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六章 廢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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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邑,京東門戶,其距汴京一百七十裏,汴河、睢水從中穿過,將汴京與南方連接在一起,成為溝通南北的漕運四渠之首,同時也是汴京城最主要的生命線。
    京城百餘萬軍民的糧食,幾乎全賴這條運河,將來自東南六路的廉價稻米,運抵汴京
    在襄邑境內,有一處臨河的市鎮,名曰:黎驛。
    這裏,是南北漕船在航路上必定要經停之處。
    所以,自來商賈雲集,舟船畢至。
    一大早,李二虎就領著人出現在了這黎驛鎮的碼頭上。
    他來這裏,是為了從荊湖南路、廣南西路入京的糖船。
    當然,不是糖船上運載的蔗糖,而是作為副產品的隨船苧麻。
    來自廣南西路、荊湖南路的苧麻,在當地已經完成了前期的粗加工。
    入京的都是可以進入織場,紡成紗線,製成麻布的原料。
    在過去,這些進京的苧麻,都是堆在堆垛場,由都商稅院買撲的。
    那個時候,隻要拿著交子,直接交到都商稅院裏,就可以用很低的價錢,買到大量的苧麻。
    然而現在,情況變了。
    當李二虎的紡紗作坊,在新城外順利運作,大賺特賺,官府卻熟視無睹後。
    汴京城中,那些精於鑽研的人,便都開始下場。
    四月底,在明義坊出現了一個新的紡織作坊。
    用的是和李二虎一樣的‘太母車’紡紗。
    官府依然和瞎子一樣。
    於是,全城沸騰!
    天家真的不管民間用禦物(太母車)開作坊?
    就算是傻子,在這個時候,也終於反應了過來。
    於是,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作坊,在汴京新城開始噴湧。
    最近數日,僅僅是在李二虎的作坊所在安節坊一帶,就有三個作坊,正在籌備。
    其中兩個作坊主,李二虎還認得。
    正是他嶽父的汴京布鋪行會下的成員。
    而混亂也隨之而生,為了爭奪苧麻,作坊主們和瘋了一樣,在都商稅院裏,揮舞著交子,進行惡性競爭。
    不到半個月,都商稅院的苧麻撲買價,就已從每石三貫(宋製,一石92.5宋斤),直接漲到了每石五貫多!
    幾乎是翻了一倍!
    作坊主們,不止在打價格戰。
    還在用著各種大宋傳統商戰項目。
    比如把競爭對手塞麻袋裏沉汴河拉,又比如賄賂官府,將競爭對手關到牢獄之中去……
    總之,隻要將對手在物理意義上消滅。
    那麽,自然也就沒有競爭這種事情可言了。
    一時,汴京內外,腥風血雨。
    好在,在這個時候,開封府的左右軍的都巡檢,重拳出擊。
    抓了好幾個典型,關進了開封府司錄司的監牢中,嚴刑拷打。
    甚至有勳貴弟子,因為買凶殺人的罪名,被抓了起來。
    這才終於殺住了,汴京紡織業中愈演愈烈的內卷。
    回憶著月初那些夜不能寐,叫他至今依然在噩夢的日子。
    李二虎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那些日子裏,也有人想過殺他的!
    李二虎甚至懷疑,對他動手的可能是他的嶽父,那位汴京布鋪行會的會首。
    好在……
    他看了看自己身邊的那兩個沉默不言的粗壯大漢。
    這兩人是他的東主派來保護他的護衛。
    正是在這兩個壯漢的日夜守護下,他才沒有被人塞到麻袋裏,丟進汴河中。
    正想著這些事情,李二虎就聽到碼頭上的人群,開始喧嘩。
    “來了!”
    眾人紛紛伸長了脖子,看向遠方。
    便看到了,河道上出現的船隊身影。
    一艘又一艘,滿載著苧麻的漕船,出現在了視線中。
    “糖船來了!”
    人群歡呼著,雀躍著。
    李二虎興奮的握緊了拳頭!
    “我應該算是第一個親自來此,迎接糖船的紡織商賈了吧?”他想著。
    廣南西路來的糖船,日夜不休的將來自廣西的特產,通過運河運抵汴京。
    一開始,這些船通常都滿載著蔗糖,運抵汴京,並滿足著汴京人對糖的需求。
    然而很快……
    截胡的出現了!
    來自廣南西路的糖船,常常在抵達揚州的時候,其所運輸的蔗糖,就隻剩下不到一半了。
    這一半蔗糖,揚州人起碼要買走其中一半!
    因為,東南諸州的富商們,也想吃糖!
    於是,等糖船抵達應天府(商丘)的時候,船上所運的蔗糖,能剩下三分之一,就已是僥天之幸!
    就這,還是因為這些糖船,肩負著【必須要將蔗糖,運抵汴京】的使命。
    不然的話,恐怕大部分蔗糖,在揚州的時候,就已經被東路富戶們的巨大胃口給消化的幹幹淨淨。
    別說什麽‘糖霜’了,恐怕就連紅糖,也不會給汴京人留!
