冰的對左右吩咐:“來呀,傳朕的旨意,命有司對日本使團上下,嚴加審訊!”
    “朕要知道,日本國那藤原氏的底細!”
    “也要知道,藤原氏為何要弑殺國主?”
    那可是他冊封的日本國王!
    而且,冊封的詔書上的墨跡都還沒有完全幹掉呢!
    結果,蕭不噠野報告,自稱有日本先王子孫的忠臣,跑到大安島,哭訴其國主為權臣所弑,國家危在旦夕,乞天朝王師出兵救援的事情。
    這哪裏是在打他這個大遼天子的臉?
    分明就是在薅著他的頭發猛抽!
    這能忍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當然,奏疏裏,那日本忠臣‘平正盛’自稱的,日本有銅山、銀山,皆願獻大遼天子,以為借天兵安定朝綱之酬的事情,被耶律洪基直接隱去了。
    看著耶律洪基發怒,在場的大臣,連忙領命而去。
    當天,跟著耶律洪基從遼南京一直到遼陽府、混同江的日本使團,忽然被一大批全副武裝的遼國禁衛包圍起來,然後不由分說,使團上下全數被下獄。
    接著,遼國的酷吏們粉墨登場。
    對著日本使團上下就是一頓記憶大恢複術,打的這些養尊處優的華族,哭爹喊娘。
    於是,遼人想要知道的事情,日本人幾乎是竹筒倒豆子般的全交代了。
    ……
    元祐二年二月庚戌(27)。
    天剛蒙蒙亮,汴京新城的東門新曹門下,就已是車水馬龍。
    數不清的農夫農婦,挑著一擔又一擔的野菜、鮮魚與野味,早早的就在城門下守著,等著城門開啟了。
    而來自京東路方向的商賈,則載著數不清的貨物,也在城門外等著。
    自汴京城取消了城門稅後,京畿乃至於京畿輻射範圍內的農戶、商賈,就都開始紛紛的湧向汴京城。
    他們帶來了蔬菜、瓜果、河鮮野味,還有來自四方的貨物。
    而汴京城的一百五十萬人口,就像一頭饕餮一般。
    仿佛無論農戶、商賈們,運多少菜、肉、商品進去。
    這頭恐怖的怪物,都能消化掉!
    而汴京城,越來越多的新商品,也吸引著來自四方的商賈,逐利而來。
    於是,汴京的各門,變得越發熱鬧,人流量也越來越多。
    連帶著,帶火了在城外的九廂十四坊的邸店、貨倉買賣。
    而在這些人群中,百餘名從登州來的軍士,將一個穿著紫色袈裟的微胖和尚,圍在中間。
    正是從高麗乏海而來,入宋求援的高麗僧統官義天。
    義天抬起頭,望著自己身前那巍峨的新曹門城樓。
    他心中悠悠一歎,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但願大宋天子,能施慈悲之心,推於高麗……”
    然而,大宋是否能夠如他之願,甚至如他的兩個哥哥的願望那樣,願意為了高麗,而不惜與北虜開戰呢?
    老實說,義天是完全沒有底的。
    但,這個世界,有能力,也有動力救高麗的,也就隻有這東土的大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