    僧多肉少,汴京一時糖貴!
    於是,很快就有聰明人反應了過來——東南六路的暴發戶能截胡,我們就不能截胡嗎?
    隻要我們在其他人之前,把蔗糖搶購下來。
    那麽…到了汴京,其他想要蔗糖的人,不就隻能加價從我手上買嗎?
    這個思路一打開,聰明人就立刻行動起來。
    這種無風險,利潤也很豐厚的買賣,誰都喜歡。
    襄邑這裏,一時間就成為了汴京商賈雲集之地。
    十艘入京的糖船,如今有九艘,要被這些人截胡掉。
    自然,這也啟發了李二虎。
    當他發現,在都商稅院中,需要出大價錢和其他對手競爭的時候。
    他就想到了,來這襄邑縣堵截入京的漕船。
    隻要我搶走其他人前,買下入京的苧麻。
    那我家的作坊,不就能有更多的原料,織出更多的綀布,賺更多的錢嗎?
    李二虎的行動力非常強,這個彎一轉過來,他就立刻行動。
    為了確保成功,他還親自去求了自己如今的東主,同時也是保護傘的那位大人物。
    求得了後者的一張名刺。
    當來自廣西的糖船靠岸,數不清的商賈,就已經揮舞著自己手裏的交子,衝了上去。
    這個時候,在碼頭上,出現了幾個穿著綠袍的都商稅院的官吏。
    他們帶著兵馬,將人群隔離在糖船之外。
    商賈們看到這些家夥,頓時開始罵娘。
    “這些爛羊頭怎麽也來了?”
    “他們能不來嗎?”
    “再不來,都商稅院那邊賣糖所的買撲,都快無糖可賣了!”
    “看來,咱們下次得走遠一點,幹脆提前去應天府那邊?”
    “善!”
    商賈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而那些官員,已經開始宣讀著,來自戶部的文書。
    大概意思就是,所有廣南西路的糖船上的商貨,從今天開始,都必須先在都商稅院的賣糖所買撲後,才許對外出售。
    無論在哪裏?也不管在何地?
    總之,都商稅院的賣糖所,擁有專榷權!
    任何沒有經過賣糖所買撲的糖,都是非法的!是私糖!
    朝廷很快就會立法,嚴懲私糖!
    人群裏的商賈們聽完,開始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
    趁著這些人議論,李二虎趁機湊上前去,來到一個穿著綠袍的都商稅院官員麵前,遞出了自己手中拿著的名刺。
    “敢問貴官……”李二虎拱手問道:“這些糖船上的苧麻,可也能在此買撲?”
    那官兒聽了李二虎的話,低頭再看李二虎呈遞來的名刺,見著名刺上的鎏金花紋,他眼皮子跳了一下。
    再看其中文字。
    “河東經略幕府機宜文字李夔頓首再拜足下……”
    他頓時笑起來:“你是李斯和的關係啊!”
    “吾與李斯和,乃是同年……”
    “也罷!便給斯和兄一個麵子吧!”
    “左右,這些苧麻進京後,也是要買撲的!”
    他說著就對李二虎揮揮手,示意身後的兵丁,將這個商賈放進去。
    李二虎從兵丁們讓開的縫隙中走了進去,然後,他就看到了碼頭上停泊著的那些糖船。
    糖船船艙外,密密麻麻的堆磊著一剁又一跺的苧麻。
    都是已經在交州或者荊湖南路就已經浸泡好,清洗幹淨的白苧麻,被捆的嚴嚴實實,放置在甲板上,堆磊在船艙中。
    它們是壓倉貨,同時也是給寶貴的蔗糖,提供遮蔽與保護的貨物。
    但,李二虎知道,這些苧麻都是寶貝,質量上乘,用它們紡出來的紗,織出的麻布,布料細膩且耐磨。
    如今京中百姓,都已經愛上了這種質優價廉的麻布。
    可謂是供不應求!
    而在那些糖船上,每一艘都載著數十石甚至上百石的苧麻。
    李二虎見著這些苧麻,頓時心潮澎湃。
    隻要能買下它們,運到安節坊的作坊……它們立刻就能變成錢貨!
    就是……
    “也不知,近來京中傳說,開封府欲盡廢各縣過稅……是不是真的?”李二虎想著。
    若是真的的話,那他還能節省出一大筆費用。
    不然的話……
    從這襄邑到汴京城,一路上起碼有五六個關卡。
    每個關卡都收他一次錢,哪怕按照法定稅率,合法合理的收。
    他也得出好大一筆的稅錢!
    若是那樣,他就隻能考慮,花錢雇漕司的船,幫他把貨物運到京城了。
    可漕司那些人,個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
    請他們幫忙運貨,同樣得挨一刀狠的!
    這樣想著,李二虎就輕聲道:“且先將苧麻買下來……”
    “先嚐試著,運一小批回京……”
    “看看這路上的稅卡,究竟有沒有被罷廢?”
    若是真的,開封府奉旨意,已盡罷府界過稅。
    那他以後的生意,就可以考慮在整個開封府中做了。